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夫人的院子大概是這相府裡最陰涼之處了,焚香嫋嫋中,坐在對面的四夫人一如以往,只是神色更加安詳,她捻着佛珠的樣子慈悲之極,望着齊傾墨的眼神帶着不合適的慈愛:“今日怎麼有空來我這裡了?”
“如果齊銘出事了,四娘你會怎麼樣?”齊傾墨問得粗魯直白,毫不繞彎。
四夫人的臉色沒有絲毫變化,但齊傾墨卻敏銳地察覺到她捻佛珠的手指稍稍頓了一下,聽她平靜地聲音說道:“是怎麼樣的事?”
“不好說,有可能會死。”齊傾墨的確不知道齊治會怎麼對齊銘,依着齊治的性格,沒有用了的棋子都會扔掉吧。
“留他一命就好。”四夫人全然不像個母親的樣子,對齊傾墨的要求真可謂是低到令人髮指。
齊傾墨有些好笑,看似風光無限的人,沒了那些加身在外的名號和家勢,真是連狗都不如,比如齊銘:“好,我就留他一命,鳳血環是你給我的,此事就當我回報你,從此我們兩清。”
四夫人突然笑起來,停了佛珠的轉動,細細看着齊傾墨,幽幽說道:“你母親當年如果有你一半的狠心就好了。”
齊傾墨心頭跳了一跳,臉上看不出任何異色,說道:“死者爲大,四娘說話還是忌諱着菩薩些好。”總拿自己孃親的事來挑動自己的情緒,當自己真的會一再上勾嗎?
四夫人看着齊傾墨筆直的腰桿消失在視野裡,目光很幽深……
流言總是傳得最快的,尤其是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之下,不過短短半日時間,齊銘愛戀長姐,找了個跟長姐模樣一樣的人,並且親生殺害了自己的孩子這些事,很快就被添油加醋地傳開來。
齊銘和齊傾人不知是怎麼回到相府的,兩人一回來都往齊傾墨屋子裡衝,摔了幾個花瓶一套茶具,齊銘還踢倒了一張桌子,看上去怒不可遏,泠之繼克守本分的擋在齊傾墨前面,隨時準備拔劍。
“齊傾墨你這個賤人!”齊傾人破口大罵道。
“你能換點別的詞罵嗎?”齊傾墨懶懶說道,翻來覆去都是一句話,齊傾人罵得不膩,她聽得都膩了。
齊銘兇狠地瞪着齊傾墨,握着拳的手青筋畢現:“你這個***養的,你爲什麼要害我?”
這問題問得實在弱智可笑,齊傾墨冷笑一聲:“三哥先前害我不是也害很順手嗎?再說我哪裡害你了,所有事情不都是三哥你自己做的嗎?我可有強迫你半點,又或者是我設了圈套讓三哥你跳進來?自己不懂得廉恥爲何物,這會兒你在嚷嚷些什麼?”
齊銘腦袋痛得快要炸開了,憋着氣問她:“你把葉月藏到哪裡去了?把她交出來!”
原來那個女子叫葉月,倒是個不錯的名字。蕭天離定是趁齊銘不注意的時候趁着混亂把葉月接走了,這會兒齊銘來找自己人倒也正常,只是自己怎麼可能把葉月交出來,這種事情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吧?
“不知道。”齊傾墨的回答乾脆利落。
“你!你最好把葉月交給我,不然……”齊銘兇惡的表情十分嚇人,真想不出四夫人那樣慈悲的臉怎麼會生出這樣暴戾的兒子來。
“不然怎樣?殺了我嗎?三哥有時間想這些,不如好好想想你跟長姐的事要怎麼跟父親和五哥交代吧,對了,還有太子那邊,想來此時的太子十分震怒呢。”齊傾墨一點也不擔心齊銘的怒火,因爲此事他只怕有更爲焦頭爛額的事要處理。
齊傾人名聲早已不好,如今再鬧出這麼個事來,雖說是齊銘單戀齊傾人,但這種事總是女子吃虧多一些,日後齊傾人走到街上是真的要擡不起頭來了。
太子此時只怕恨不得殺了齊傾人才好,免得要娶這麼個丟人現眼的東西回府,還是正太子妃。
果然齊銘臉色一白,連步子都虛軟了一步,齊傾人更是血色全無,事情的嚴重性遠遠超出他們的想象,如今他們真的想不出還有什麼補救之法,整個豐城的人都知道他們兩人的事了,齊銘更是背上殺子的名聲,以後哪裡還擡得起頭來?
正當兩人沉默時,齊宇走了進來,他臉色依然是病態的蒼白,但神色卻不見半點焦灼,對齊傾墨說道:“長姐和三哥性子衝動,讓七妹受驚了。”
“五哥說笑,兄妹之間說說家常,哪裡算是受驚?”齊傾墨可不吃齊宇那一套,毫不客氣地打臉。
“七妹無恙就好,我還有事要與長姐和三哥商量,就先走了。”齊宇顯然是來阻止齊銘和齊傾人犯下更多錯誤的。
“請便。”齊傾墨也不攔着,既然答應了四夫人留齊銘一條命,那保命之法就由着齊宇去想吧。
吵鬧的屋子立時安靜下來,面對着滿屋的狼藉,鵲應跟麗梅連忙收拾起來,齊傾墨囑咐一聲當心點,就去到裡間休息去了。
晚上還有很多事要做,白天得養足了精神才行。
月色慢慢爬上屋檐,一個嬌小的黑影從西廂閣鬼鬼祟祟地走出來,四下張望了一番才往相府後門走去,一路上小心翼翼,像是在避着什麼人。月光下的樹枝影影綽綽,像是利鬼的爪子莫明讓人心慌。
突然不知從何處伸出一把寒劍,月光下閃着奪命的冷光,直朝那黑影后背刺來,一看便知是奪命的招數。
那嬌小的身影突然靈敏地閃腰,堪堪避開,從腰間摸出軟件與那人纏鬥起來。
那人驚呼一聲“不好,中計!”便轉身要逃,嬌小的身影卻死死糾纏攔住他去路,兩人你來我往數十招,一人要跑,一人要纏,好一番費身之後,嬌小的身影突然收手,冷笑一聲提步輕躍上屋頂,施展輕功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西廂閣齊傾墨的房間裡來了個不速之客,拍了拍齊傾墨的肩:“傾墨,我們該走了。”
“這樣叫我很有意思嗎?”齊傾墨一睜眼便說道,蕭天離今日叫了兩聲像是叫上癮了一樣,難不成還打算就這樣叫得這麼親密不改口了不成?
“我覺得這樣挺好的。”蕭天離自我肯定地點了點頭。
“有病,叫泠之繼保護好鵲應,齊銘不會這麼輕易放過她的。”齊傾墨罵了一聲,套了件外衣走到窗子邊。
蕭天離點頭,走到窗邊抱住齊傾墨的腰肢,嗯,很有彈性手感不錯,然後說道:“走了。”
齊傾墨知道要出這院子還不驚動人,只有泠之繼的聲東擊西肯定不夠,還得靠蕭天離抱着自己“飛”出這相府,也不多說什麼,由着蕭天離摟着自己足尖點地,一路掠過亭臺樓閣,落在花草樹木,這倒是齊傾墨第一次從這個角度看宰相府,四四方方,果然像一座監獄。
最後翻過那堵朱牆,停在外面等着的馬車旁。
“怎麼樣,飛的感覺是不是很好,我的功夫是不是很好?”蕭天離樂呵呵的邀功。
“帶我去見她。”齊傾墨卻理也不理他,徑直上了馬車。
蕭天離深呼吸一口氣,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簡直太過分了,還喜怒無常,今日白天的時候明明情緒低落得要死,現在這樣高貴冷豔是要鬧哪樣?
顏回吞了吞口水,很自覺地眼觀鼻鼻觀心,堅決不多看一眼碰了一鼻子灰的爺,專心地研究着馬繮。蕭天離本來還想找顏回發泄一下,可看到他這副樣子有氣也找不到撒的地方。最後只能氣惱地跳上馬車,悶聲地坐在馬車一角。
“說說葉月的事。”齊傾墨一早就叫蕭天離打探過了,但始終不是很詳盡。
“切,你求我啊。”蕭天離還憋着氣,白眼一翻。
齊傾墨斜眼瞥了一下,心中想的全是葉月的事,也沒去搭理他,蕭天離一個人悶了半天,原本以爲齊傾墨至少會來跟他說兩句話,結果只能失望着嘆息坐起來,就不該指望齊傾墨這樣的人會低頭會撒嬌啊。
“現在是你要求我好嗎?你能不能有個求人的態度和認知?”蕭天離坐起來惱道。
“說說葉月的事。”齊傾墨說。
……
“葉月原本茶樓賣唱的女子,有一天讓齊銘遇上了,就帶回來了。”蕭天離言簡意駭。
“家中還有沒有人?”
“沒了,孤兒。”蕭天離說。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馬車終於停到了一座看上去極爲普通的院子外面,略有些破舊的木門還掉了漆,齊傾墨拉好斗篷遮住大半張臉才下了馬車,低頭跟着顏回往裡走去。
一直走到後院的屋子裡,燭火微黃下,齊傾墨遇到了許久未見的柳安之,路上蕭天離已經說過,葉月失血太多,交給別人又不放心,正好柳安之“閒着沒事”,就讓他“請”過來了。柳安之此時正扁着嘴皺着眉給葉月下針,看他動作似乎不耐煩透了。
“你來幹嘛,不捧着你的鳳血環到處招搖了?”柳安之一見到齊傾墨就沒好氣地罵道。
齊傾墨下意識轉了轉手腕上的鐲子,對於自己的失信她並沒有太多歉疚,原則不是不可打破的,只要它被打破得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