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到這裡,夏侯天祥卻忽然頓住了,似乎陷入了某個痛苦的回憶之中:“可是,後宮裡的爾虞我詐沒有一日不停歇,慢慢地,你母后也開始變了,朕知道,她只是想要保護你和自己,朕不怪她,因爲,朕始終相信,她還是那個溫柔體貼善良的姑娘,很多事情,朕不是不知道,只是朕睜一隻閉一隻眼,不爲別的,只因爲,朕愛你母后。”
他的話裡透着無盡的悲傷,或許,對於一個帝王來說,什麼真愛都成了奢望。
“父皇……”夏侯華軒覺得父皇這番話若讓母后聽到,母后是否會愧疚?
“老五,生在皇家之中,很多事情本就身不由己,但不管怎麼樣,你都要記住,皇位是永遠孤獨的,只有愛才是永恆的。”
“兒臣謹記父皇教誨!”夏侯華軒忽然覺得自己的父皇此刻是如此的高大,他像是從未了解過自己的父皇,原來父皇的心中藏着這麼多。
“傲月的命格是萬凰之王,無論誰娶了她,都能得到這個天下,當初你母后極力促成你與她的親事,朕就已經知道了。”原來,夏侯天祥早就知道了傲月的命格。
“父皇,既然您已經知道了,可您爲何還要?”夏侯華軒愧疚不已,也爲自己母后他們差點釀成大禍而慶幸着。
夏侯天祥輕嘆一聲,望着天邊的某處,淡淡的笑道:“朕一直都說過,你是幾個孩子當中,最像朕的那一個,若沒有老三老四,你會是最適合的皇位人選,朕之所以把傲月許給你,無非是讓你知道,朕已經在盡力爲你們母子倆了,如果是天意,朕不希望你們強求,朕跟你說過,朕不給,你就不要搶,朕更不希望朕的孩子們互相殘殺,你明白嗎?”
“兒臣明白!是兒臣該死!不關母后的事,所有的事情都是兒臣的錯,請父皇責罰!”夏侯華軒泣跪於夏侯天祥的身前,他知道自己錯了,只是一切都來不及了,三哥死了,三哥死了!
原來父皇什麼都懂,那麼,就算是母后和舅舅起事,那也只能是以失敗告終,他不知道父皇會怎樣罰他,但是,他願一個人承擔。
夏侯天祥老淚縱橫,顫抖的大手揚了起來,可是,半天也沒有落下去,他知道有些事情或許已經來不及了,幾次都欲下手,卻最終下不去手。
“父皇……”夏侯華軒跪伏在父皇面前,久久哽咽着不起身,或許此刻,他寧願死在父皇的掌下。
這一夜,註定有很多人的傷心,也註定有很多的開心!
生死其實就在那一瞬間,來不及做任何的心裡準備,就在那麼一瞬間就過去了。
在天亮之後,山坳外所有的將士得到一個令人痛心的消息:昨晚三殿下遇刺,如今已經不治身亡了。
懷着悲痛的心情,大家忙着趕路,要將三殿下的‘遺體’送回皇城。
消息傳來,原本準備慶祝三殿下凱旋而歸的皇城百姓,個個都沉浸在悲痛之中,天妒英才,誰也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
進一步得到了證實,樊思琴一干人等自然是心花怒放,就連她的病,也似乎在一夜之間好了一般。
可是,事情卻往往出乎人的意料,在所有人都以爲當今的三殿下已經死了的時候,他卻突然帶着所有的人浩浩蕩蕩地進了皇城。
百姓在震驚的同時,亦歡呼不已,一路歡送他們直奔皇宮大門外。
然而,這個消息早有人通報給樊思琴。
“什麼!他居然沒有死!”樊思琴氣得一把將桌上的胭脂水粉全數都掃到了地上,怒指着耷拉着腦袋的弟弟:“你的人都是怎麼辦事的?你不是都好了嗎?”
此時,夏侯逸軒所帶的人馬都已經進城,就算她們現在去逼宮,也於事無補了,籌備了那麼久,終還是功虧一簣,叫她怎能不氣?
“姐,我,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昨晚他們確實是來了信號……”樊思遠也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昨晚確實是看到了兩次信號。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樊思琴氣得差點沒吐血,事到如今,她除了生氣,還能怎麼辦?
“五殿下呢?”她四下一看,卻不見兒子。
“回娘娘的話,五殿下剛纔出宮去迎接三殿下他們了!”張嬤嬤如實回答。
樊思琴心裡煩亂,更恨自己昨晚爲何不動手,或許那時動手,現在一切都已經改變了。
“皇上駕到!”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稟報聲。
“皇上?”樊思琴玉面陡然一變,下意識地與弟弟互望了一眼。
“姐,怎麼辦?”樊思遠這時也慌了神,這個時候,他根本不應該出現在後宮之中,若與皇上碰個正着,那他豈不是百口莫辯?
倒是樊思琴夠冷靜:“寧兒,你馬上帶着國舅從後面離開,記住,不許讓任何人看見!”
“是!”寧兒帶着樊思遠匆匆從後面離開。
樊思遠剛剛走出後門,夏侯天祥便大步跨了進來,若再遲一步,定然會碰到。
“臣妾恭迎皇上!”樊思琴連忙上前去迎接。
“平身吧!”夏侯天祥的聲音顯得有些嘶啞,紅腫的雙眼,像是一夜未曾合過眼。
“謝皇上!”樊思琴有些忐忑的起身,並像往常一樣伸手去扶夏侯天祥。
可是,夏侯天祥這一次卻不着痕跡地避開她的手,徑直上坐,而樊思琴尷尬地將手縮於鳳袖之中,跟在夏侯天祥的身邊,卻不敢坐下。
“愛後,坐吧。”夏侯天祥似乎一夜之間老了數十歲,連聲音也顯得那般疲憊不堪,那不言不笑的模樣,着實令身旁的人都各自捏了一把汗。
“謝皇上!”樊思琴猶豫地挨着坐了下去,卻是如坐鍼氈一般,她似乎從夏侯天祥的眼中看到那種最壞的結果。
“叫她們都退下吧,朕想跟你單獨談談,我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好好聊聊了。”夏侯天祥抿過一口茶,淡淡的說。
“是!”樊思琴朝張嬤嬤遞了一個眼色,張嬤嬤便帶着一般奴才退了出去。
夏侯天祥擡首,久久地凝望着樊思琴依舊風韻猶存的小臉,恍惚間,他的耳邊又傳來那個天真無邪的笑聲……
有多久沒有看到那樣的她了,他甚至都已經不記得了。
“皇上…….”樊思琴被夏侯天祥盯得心裡直髮虛,雖然一切她都來不及去做,可是,畢竟心虛。
夏侯天祥這纔回過神來,緩緩地收回了眼瞼,輕嘆一聲:“愛後,還記得你第一次見朕的情形嗎?”
一句話便已令樊思琴眸中泛淚,輕輕點了點頭:“臣妾記得,臣妾一直都記得……”
“是啊,朕也一直記得,那個時候的你,俏皮可愛,把朕說成是老頭,然後,整個御花園都充斥着你天真無邪的笑聲……”夏侯天祥佈滿血絲的雙眼已是星光點點,脣角牽起淡淡的微笑,沉浸在回憶之中。
“皇上……”憶起往事,樊思琴淚如雨下。
兩人都沉浸在美好的回憶中,那個時候,他有多寵愛她,她不知道,但是,只要是她想要的,他都會千方百計的爲她尋來。
也正是因爲如此,她也成爲了後宮的衆矢之的,那些女人明裡暗着害着她,直到,她的第一個孩子莫名的流掉,她才知道,天真無邪在後宮裡活不下去,就連最愛自己的人也不能保護她。
於是,她慢慢的學會了保護了自己,天真無邪的笑容慢慢地從她的臉上褪去,她那顆原本單純的心也慢慢地被腐蝕,直到再也記不住當初的模樣。
夏侯天祥仍像以前一樣,執起龍袖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珠,眼中亦是那般憐惜:“愛後,朕知道,你想保護好孩子和自己,這麼多年,你受委屈了。”
“皇上!”樊思琴再也忍不住,撲進他的懷裡放聲大哭,將這幾十年來所有的委屈痛痛快快地哭出來。
夏侯天祥輕輕撫着她的秀髮,縱然她年華不再,可是,他那顆疼她的心卻依舊不減,他來,就是想看看,她是否有悔過之心,而她的淚也代表了她的心還在,只要她的心還在,他願意給她一次機會。
外面隱隱傳來的歡呼聲,夏侯天祥暗自舒了一口氣,臉上的歲月痕跡亦破開來,輕輕拍着樊思琴的後背,柔聲道:“愛後,老三他們回來了,我們該去爲他們好好慶祝一下!”
樊思琴沒有想到他居然不是來問罪的,觸到他眼中的溫柔,剎那間,愧疚涌上心頭,淚水再一次洶涌而出:“嗯。”
她知道他什麼都明白,但是,他居然沒有怪她,甚至是連一句責罵的話都沒有,還待她如以前一般,叫她怎能不感動?
他可知,昨夜的她,居然還想要棄他?
“好了,你看看你,妝都哭花了,等會孩子們看了,還以爲是朕欺負你了呢,來,笑一個!”夏侯天祥憐愛地拭去她的淚珠,話語裡寵愛多於責怪。
樊思琴被他的模樣逗得破顏爲笑,忽然很是欣慰,自己昨晚沒有行動,若不然,這一輩子,她與他,恐怕就難再回到這樣的時光了。
“走吧。”夏侯天祥像以前一樣擁着她走出了鳳寧宮,就像是從來不曾發生過任何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