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景城縱使不願意承認,也不能否認他骨子裡依然是忠於這個國家的,忠於這個國家並不等同於忠於那座皇宮,也不等同於忠於皇帝,他聽皇命,是爲了守住京中,他願回京,也是爲了這豐國,而不是去領一個根本與他無關的罪名,更不是去赴一場他根本無需揹負的刑罰,他來得坦坦蕩蕩,心無愧疚。
他從來,不曾欠下過豐國半點東西,更不提欠過皇帝什麼。
此生唯一的恨,是恨自己是他的兒子,流着方家的血,便不得不揹負家國天下的枷鎖,一生不可解脫。
城王爺歸京來,策馬狂奔,望京城中的百姓和官員先是叫罵後是震驚再是懼怕,不少人在背後暗中說過許多話做過許多事,都是恨不得城王爺這個京中惡鬼早些死掉,免得讓人心生害怕,最害怕的是方景梵,他差點軟了身子,當初是他,提議派蕭強去圍殺一手將自己扶上太子之位的大哥方景城。
但方景城並沒有去理會這個還是膽小怕事平庸無能的四弟,他的馬一直騎到了宮門口,不需令牌,不需聖旨,他站在那裡便是一道凜冽刀光,劈得開厚厚的朱牆與宮門,大步直入,腳下生風,無人敢攔。
皇帝見了他,停下寫字的筆,居然怪笑一聲:“你不是死了嗎?”
“祈國二十萬大軍,即將攻城,父皇你是戰,還是降?”方景城沒有半句廢話,單刀直入。
皇帝的手微顫,放下硃筆,擡頭看着他,目光裡含着諱莫如深的含義:“商洛已經保住了。”
原來他知道,他又是料定了自己一定會救下商洛,所以由着方景梵胡作非爲差點將商洛雙手奉獻給祈國嗎?還真是個什麼都算得極好的父皇,天下間一切都在他的安排中,那他料不料得到這個?
“祈國派兵過黑海,共計二十萬,京中人心渙散,太子昏庸無能,父皇你覺得豐國可有力與祈國一戰?”
如大哥出海,他說他看到了水鬼,幾百艘大船,方景城知道,那不是水鬼,那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關鍵,當初祈國的人到底是怎麼攻到商洛城門前的,天塹之淵上不去,過路橋沒有人,他們就這麼憑空而現,到底是如何現的?
樸實的如大哥那一回沒有吹牛皮,那是真相,祈國的人找到了可以通向豐國的海路,而豐國呢?還在玩着帝王心術,忙着培養一個無能愚蠢的太子,操弄着一羣心懷叵測的奸臣!
皇帝他放下了手中的硃筆,站起身來看着方景城:“朕如何相信,你所說的是真的?”
方景城冷笑一聲:“畢竟,兒臣爲了這豐國,已經付出了所有能付出的東西,不是嗎?包括我的母親,我的白氏族人,我的一切,父皇你有什麼資格懷疑我呢?”
“大膽!”皇帝一拍桌案,容不得方景城用如此輕蔑挑釁地語氣跟他講話。
但更大膽的在後頭,方景城從容說道:“祈國養兵蓄銳,糧草充足,已過黑海,不日便抵商洛,商洛剛經戰事不久,尚未恢復元氣且不說,便是恢復了元氣,我想問
問父皇,豐國有哪位大將可擔此重任,攻克敵軍,守下商洛?”
沒有,放眼整個豐國,能做得到此事的人除了方景城這個重罪之臣,這個該死之人,沒有人可以做到。
這是皇帝的悲哀,他過份醉心於帝王之術的玩弄,卻忘了邊關危機,忘了隔海還有一個野心勃勃的祈國。
“你想領兵守商洛?”皇帝眯了眯眼睛。
方景城只是笑,笑他父皇太過荒謬:“父皇你會給我兵嗎?不怕我領兵造反嗎?當初我不過是借用了你五萬大軍,便被扣上叛臣逆賊罪名,死後也要張榜羞辱,你會讓我領兵?”
“你放肆!”皇帝不知道方景城這些日子經歷了什麼,只是近兩年不見,他似換了個人,再沒有了往日對自己的那份尊敬,高高在上的樣子簡直令人恨不得把他踩在腳底狠狠碾碎纔好。
“我可以救商洛,也可以圓父皇恨不得立刻讓我消失的心願,就看父皇願不願意了。”方景城冷冷看着眼前的皇帝,兩年不見,他不見半分衰老,依然心計深沉得令人作嘔。
皇帝走出龍案,走到方景城跟前:“你在威脅朕嗎?”
“我只是在提出一個很合理的建議,答不答應,畢竟您是皇帝,您來決定,你今日要殺我,我想我單憑一己之力也殺不出這皇宮,不過您可想好了,商洛不保,意味着整個豐國都失守。”
“你想怎麼樣?”皇帝終於鬆口做出了小小的退讓。
方景城揚眉一笑:“送兒臣,做質子,換兩國太平。”
皇帝久久地看着方景城,在他的內心裡,他知道這是一個極合理的建議,甚至沒有比這更好的方法,但他的尊嚴卻讓他不肯做出這等屈辱的事,方景城若是去了祈國做質子,就意味着是豐國求和,豐國在祈國面前就矮了一等,當年方景城打下來的威名,就要毀於一旦,他做不出這樣羞辱的決定!
在豐國的歷史上,還沒有這樣的恥辱,縱使當年豐國諸候稱雄,紛爭不斷,也沒有對外族屈過膝,很多年前皇帝跟祈國做過一筆交易,逼死了戰神白氏一族,逼死了白秀秀,祈國大軍兵臨城下,但最終也是退去,現如今,如何讓他做得出投降之事!
但他不會將這樣想法宣之於口,他問的是另一個問題:“若如你所說,祈國對商洛勝券在握,他們何必答應朕的條件,接受你這樣一個質子?他們大可長驅直入攻陷我豐國!”
“這就不勞父皇你費心,我自有辦法。”方景城早做了安排,哪裡輪得到他辛苦操心這些?
皇帝看着他,這個兒子當真出色,世上不會有比他更出色的人,可是他越出色越讓自己厭惡,厭惡到骨子裡,恨不得把他磨成粉末才能解恨的厭惡,方景城越是這樣優秀,皇帝便越是想起白秀秀,想起白家那些人,也是這樣出色,這樣光彩奪目,這樣高傲無雙,一想起這些人,就恨得牙根都發癢!
“你倒是思慮周全!”皇帝幾乎咬牙切齒。
“爲父皇分憂,份內之事。”方景
城毫不恭敬地說了句客氣話,若不是要急着去祈國救傅問漁,他甚至願意用更激烈的詞彙跟這個皇帝講話,此時只是想讓他順心一些,快些答應條件。
“你就不怕豐國顏面無存嗎?”皇帝縱是有萬般不願意,也不得不問一問方景城這個問題。
方景城灑然一笑:“是顏面重要,還是商洛國門重要,相信父皇您如此英明,一定能想得明白。”
他以爲方景城就願意這樣嗎?若不是這豐國被他們亂得千瘡百孔,朝中無人可用,貪官奸臣橫行於世,方景城何嘗願意做出這樣的決定?他還在京中的時候,至少這京中還有幾分正氣在,守得這京中穩定,便守得住這豐國太平,到現在,皇帝他倒是在乎顏面了,卻不想想,他早些時候都做了些什麼!
皇帝被他氣得久久說不出話,最後咬了咬牙,召了太監:“宣太子進宮!”
太子殿下方景梵他十萬分地不願意面對方景城,方景城站在這裡就是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得他臉上火辣辣的疼,他還沒有學皇帝修煉到視道義於無物的地步,還知道廉恥,知道以怨報德是一件令人不恥的事情。
人,可以有野心,但野心必須與能力相匹配,否則就是個笑話,方景梵此時就像個笑話。
但方景城根本不理他,他只是等着皇帝的一句話而已。
“商洛將有戰事,豐國無力相抗,將派大皇子城王爺前往祈國,以換兩國太平。”皇帝冷冷地傳達着聖旨。
方景梵他一怕方景城發怒報復,二怕皇帝冰冷的臉色,三怕自己說錯話應對有誤,竟一時不能消化這個消息有些怔住,派方景城去祈國,怎麼去?以換兩國太平,這是送人質嗎?
“聽不見朕的話嗎?”皇帝本就被方景城堵得一肚子怒火,又看方景梵呆呆傻傻的樣子更加來氣,他是看中方景梵心地仁慈,將來必是個愛民的好皇帝,但不是看中他蠢笨如豬!
方景梵嚇得膝蓋一哆嗦連忙跪下:“兒臣聽見了,只是不知父皇準備如何將大哥送往祈國?”
“由你親自押送,攜黃金十萬,錦緞百箱,玉器兩百件,前去祈國,換兩國太平!”皇帝的心在滴血,自打他登基以來,從未受過如此奇恥大辱!
比起受這奇恥大辱,他更不願意將兵權交到方景城手中,這是一頭惡虎,一旦給了他天地,他會將整個山林都佔據,皇帝他堅定不移地相信,方景城一定會爲了他母親,爲了戰神白氏報仇,八年前他攻進皇宮來就差點血洗了這裡,八年後天知道他會不會積恨多年?
此事皇帝甚至沒有等到早朝的時候跟臣子先做商量,就自己下了決定,因爲皇帝知道,就算他去跟那些所謂的國之棟樑商量一番,得到的結論不過也是同意方景城的提議,朝中無人可用是事實,這豐國再也不會有哪一個將軍,可以如方景城一般悍勇無雙,智慧無雙。
與其到早朝時再讓自己噁心一次,皇帝他乾脆早做決定,快刀斬亂麻地解決了此事,哪怕此事,事關國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