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前那片本是極乾淨整潔的白雪被各家的馬車壓得一片悽慘,縱橫交錯的轍子掀起了些污泥,好好的一片白雪轉眼便不能入目了。
王府的馬車走得並不急,悠悠地行在官道上,齊傾墨臉上終於再懶得掛剛纔在外面的那幾分笑顏,有些無情地將鵲應和冷之繼趕了出去吹冷風,馬車裡只有齊傾墨與蕭天離兩人相對。
“今日莽撞了。”齊傾墨的話很平靜,但這平靜背後藏着的不滿卻***清晰地呈現出來。
蕭天離苦笑一聲,今日的確是他莽撞了,原本以爲是一件手到擒來的事,竟鬧出這樣一個結果。但真正令他有些難過的,是齊傾墨此時的態度全數拋開他們是夫妻這一回事,儼然是一副合作者的態度。
“只怕此時父皇已對我有些起疑了,今日我算是打草驚蛇了。”蕭天離可不會僥倖認爲皇帝相信了今日齊傾墨的那一番話,他願意幫着把這事兒圓下去的原因,純粹是因爲鳳血環。
“你拿走那本帳薄之後,我又重新破解了一次,與青微姑娘別的地方有些不同。”齊傾墨這才把自己得到的信息說出來,此刻她隱隱已經確定,她的猜測是對的。
“你後來又解了一次?你不相信我?”蕭天離有些惱,齊傾墨既然已經把帳本給了自己,她又何必要再費心費力傷這腦筋,這個女人對自己就這麼不信任嗎?
“難道殿下對我就信任過?我叫你不要去跟齊治過早交涉,你可聽過我的話?”齊傾墨也有些怒氣,他自己把事情辦砸了,這會兒有什麼資格發脾氣?
“我與青微數年的性命之交,她交由我的東西,我自然不會懷疑,而且今日的問題只是出自這譯本有誤,若是譯對了,齊治豈敢這般放肆?父皇如今只差一個頭目將齊治從宰相的位置上拉下來,我若將他這些貪污銀兩的事情說出來,正好給了父皇一個由頭,齊治他不敢不聽我的!”蕭天離氣極,齊傾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今天放過這等機會,蕭天離豈能甘心?
哪知,齊傾墨卻一雙幽深的眼睛看着蕭天離,竟是比外面的大雪天還要冷上幾分:“你有事情瞞着我?”
如果蕭天離不是有情報極其肯定皇帝要把齊治趕下宰相之位,今日這險他定不會冒,但是,蕭天離沒有告訴齊傾墨他爲什麼這麼肯定。
“我……”蕭天離語塞,他的確有些事沒有告訴齊傾墨,倒不是他不想說,而是實實在在地忘了說,這麼些年一些重要的情報知道的人不會超過五指之數,蕭天離只是還沒有習慣要將事情與齊傾墨分享。
但這個忘記,卻是大大地傷了齊傾墨的心。
“不便說,就不要說了。”齊傾墨想起前些日子進宮,蕭天離便說過要去查一查最近皇帝對齊治的動作,想來這些天查到了不少,但竟一個字也未與自己提起!一個字,也沒有!
蕭天離今日本就在殿裡頭鬧得有些火大,此時看到齊傾墨一臉的冷色更是有些鬧心,不由得說道:“你這又是鬧的什麼脾氣,我不過是忘了而已,又並非故意瞞着你。”
齊傾墨心裡頭一陣陣犯堵,傷人的話幾乎要奪口而出,好幾番順氣之下才勉強將胸口那處的鬱郁之氣吞下去,掀開車簾看着外面往後砸去的遠山近景,像馬車是甩掉的一頭頭怪獸,緊咬着嘴脣不再說話。
外面灌進來的風寒冷刺骨,蕭天離一把把車簾拉下,瞪了齊傾墨一眼:“你這身子骨還能這麼糟蹋嗎?”
擱在平時明明是關懷的話,在此刻聽着卻有些刺耳。齊傾墨冷笑一聲:“殿下放心,賤妾命硬,沒那麼容易死。”
“你!”蕭天離氣得臉都白了,早知道齊傾墨性子倔,脾氣硬,但怎麼硬到油鹽不進,好賴不分了?
“青微那裡解出來的是城南十里有着金庫,我的是私藏軍火,若殿下真準備扳倒宰相,我覺得軍火比幾個臭錢有用多了。當然,我並不保證我破解得比青微姑娘更爲準確。”齊傾墨的確是個硬脾氣,但卻不是一個會被怒氣衝昏頭腦的人,有些事是蕭天離必須知道的。
蕭天離壓着火氣斂眉,也不知爲什麼,他難得發一次脾氣,而齊傾墨總是能輕而易舉地氣得他跳腳。狐疑地看了一眼齊傾墨,他有些不確定地問道:“你譯得準確嗎?”
齊傾墨很清楚,十分清楚,蕭天離是因爲今日青微給出的錯誤答案而有些心有餘悸,這樣問一句也無可厚非,畢竟齊傾墨往日裡沒有做過這種情報分析的活兒,比起青微而言實在不專業得很。現在連青微那裡都出了問題,齊傾墨這邊的結果的確令人懷疑。
但是清楚歸清楚,齊傾墨腦子裡卻“嗡”了一聲,嘴裡不知怎麼就冒出了一句:“你這麼信任青微,不也一樣要我幫你善後嗎?”
“你懷疑青微?”蕭天離的臉色難得一見的嚴肅起來,這種嚴肅帶着不容置疑的認真。
“你不也是不相信我嗎?”齊傾墨哪裡是肯低頭認輸之人,冰冷的聲音說話萬分傷人。他對青微百般信賴齊傾墨能理解,但對自己幾次懷疑卻實在有些令她難以接受。
等到馬車到了王府門口,她跳下馬車鑽進風雪裡,帶着鵲應就進了屋,並把蕭天離攔在了門外。
蕭天離看着齊傾墨的背影眉頭緊鎖,如果早知道齊傾墨這邊有不同的答案,他今日怎麼也不會這般行事。這般想着,更加惱起來齊傾墨爲何不早些告訴他,害得他今日犯下此等大錯。又惱着齊傾墨那般聰明的女子,竟弄得跟些小婦人一般,吃起了無聊的飛醋來,更惱着,齊傾墨竟然對自己沒有信任可言!
可憐齊傾墨,就是不想讓蕭天離覺得她小雞肚腸,要與青微一較高下,纔沒有將這事兒說給他聽,兩人這般誤會之下,竟是誰也沒有低頭。
蕭天離心中鬱悶得很,又得把今日的事趕緊與細雨閣說清楚,看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這種事以後絕不可以再發生第二次,竟是對顏回說道:“調頭,細雨閣。”
“爺,今兒過年……”顏回小聲提醒了一句,卻被蕭天離一臉的冰霜嚇得縮了脖子,一甩鞭子,就直奔細雨閣去了。
最微妙之處是,青微也在那裡。
這邊的齊傾墨進了府回了屋換了便裝之後也無半點睡意,有些木然的聽完泠之繼回稟蕭天離去了細雨閣一事,沒有流露半分不滿之色,像是那人與自己無關似的。
倒是鵲應咬着嘴脣遲疑道:“今日是除夕,大過年的,三皇子殿下怎麼也往外跑?”
“無妨,他也許是有急事要辦。”齊傾墨挑了挑燈花,發出一聲清脆的響來,伴着她古井無波地聲音格外跳脫。
泠之繼背後滲冷汗,趕緊圓場:“咱爺其實沒這些講究,以前過年的時候,他也是在細雨閣過的。”
所謂越描越黑大抵如此,泠之繼本意是說以往那些新年蕭天離也是處理着公事,不把這日子當回事的,但此時聽在鵲應耳中,卻是大大的別有深意,不由得剜了泠之繼一眼,泠之繼趕緊拍着自己的嘴認錯。
齊傾墨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不知想了些什麼,抱出之前謄寫完成的所有的帳本來,又拿過一疊白紙,喝了口濃茶,埋頭其中。
鵲應看着心疼,勸道:“側妃娘娘,要不咱們先歇着吧,這年,咱不過算了。”
齊傾墨擡頭一笑,耳邊傳來一陣歡聲笑語,大概是府上的下人在團年,齊傾墨拿出一把碎銀子交給鵲應說道:“把這些賞給下人,你們兩個也去熱鬧一番吧,大過年不要這麼清冷。”
“不,我陪着你小姐……”鵲應一急,竟是連稱謂都錯了。
“下去吧,我想一個人安靜片刻。泠之繼,鵲應酒量不好,你照看着點。”齊傾墨對泠之繼叮囑了一聲,泠之繼雖然神經大條,但也有些難過,大過年的自家爺把新婚的小娘子一個人留在這偌大的王府中,的確不是個事兒。
在齊傾墨的堅持下,鵲應和泠之繼最終還是離開了房間,鵲應幾次回頭叫齊傾墨早些歇息,齊傾墨都只點頭應下。
屋子便空蕩得有些寂寥起來,靜得連外面下雪的聲音也能聽見,齊傾墨發了會呆,想了想今日殿上之事,最終自嘲一笑,到底是自己靜不下心來了,就算蕭天離什麼也不告訴自己,不也是理所應當的嗎?
是因爲有了強求,纔有了失望。
搖了搖頭,齊傾墨開始潛心研究着齊治的帳本。
到現在,齊傾墨只有一個問題,齊治爲什麼會允許齊傾墨接近這些帳本。
如果這些帳本上記載的真是齊治的一些藏污納垢之事,齊治就這般大大咧咧地讓齊傾墨看了去,未免太大意了點。
想不通此節,齊傾墨也就放下不想了。
但是在宣紙上譯出來的東西越多,她臉色就越沉重,如果這上面的東西都是真的,那齊治就不只是死罪這麼簡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