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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頭菜沒了銀兩,也贖不成春紅了,連吃飯都難,正對着空宅子發愣呢,忽見老孃和姐姐衝進院子,嚇得轉身就跑。
他才被郭大貴打了一頓,腿腳不利索,被蔡氏撲過去一把抓住,又打又罵又哭,他娘也哭,很快引來許多街坊觀看。
大頭菜羞愧,瞅他姐姐不留心,爬起來就跑了。
蔡氏追不及,氣得大罵不止。
蔡大娘坐在院中拍腿嚎喪,痛罵那勾引他的人不得好死。
母女兩個鬧了一場,見人跑了,只好走了。
第二天,蔡大娘獨自又來了。
然那大頭菜因家裡沒吃沒喝,又怕娘和姐姐會來,索性沒回家。
蔡大娘等了他一天,也沒等到他。
大頭菜隔壁住着個寡母帶個秀才兒子。那寡婦識文斷字,不同一般婦人。昨天她見蔡大娘母女罵得粗俗,很不喜歡,暗想真晦氣,怎麼攤上這樣的鄰居。今日隔着矮牆見蔡大娘哭得傷心,觸動慈母心腸,把那厭惡的心去了些,嘆“可憐天下父母心!”搖着頭從牆邊走開。
秀才姓賈,其母人稱賈大娘。
賈秀才在學館教童生掙束脩,賈大娘刺繡織布爲業。
母子兩個勤勤懇懇,倒也能過。
三日後大頭菜回來,在門口探頭探腦向自己院內張望。
聽見沒聲音,纔敢進去。
自此,他便獨自在外討生活,每日去碼頭給人搬運貨物,勉強糊住一張嘴。除了艱苦些、手緊些,日子倒也安穩,又沒人管他,比先前自由多了。
這日他剛回來。聽見隔壁“哎喲”聲,過去一看,卻是賈大娘摔倒了。他急忙上前攙扶起來,“大娘。怎麼了?”
賈大娘疼得面色發白,道:“扭了腰了。”
大頭菜見她站也站不穩,便要揹她進屋。
賈大娘一個寡婦,最重名節的,不肯讓他背。請他幫忙去隔壁叫一個女人來,大頭菜便急忙去了。
一時叫了個婦人來,將賈大娘扶進屋。
問起賈秀才,這兩日卻出門訪友去了,不在家。
這可怎麼好?
大頭菜聽了忙去醫館請了大夫來。
診脈抓藥,忙了半天,纔算安穩下來。
賈大娘和那婦人瞧着他忙前忙後都覺得稀奇。
賈大娘因道:“我瞧你這孩子心腸還好,怎麼做下那樣不知好歹的事來?氣得你娘在那屋裡哭了一天。你肯定是受了人哄騙了。你這麼大人了,也該多個心眼,怎麼能聽信外面人的話。害自己家裡人呢?”
那婦人也在一旁幫着說他。
大頭菜憨笑着,不住點頭,並不推脫狡辯。
兩人更覺得他是個好孩子,很是規勸了他一番良言。
大頭菜都認真聽了,也點頭應了。
過後,他又幫賈大娘找回了賈秀才。
經此一事後,賈大娘也沒那麼討厭他了,有時見他日子難過,還送幾個饃給他吃;他也常幫鄰居們做些擔水劈柴的活計,混了個鄰里和睦。
誰知過些日子。大頭菜攢了點銀子又去春香樓胡混。
賈大娘這才體會到蔡大娘嚎哭的心情:原來大頭菜沒大壞,卻也是扶不起來的阿斗,沒一點剛性,勸他的話左耳進右耳出。任憑當時答應得響脆,過後還是照樣。
這爛泥扶不上牆的性子可真是活活氣死人了!
賈大娘不禁替蔡大娘感到悲哀。
眼下且不說這個,且說謝吟月,得了郭家的攪機和紡車後,果然經營省力快捷許多。
雖然沒有弄到織布機,卻也難不倒她。
謝家家大業大。她和郭家拼產量,拼得起!
她設計了許多花布樣式,十分美觀大方,比郭家不遑多讓,令景泰府謝家工坊全力開工織布。一批一批,這些花棉布投入江南市場,以霞照爲中心,逐次向周邊擴展。
至次年一月,市場上棉布銷售價格就下跌了一成,棉花價格卻上漲一成。
郭家利潤便減少兩成。
謝家成本高,虧損更是驚人。
因爲這虧損不僅是棉布虧損,另外還有集中人力物力在棉布生產上,導致織錦那邊減少的利潤,一反一正,損失翻倍。
但這對於謝家來說,仍是九牛一毛。
謝吟月不斷擴大生產,聯合商家佔據市場。
九大錦商見此情形,自然不能坐視不理。
他們本就欠郭家人情,便不管市場價如何,拼着虧損,仍然以原價從郭家購買棉布。
謝吟月毫不在意。
這樣一來,九大世家等於白送郭家利潤了。
這就等於在還郭家人情了。
這人情可是還一分少一分的。
難道他們還能一輩子虧損幫郭家賣棉布?
她等的就是這樣的機會!
她有的是時候跟郭家耗!
郭家,能耗得過謝家嗎?
她還有後手呢!
等今年郭家和九大錦商的合約期滿以後,那纔是謝家和郭家真正開戰的時候!
郭家很快察覺到市場行情變化。
清啞對爹和大哥說,她要到城裡去看看。
郭大全便和蔡氏親自陪她到霞照。
這次出來,清啞把巧兒也帶上了。
到了霞照,郭大貴將手頭事安排妥後,也過來陪小妹。
他兄弟姑嫂一起在街上逛,特別留意賣棉布的鋪子。
跑了幾條街,他們發現謝家的花棉布充滿大街小巷、大小商鋪。清啞連進了幾家綢緞莊和布行,對謝家流於市面的花布已經心中有數了。除此外,他們還發現九大錦商中,劉家和曾家都在幫謝家賣棉布,只是價格與郭家的棉布相同,顯示他們兩不相幫的立場。
“可要買幾匹回去瞧瞧?”郭大全低聲問清啞。
“不用。”清啞平靜地回道。
謝家這些棉布,她一眼就能看出關竅,根本無需買回去研究。
“他們這樣能賺錢嗎?”郭大全心裡疑惑,喃喃道。
“至少虧六成。”清啞略一算賬。便肯定道。
“狗東西!這是成心不要我郭家好過!”郭大貴恨恨罵道。
“瞧你說的,你不也不想他家好過!”
郭大全看着憤憤然的三弟呵呵笑了。
清啞也瞅着三哥笑了。
她拉拉他的袖子,安慰道:“三哥別急。”
郭大貴道:“我纔不急呢!誰怕他!”
蔡氏心急,問道:“小妹。可有法子對付他們?”
清啞沒回應她,卻道:“走吧。嚴姑娘等我呢。”
原來,嚴未央知道她來了城裡,約了她遊湖。
郭大全還有要緊事忙,命郭大貴送清啞幾個去湖東碼頭。並約好下午未時末去接她,然後招呼蔡氏離開,“你別跟去了。你跟她們也說不上話。”又囑咐細妹,“細妹,你頭回來城裡,要機靈點伺候姑娘。往後你跟姑娘見大世面的機會多呢,別跟個木頭一樣。”
細妹急忙點頭應下,“是。”
郭大全又囑咐巧兒要聽話,然後才和蔡氏等人離開。
二月的田湖自有一番美景,才抽出嫩芽的柳條跟絲帶一樣。隨風飄揚,讓人的心情也跟着飛揚;蝴蝶在花間飛舞,鶯燕在樹隙穿過,到處一派春光明媚。
清啞牽着巧兒,含笑漫步。
巧兒頭回來城裡,問不完的稀奇古怪話。
清啞一點不覺得煩,隨口解答。
雖然只有幾個字,好歹開口了。
細妹在旁微笑聽着,覺得姑娘被巧兒姑娘纏着,一天天的。那話比以前多了不少,臉上笑也多了,她見了很喜歡。
“清啞,清啞!”
正逛着。忽然後面有人追着喊。
細妹先聽見,急忙回頭看。
看見一個少年追過來,卻不認識。
“姑娘,有人喊你。”她對清啞道。
清啞轉頭一看,居然是江明輝!
她斂去笑容,轉過身繼續走。“走,不必理他。”
巧兒一時沒轉過彎來,脫口喊道:“明輝叔叔!”
細妹恍然大悟,這才明白清啞爲何不理人,忙加快腳步跟上。
江明輝飛快衝過來,攔住清啞幾人,氣喘吁吁道:“清啞,你聽我說……我……我有事跟你說……”
清啞淡然看了他一眼,道:“我不想聽。”
說完就繞過他,繼續走。
時間是醫治創傷的良藥,真是沒錯!
再次見他,她已經沒有了痛徹心扉的感覺。
然而,心裡到底不舒服。
她不想再和他說話,也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牽扯。
江明輝急了,一把拉住她。
細妹也急了,狠狠掐了他手背皮肉一把,逼他縮回手,然後放臉道:“你做什麼?滾開!我們姑娘跟你沒話說!你再沒臉皮我喊人了!”
一面說着,一面插到江明輝和清啞之間。
就見她兩手叉腰,惡狠狠地瞪着江明輝,大有他再不走,她就要撲上去跟他廝打的架勢。她的身量只到江明輝胸前,卻像只小母老虎般氣勢洶洶。
江明輝看得一呆。
連清啞也是一呆——
她竟不知細妹這樣厲害!
可是,她是不會跟江明輝糾纏的,便拉細妹,“走吧。”
這回,江明輝沒追。
等他回過神來,便衝着她背影叫道:“你家的機器是被謝家的人買去了。大頭菜是被謝家派人哄騙的……”
清啞聽了這話,並沒有停下來聽他細說。
她早就猜到了,何須他來說!
江明輝見她不理會,急了,喊“你要小心謝家!”
那郭大貴超前一步去找嚴家的畫舫去了,所以剛纔不在跟前。這時轉來,看見江明輝攔自家小妹,大怒,衝過來不問皁白就挽袖子要揍人。被清啞一把拉住,輕輕搖頭“別理他!”
郭大貴才收手,朝地上“呸”了一口,罵道:“豬狗不如的東西!”
輕蔑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護着清啞走了。
江明輝想起從前和他玩笑的日子,心冷如冰。
他眼看着他們走到前面一艘畫舫前,清啞上了畫舫。
“捨不得她是不是?怎麼不過去呢?”
身後忽然傳來輕柔的聲音,轉臉一看,是謝吟風和錦屏。
謝吟風滿目沉痛酸楚,再做不出笑臉來。
江明輝道:“你胡說什麼!我是來跟她說句話。”
謝吟風看向清啞上的畫舫,除了嚴未央,居然方初也在。
她自己醋意翻滾不算,還代堂姐謝吟月妒恨不已。
遂轉臉對江明輝點頭道:“告訴她謝家在對付她嘛。你要幫郭家對付謝家是吧?那就去吧。我留住你的人,也留不住你的心。你既有這個意思,何不給我一紙休書?也免得我整日空守閨房,還要提心吊膽,怕等一天有人翅膀硬了,再來收拾我。”
想起當日那個小孩的話,她心就滴血。
謝吟風在江明輝面前一直是溫柔模樣,他從未見她這樣冷嘲熱諷過,看着她失望道:“你在想些什麼?謝家這樣不擇手段對付人,還不許我說了!連你也覺得這樣應該的?”
錦屏見他如此對謝吟風說話,怒道:“郭家人自己不爭氣……”
一語未了,江明輝豎眉衝她喝道:“滾開!我跟媳婦說話,哪有你插嘴的地方!”
錦屏見他氣色非比尋常,氣得不知如何是好。
不是不知應答,而是主僕有別,她確實逾越了。
於是,她看向謝吟風。
謝吟風身子微微發顫,哽咽道:“好,好!她沒資格跟你說,我跟你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郭家自己門戶不嚴,又沒手段管理人事,連至親都背叛他們,怪得誰來?我謝家花銀子堂堂正正買東西,哪裡不擇手段了?”
江明輝道:“什麼堂堂正正!還不是使陰謀詭計下套害人!”
他和大頭菜毗鄰而居,住了那麼多年,太瞭解他爲人行事了:他心性不壞,就是聽不得人勾引哄騙,謝家要是沒在背後使詭計,大頭菜怎麼可能出賣實心照顧他娘母子的姐夫!
這話聽在謝吟風耳內,正中她心病。
這令她想起拋繡球一節事來。
她只當他知道了什麼,或者猜到了什麼,羞怒交加。
“你好,你很好!我謝家使陰謀詭計,你是正人君子!”
說完,含淚轉身跑了。
一邊跑一邊想:我看郭家還能風光幾時!
郭清啞,等那一天,我要你生不如死!
錦屏狠狠瞪了江明輝一眼,忙跟了上去,一邊喊“姑娘,姑娘!”
江明輝沒有追,怔在原地,失魂落魄。
他這幾個月來潛心練習繪畫不算,還用心編織竹絲畫,終有所進展。凡經過他手編織的竹絲畫,意境更高一層,非別的篾匠可比。
這正和清啞繪製圖稿一樣,她同時具備繪畫和編制圖稿的能力,自然比一般意匠強;江明輝同時具備畫圖和編織的手藝,所出的作品也不是一般篾匠可比,凡有眼光的買家都指明要他親手編織。(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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