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諾是第一次來到這裡,皮質的座椅再柔軟,他也總有種坐立難安的感覺。
禱告室是一個地方不大的小房間。門口設有靜音結界,兩層相隔三釐米的沉重紅色絨布足以將窺視者的目光擋住。
而唯一的高窗被紅色的薄布覆蓋。血紅色的陽光從中滲進來,給人一種略微發腥的錯覺。
在傑諾面前的,是一個同樣被紅色的絨布遮蓋的鐵柵欄形成的牆壁。他就坐在牆的這一邊,而主教就在他的對面。
因爲看不到主教的臉,他稍微安心了一點。即使想到那面布的後面就是偉大的主教大人,卻也不會太過緊張。
“主教大人,我要懺悔……”
猶豫了一小會,傑諾小聲說道。
“不用害怕,我的兄弟。”
寬和而嚴謹、有着明顯班薩方言的聲音在幕布後面響起,讓傑諾的心情又放鬆了一點:“你我同是拉神的信徒,都是主內的兄弟,我向金色天平發誓絕不會向任何人泄露你的隱私。而且這裡是拉神祝福過的地方,不會被任何人窺視。請放心,我的兄弟……這裡唯有你和我。”
那溫和的聲音讓傑諾感到心安。
……似乎,主教大人比想象中的要寬和的多?就像是羅蘭大人一樣可親——不,他甚至比羅蘭大人還要親和。
一這麼想的話,那看起來有些滲人的血紅色陽光似乎也變得溫馨了許多。
“主教大人,我要懺悔的是我殺人的罪過。”
傑諾閉着眼睛,顫抖的聲音穩定了許多:“我殺了胡德主管。因爲他犯下了走私的罪。”
“他拉着要供給北部軍團的治療藥劑,試圖將其當做治療瘟疫的藥劑賣給卡拉爾人……我認爲,這對士兵們無疑是可恥的背叛。他們在前線抵抗那些發瘋的霜鬼,戒備蠢蠢欲動的蘇澤人。寶貴的、能夠挽救生命的補給品卻被無恥小賊偷走……我實在無法原諒……沒錯……不能原諒……絕對不能原諒。”
“你有父母兄弟是軍人嗎,傑諾?”
主教略微嚴肅的聲音在幕後響起。
傑諾緩緩點了點頭,儘管主教並看不到這一幕:“我的哥哥是一個英雄。參與過三月戰爭。殺過好幾個德魯伊……在黑翼花之亂中,他更是一名堅定的王黨。殺了許多的亂臣賊子……他是個英雄,有好幾枚勳章。”
說到這裡,傑諾的呼吸有些急促。
但主教卻依舊平靜,沒有任何反應。
於是傑諾繼續說道:“但是,他在應徵抵抗霜鬼之後的第三個月……死於感染和醫療品的缺乏。我那時感覺不對勁——作爲班薩唯一的在發生武力摩擦的地區,北方怎麼可能沒有配給足夠的藥品?所以,我就成爲了一名僱傭兵,希望能通過拉神查到事情的始末。”
“那麼。最後你查到了嗎。”
“查到了,”傑諾嘴角微微一扯,沒有笑出來,“就是胡德主管。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幹這種事了。”
“所以,你想證明的,就是你殺死他是‘正義’的復仇嗎,傑諾?”
主教略帶嘲諷的聲音在幕後響起,並在“正義”一詞上着重點了出來。
傑諾一驚,連忙解釋道:“不、不是的……他違反了國家的律法……”
“——但你沒有審判他的權利。”
主教遺憾的給傑諾下達了宣判。
在聽到這句話的同時,傑諾頓時感覺到渾身冰冷。彷彿墜入冰窟之中。
下意識的,他忘記了羅蘭的存在,只是悲鳴着微弱的辯解着:“但如果不這麼做會有更多的人死去……”
“那麼。那些人會爲你的死而感到遺憾的。傑諾……他們會懷念你。他們會對子孫後代說,‘看吶,就是這個人救了我們’……你要爲此感到榮幸,傑諾。”
“不……不對……不應該是這樣的……”
主教的聲音平和舒緩,聽不出究竟是認真的還是嘲諷。傑諾根本沒有精力去分辨,因此而慌得六神無主。
但就在這時,主教大人略微沉吟,話鋒一轉:“但是……”
“但、但是?!”
傑諾眼中頓時亮起了光。
主教略帶笑意的聲音從幕後響起:“我認爲你幹得不錯。傑諾。你是好樣的。”
“……感謝您的盛讚,主教大人……但我還是要死。”
傑諾本以爲自己會迎來寬恕。但聽到主教的讚揚之後,他徹底放棄了這個念頭。苦笑着答道。
然而,主教卻輕聲答道:“不。你也許不會死。我們勇敢的傑諾,你也許不會死……我會給你想辦法的。”
“……主教大人?您是說——”
傑諾微微一愣,聲音下意識的提高。
主教大人微微的嘆息聲傳來:“胡德和神殿裡很多高層都有關係,每年他供奉的納金是神殿收入的十六分之一,所以他的很多交易都是得到默許的。但你現在把他殺了,就等於神殿少了這部分的收入。那些大人物必然要感到不滿……”
“您是說……”
“打點關係也是要銀幣的,傑諾,”主教大人嘆息一聲,聲音中滿是憐憫和慈悲,“我也有我的妻女要養。我不能掏出自己的錢給你打點關係……這樣的話,我家裡就要面臨窘境。請你寬恕一個老人的自私,勇敢的傑諾。”
在主教說到這裡的時候,傑諾終於意識到了些什麼。
他悲哀的發現,自己可能終於要變成自己曾經最討厭的那種人了。
無論如何,我絕對不要死……
傑諾的勇氣在之前對夥伴們宣言的時候就已經用盡。他僅僅動搖了一瞬間,就極力壓低自己的聲音,低聲念道:“主教大人……我的哥哥留給了我一件繳獲的大德魯伊的內甲,是附魔物品。而且我家中還有些積蓄……只是需要麻煩您把這些東西給那些大人……”
“那好吧,傑諾。”
主教略微沉吟,便爽快的開口說道:“你明天就帶着東西過來。我會找人幫你估一下價……如果到時候錢沒有用完的話,我會把剩下的部分退給你的。”
“不,不用……”
“不,一定要。”
主教嚴肅的打斷了他的話:“不然的話,我的名聲流傳出去可不好聽。我身爲主教,不至於貪你這點東西。”
……那你倒是把究竟要花多少錢明確告訴我啊。而且,我直接去找那些“大人物”不行嗎……
傑諾不禁腹誹道。
但他也只敢在心裡說說。那些大人物天高皇帝遠的,他這輩子見過的最大的大人物也就是羅蘭和眼前和他只有一布之隔的主教。他就是想找那些大人物,那些大人物也不是他想見就能能見的。
但就在這時,主教卻突然開口說道:“對了,你把事情的開頭再跟我說一遍。”
“啊?”
“複述一遍就好。就按你剛剛說的。”
“我、我殺了胡德總管……因爲他拉着要供給北部軍團的治療藥劑,試圖將其當做治療瘟疫的藥劑賣給卡拉爾人……”
“——停。”
主教突然急促的開口,打斷了傑諾的話:“沒有瘟疫。你記住,沒有瘟疫。”
“什麼……?”
“我再重複一邊,沒有瘟疫。”
主教的聲音出奇的嚴肅:“我是認真的,你最好記住這一點,如果你還想你的事情解決的話——我不是威脅你。因爲你在班薩任何神明的牧師都只能得到同樣的答案——我們不知道什麼瘟疫。”
“但、但是鳶尾沼澤附近的村子已經……”
“他們其實是被殘忍的、從卡拉爾流竄過來的德魯伊們殺死的——你把這個答案記好。絕對不要出什麼亂子,不然就算你給我一把傳古長劍我也保不住你。”
主教高聲告誡傑諾:“瘟疫只有在卡拉爾纔有。那是柯藍沃陛下對卡拉爾的無信者的懲戒。班薩是絕對不可能有瘟疫。”
“可是,那些枯萎樹木上的血痕……”
“那都是枯萎者乾的,不然瘟疫哪會傳染到植物上,”主教以出奇冷酷的聲音答道,“你和你的小隊也許忙於胡德那傢伙的事情,所以沒有得知這件事……但是,所有的僱傭兵都已經得到了通知,你回去也告訴你的夥伴們,讓他們務必保密。”
“——如果有哪些人看起來舌頭比較長,你就砍了他們的舌頭。或者連頭一起砍掉也行。我幫你一起處理了。”
主教的聲音溫和了下來,但傑諾大張着嘴,只感到舌根發麻,全身冰冷,根本說不出話來。
沒有瘟疫——
見鬼的沒有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