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很多種美德,誠實,善良,認真,勤勞等等,這都算是極好的閃光點,可是當這些美好的德性放在不合適的地方時,便有會發生災難性的後果。
比如善良,這種東西你若放在瞭望京城這種地方,那就是天大的罪過。
方景梵是一個擁有很多美好品德的人,若他是個普通人,他將會成爲一個優秀的人,可是他是皇子,是王爺,這種美德足以使他萬劫不復。
“傅小姐,再過幾日我就該叫你一聲大嫂了。”方景梵對傅問漁還是有幾分好感的,雖然她在京中名聲着實不好,但那些名聲好的人,就真是好人了?
那時候他生辰,傅問漁那天來宴席上的唯一一個他認真接待的客人,原因無他,別的人都是來這裡攀一攀親,拉一拉關係的,只有傅問漁是他請來真個替自己祝壽的。
所以,那日傅問漁送他的一樣再平常不過的小物件兒,他到現在也好生收藏着。
傅問漁也不討厭他,至少他比京中絕大多數人看着都要順眼,笑了笑說道:“梵王爺快別取笑我了。”
“傅小姐請我喝茶可有什麼事?”方景梵不懂得轉彎抹角,直話直說道。
傅問漁喜歡他這直來直往的性子,說道:“梵王爺,城王爺現如今去了邊關驅逐惡賊,我一個婦道人家在京中無依無靠,便只好向您來討個安心了。”
“傅小姐快別這麼說,我知道我自己有幾斤幾兩重,實在算不得什麼聰明之人,哪裡能幫得到傅小姐?”方景梵連連擺手。
傅問漁抿了抿笑意,起身走到窗子前,這是蛛網替她尋的一個地方,這地方幽靜隱蔽,外人想來難以知道,樓下是幾個叫賣的小販,不用想也知道那是蛛網的人。你看,如今這京中,已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了。
“梵王爺,我曾經遇上過一個很睿智的人,他跟我說,國家之事,匹夫有責,梵王爺可認可這個觀點?”傅問漁輕聲說道,像是怕驚憂了這外面的樹與草。
“這是自然,凡是豐國子民,遇豐國之事,都不該袖手旁觀。”方景梵點頭道。
“那我若說,如今的豐國危在旦夕,梵王爺可願出手力挽狂瀾?”傅問漁轉頭看他,眼中的光芒太過灼人,她一向有一雙清亮的眸子,這雙眸子裡藏着無數的秘密。 щшш• ttk an• co
“傅小姐你的意思是……”方景梵不明白,如今天下四海昇平,哪裡來的危在旦夕?
“梵王爺只需告訴我,是否會出手,便足夠了。”傅問漁定定地望着方景梵。
方景梵有片刻的失神。
他見過傅問漁有好幾次,每每回想時,是那日在醉骨樓裡,方景閱舉着箭要一箭射殺花璇,傅問漁將一干人擋在身後,目光尖銳地回望着方景閱,那時她眼中的勇氣與悍然令人詫異。
方景梵這輩子只在一個人身上看到過那等難以忽略的光芒,那個人是方景城。
後來他的大哥爲了傅問漁不惜千里奔襲而歸,只爲救活傅問漁,他開
始想着,是啊,他們願是那般相配。
可是那雙眼睛,那雙眼睛裡的光亮卻在他心底留下了些深深淺淺的影子,平日裡不曾多想起,只是再見面,那雙眼睛便能清晰而誠實地在他腦海中浮現。
聽聞她不日就將下嫁給大哥,日後他當尊稱她一聲嫂嫂,偶爾間他會覺得惋惜,若他是方景城便好了,但也只是惋惜,他自認他哪裡都不如方景城,自然也無法與傅問漁相配。
卻也不是妄自菲薄,而是有自知之明。
現如今她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方景梵的腦海中便有些迷亂,這樣好看一雙眼睛,若是看着心愛之人時,該是何等的深情?
這便有了不該有的期盼。
因着這期盼,他應下了傅問漁一樁事,一樁他自己也說不清是福是禍的事。
當然,他也很清楚地知道,傅問漁來找他,便是有着十成十的把握說服他,像她這種人,如方景城一般,從不做沒有準備的事情。
而後有幾年,方景梵一直會回想,若那一日在街上,他不抓那偷錢包的小乞兒便好了。
傅問漁料定過,方景梵不會拒絕,因爲方景梵有着那麼多高尚的品德。
卑劣如傅問漁,人性的弱點她利用過,人性的優點,她也未曾放過。
花璇那日問她:“小姐,你這麼做真的可以嗎?梵王爺畢竟是個與世無爭的人,咱們少主也一直竭力把他保護在外,你這般做,可有想過後果?”
那日的桂花飄香,香飄過滿城,細小的桂花碎如米粒落滿了她掌心,她攜了一把放進茶壺中:“你家少主把他保護得再好,也不過是爲了最後他的目的,花璇,你怎麼能認爲方景城是一個高尚的人呢?”
花璇聽不明白傅問漁的話,但也阻止不了她,只是她覺得好像在傅問漁和方景城之間有一道隙縫在越裂越大,中間摻滿了她看不透的迷霧。她很是心急,心急着不知少主是否知道傅問漁心中所想。
她開始無比思念畢苟,若是她在,她鬼主意那麼多,就一定會有辦法。
她只能把這些疑慮說給杜畏聽,杜畏皺了皺他沒有眉毛的額頭,萬般惆悵,嘆息一聲:“一切,都等京中之事平定下來再說吧。”
時光不等人,很多事,等不得。
這一日,熱鬧喧譁了很久的選秀終於到了最後的時刻,這天宮裡的花開得格外豔,水流得格外清,好像什麼事都到了最熱烈的時候。
秀女們排排站,畫好了最精緻的妝,穿上了最漂亮的衣服,這個扶一扶髮簪,那個照一照銅鏡,個個都等着皇帝隨手那麼一指,就定下她們未來的人生。
選中了的,是將來的主子,落選了的,是趕出宮的平凡姑娘。
一排排而過女子並無稀奇,皇帝偶爾能看中一兩個姿色不凡的,但大多都入不得他法眼,畢竟看盡了後宮百花,實難再有什麼女子令他驚豔。
在他意頭缺缺的時候,終於有了那一個姑娘令他眼前一
亮,他先是盯着看,然後面色怪異,最後放聲大笑,笑得衆人不明所以,他一邊笑一邊看着皇后,皇后臉色難堪如同死了親孃,望着下方那女子惱羞成怒,又不敢發作,任由皇帝的嘲諷笑聲鑽進她耳朵。
“聖上……”
“皇后,朕看這女子好得很,你說呢?”皇帝的惡趣味的確是超乎常人想象的,他指着下方那身着綠衣的女子,笑得幾乎要不顧龍威。
“她,她是萬萬入不得宮的,皇上!”皇后只差要跪下去。
“如何入不得?”皇帝笑意不減,甚至越笑越痛快,下了龍椅走到那綠衣女子跟前:“你叫什麼名字?”
“回皇上的話,臣女顏卿。”
“嗯,顏卿。”皇帝哈哈大笑,“你叫顏卿,哈哈哈當真是個好名字!”
“你不叫顏卿,你……”皇后幾乎要拍着桌子叫罵,“來人啊,將這名秀女的畫冊呈上來,大膽妖女竟敢欺君!”
皇帝回頭看着暴跳如雷的皇后,由着太監將一卷金黃色的布帛送上來,那布帛上是一副畫像,畫着入宮女子的容貌,每一個進宮的秀女都有這麼一副畫像,這位顏卿姑娘也是有的,皇帝攤開那畫像一看,自是與這綠衣女子無異,這作畫的人應是位丹青高手,將姑娘的神情都畫得活靈活現。
“皇后你看,真的是她。”皇帝提着那畫像讓皇后看,一邊說一邊笑,“將這顏卿留下,今日送到朕寢宮來!”
皇后幾步跑下鳳椅,跪倒在皇帝腳下:“不可啊皇上,萬萬不可啊,她……她是傅憐南啊!”
皇帝笑出了眼淚,指着畫像旁邊的人名:“皇后你看,這裡寫着,顏,卿,你是不識字嗎?”
早些時候,傅問漁問傅憐南,你不是堅貞不屈嗎?倒是死一個看看?不死啊,不死替我做點事,反正你肯定不會拒絕這等條件的。傅憐南渴望了一輩子那把鳳椅,爲了方景城可以放棄方景閱,那麼爲了皇帝,也是可以放棄方景城的嘛,總歸於她而言,是皇后就成,管他皇帝是誰?
再早些時候,方景城執着傅問漁的手作過一副畫,當時他是這麼點評的:“長得也太難看了。”
後來這副畫無聲無息放進了宮裡,一個小太監拿走了存放秀女畫像中的一副,又把這副放了進去,拿走的是真顏卿的,放進去的傅憐南的。
更早些時候,皇帝問胡膏,說胡膏啊,你是想讓方景閱回京呢,還是覺得讓他呆在國寺裡比較好?
胡膏當時本來應得好好的,結果皇帝問他怎麼看待九月九貴女嫁的事兒,胡膏也是被逼得沒法子了,只好講,誰說這命格極貴的貴女,就非得嫁方景閱呢?
我們也可以嫁給別人的嘛,反正是必嫁天子,早些嫁了也是一樣的嘛,比如……嫁給皇上您如何?
這是天底下最好笑的一個笑話,皇帝這個要保持高高在上風範的人,都笑得難以自持。
有趣,實在有趣。
這一日,九月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