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在輕雲山剿匪的時候,他只當她是個特別的女孩子罷了。也許是因爲他從小爾虞我詐見得太多,她對他單純的關懷令他心動。他當時雖然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了,卻沒有真正的放在心裡,畢竟,身爲皇室的人,兒女情長什麼的,簡直就是個笑話。
皇室聯姻,從來就是爲了鞏固自己的勢力,即使真的遇見令你牽腸掛肚的人,也終將會成爲自己的軟肋。而他,被別人玩在鼓掌之間已經太久,他決不允許自己動心,也絕對不允許一個女人成爲自己的弱點。
可是,當他脫離土匪的老巢回到皇宮,當心口不一的人再次圍繞在他的周圍,當午夜夢迴,之前的種種演變成噩夢重新在他眼前劃過。
他發現他竟然無比想念那雙清亮的爲自己擔憂過的眼眸!
此刻,終於面對面見到自己心心念唸的女子,百里葉肅覺得自己的胸腔的某個角落像是被誰狠狠揪了一下,連呼吸都疼的發緊,尤其是看着身邊神色自若淡然無比的女子,連眼睛都覺得酸澀了。
面對這個無意中闖進自己新房還不自知的人,他到底應該怎麼辦呢?
他心底涌起濃濃的挫敗感!
顏小茴見他直愣愣的看着自己,面色複雜,不知怎麼的,莫名覺得這次遇見他,感覺好像有什麼東西跟在輕雲山的時候不一樣了。
他眼裡似乎流淌着什麼情感,灼熱的令人不能直視。
她不自在學着他的樣子輕咳了一聲,用手撫了撫身上單薄的衣衫:“那個,九殿下,我好像溜出來太久了,是時候該回去了。”
百里葉肅迅速回過神來,見她身上確實穿的少,連忙伸手將自己身上的披風解下來。
顏小茴察覺到他的用意連忙擺手制止他:“九殿下你好好穿着吧,我不要緊的……”
誰知還沒說完,眼前一黑,接着肩上就是一暖。
披風上好像還留着他的味道,顏小茴下意識就想拒絕。畢竟她已經跟戎修訂了親,穿別的男子的衣服,有些太曖昧了。
可是,百里葉肅一點兒拒絕的餘地也不給她,甚至還伸手替她將披風攏了攏,將她小小的身子都包裹住。
見她一張小臉被風吹得通紅,愈發顯得眸中帶水,他忍了忍,還是沒忍住,最終伸手在她頭上揉了揉。
顏小茴被他唐突曖昧的舉動嚇了一跳,連忙驚慌的向後偏頭一躲。
百里葉肅手心一空,右手在空中頓了頓,還是對她溫和的說道:“快進去吧,仔細一會兒受了風寒。”
顏小茴心裡忽然有些亂,她點點頭,連忙轉身順着來時的小徑小跑回去,由於身上的披風太長,她匆忙間踩到衣角險些摔倒。手舞足蹈勉強維持住平衡,猛然聽見百里葉肅在她身後輕笑一聲,她一窘,連頭也不敢回,趕緊穩了穩心神,腳步不停的向內殿走去。
百里葉肅目送她的背影,嘴角笑意漸漸斂去。
顏小茴幾步跑進坤寧宮門口,趁人不備將身上的披風解下來團成一團兒放在袖口裡藏好,這才貓着腰沿着側門摸到自己的位子上。
幸好,席間歌舞未停,大家吃吃喝喝,似乎並沒有人注意她。
顏小茴爲自己倒了碗熱茶,暖了暖剛剛在室外凍的冰冷的雙手。
剛淺啜了一口,猛然間感受到一股強烈的視線,她擡起眼簾正好對上梅妃似笑非笑的目光。
這人,總盯着自己幹什麼?
顏小茴心中煩躁,不着痕跡的將視線一轉,裝作並沒有看見她。
須臾間,絲竹聲止,殿裡的舞姬歌姬緩緩退下,衆人拍掌叫好。
這時,前方的梅妃忽然站起身來,對着百里瑛、呂皇后和宓妃分別一禮:“今兒適逢呂姐姐生辰,宓姐姐又懷了龍種,實在是喜上加喜的日子。梅青不才,有個不情之請!不知當講不當講!”
百里瑛眉頭一挑,對梅妃說道:“愛妃平時說話爽利,今兒怎麼這般扭扭捏捏起來了,實在是不像你平日的行事作風!”說着,將大掌在空中極有氣勢的一揮:“今兒大家心情好,你有什麼請求只管說,朕替你做主!”
梅妃忽然單脣輕啓,輕輕一笑:“是這樣的,剛剛梅青出去透氣兒的時候,遠遠瞧見了顏太傅家的二姑娘!”
說到這兒,她彷彿忽然間想起什麼似的,面露不解:“據說這位顏姑娘自小長在鄉野粗魯無禮,可是本宮留心看她的行爲舉止,端莊得體的很,哪有一點兒鄉野之氣!臣妾又聽聞這位顏姑娘醫術超羣,可謂紅顏中的巾幗英雄了,心下更是敬佩!因而私心作祟,不如就請這位顏姑娘爲首,帶領在場諸位姑娘替兩位姐姐慶賀慶賀如何?”
她頓了頓,忽而笑道:“一來,咱們宮中每次列宴,都是同樣的人馬歌舞,實在是無趣極了。顏姑娘這般精靈剔透的人,心思必定也靈巧的很,必定能別處心裁!二來,顏姑娘這般的好模樣好身段好修養,一定要正正名才行,不然,總被人教程鄉野丫頭,實在是太委屈了!如此這般,也是還她一個美名的機會。”
她眼睛骨碌碌一轉:“不知,臣妾這個提議,是不是有些唐突了?”
從梅妃站起來的那一刻,顏小茴心思就是一沉,等到她念出自己的名字,顏小茴暗中更是咬牙切齒!這個女人,真是唯恐天下不亂,她將自己推出來,究竟是想幹什麼?
明知道她是別人口中的“鄉野丫頭”,卻還是硬逼自己出節目,這不是居心叵測是什麼?
依她看,這梅妃分明就是想看自己在衆人面前出醜!
腦中正在飛快運轉着應對方法,那箱百里瑛將手一拍,憐愛的看了眼梅妃:“就數你最鬼機靈!如此也好,每年都看一樣的歌姬舞姬表演,確實無聊的很!而且,顏太傅的二女兒朕曾經見過一回,確實聰明伶俐,被人成爲‘鄉野’之女,確實太過分了!”
他目光在大殿裡逡巡一番,問道:“顏姑娘在哪裡啊?”
顏小茴深深吸了口氣,目光掠過勾脣淺笑的梅妃,站起來對百里瑛幾人端端莊莊的行禮:“臣女顏小茴在此,恭賀皇上、宓妃娘娘喜得龍種,恭賀皇后娘娘生辰!”
百里瑛大手一揮:“免禮免禮,許久未見,顏姑娘倒是比在輕雲山剿匪時容貌更爲清麗了。”他挑了挑眉:“你覺得梅妃的提議怎麼樣啊?”
顏小茴能感覺到衆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聚集在了自己的身上,她抿了抿脣角:“臣女倒不在意出身‘鄉野’的身份,畢竟不單在百里朝,即使在整個九州的領土之上,所有人往上數幾輩,也都是鄉野出身。沒有‘鄉野之人’的辛勤勞作,就沒有我們盤中的五穀雜糧。人不吃五穀雜糧,就沒法活,更別提做其他事了。因而,鄉野纔是所有事情的根基。所以,臣女並不以爲出身‘鄉野’就該引以爲恥,反而覺得應該引以爲榮。畢竟,這整座坤寧宮內,種過田的千金小姐,恐怕就只有我一人而已!”
她話音一落,大殿裡登時譁然一片。
“而且”,顏小茴輕輕一笑:“京中其他千金小姐確實也比臣女更爲端莊有禮,這一點我並不否認。”
百里瑛眸光一閃,摸了摸長髯點點頭:“想不到,你小小年紀,竟然知道這農爲本的想法,顏太傅果然教女有方啊!那些只看到鄉野粗鄙一面的人,實在是狹隘!”
梅妃眼睛一轉,見機插附和道:“是啊,臣妾也是這麼想的!所以纔想請顏姑娘出來讓大家漲漲見識!不然顏姑娘總承受別人鄙夷的目光,實在是太辛苦了!”
顏小茴象徵性的對梅妃勾了勾脣:“臣女感謝梅妃娘娘體恤!”
梅妃笑了笑:“既然感謝本宮,那就帶着衆位千金爲皇上及二位娘娘慶賀慶賀吧!不然本宮這提議被拒絕,多下不來臺啊!”
她這麼說了,顏小茴不答應,那真成了不給面子了!
顏小茴面露難色:“小茴不瞞皇上和各位娘娘,臣女在鄉野之地長到十六歲,確實沒學過什麼琴棋書畫,因此一樣不通。”說道這兒,她目光留意梅妃,果見她一邊的嘴角微微翹起,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
“不過”,她話音一轉:“臣女在鄉野時曾見鄰里鄉親養過孔雀,村裡的男童女童都學着孔雀的樣子玩耍。小茴雖然對舞蹈不是很通,但是今兒是喜上加喜的日子,就爲大家舞上一曲孔雀舞,了以助興吧!”
百里瑛眉頭一挑:“哦?以孔雀作舞,這倒新鮮!快請吧!”
顏小茴從坐席上走出來,站到大殿正中央,對着一旁吹蘆笙的樂師輕輕說道:“麻煩您,湊一曲歡快一些的曲子!”
樂師對她點了點頭,蘆笙放在嘴邊,頓時流淌出美妙的帶有南國風韻的音樂聲。
顏小茴伸出兩隻手在頭頂高高舉起,合着音樂聲一下一下有節湊的拍掌。接着,兩隻手做出孔雀模樣,雪白的皓腕像是孔雀優美的脖頸,隨着音樂慢慢輕盈靈敏的舞動起來,時而像孔雀望月,時而像孔雀交頸,柔軟的皓腕隨着肢體的動作將孔雀演繹的活靈活現。
衆人漸漸都被她形象優美的舞姿而吸引。
隨着她舞動的速度,蘆笙的節奏也漸漸加快。顏小茴忽然伸手將裙襬一提,裙下腳步飛快移動着,一下一下轉起圈兒來。下身的裙襬隨着她的動作,彷彿一朵含苞欲放的花朵。
偏巧她今兒穿了翠色的裙子,這樣一轉,倒真想是孔雀仙子一般,無論是柔媚的舞姿,還是清麗的長相,亦或是臉上無懈可擊的笑容,都讓人移不開眼。
而且,隨着她一圈兒一圈兒的轉動,旁邊的樂師忽然拿起了鼓槌兒,應和着她的動作一下下敲擊起了鼓點兒,使她的舞動變得更加有節奏!
大殿上的人本來對一個小姑娘的歌舞不怎麼感興趣,可是,此刻見小姑娘一圈兒一圈兒下來,不禁不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甚至開始在一旁隨着鼓點兒一下一下拍起手掌!
顏小茴一邊轉着,一邊在心中默默數圈兒,已經快二十圈兒了,這兩位樂師不會是傻了吧?再不停下來她就要暈菜了!
好在,上天像是聽到了她的想法,轉動的間隙,她眼光對上樂師的眼睛,她的手微微一擡,執鼓槌兒的樂師最後在鼓上重重一敲,登時,顏小茴一甩裙襬一下停了下來,蘆笙也剛好停止。
顏小茴眼前羣星亂轉,她勉強用手在頭上維持着孔雀腦袋的形狀,穩住腳步對百里瑛和兩位娘娘一禮。
百里瑛大掌一拍,連聲叫好:“好!好一個孔雀舞!衆愛卿愛妃都看見了吧,出身鄉野又怎麼樣,顏姑娘身上的才情,跟地地道道長在京城的千金小姐相比,有什麼差別?朕今日就爲顏姑娘正名,日後誰在用鄉野出身鄙夷她,就是跟我百里瑛過不去!”
他對顏小茴笑道:“這一曲沒有事先演練,但是跳得好!今兒雙喜臨門,朕十分開心,特賜白銀五十兩,聊以嘉獎!”
顏小茴對百里瑛福了福身:“謝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百里瑛對她擺擺手:“免禮!”
顏小茴接了賞銀,在衆人或是歆羨或是讚許的目光中退回到原來的座位。
有她作爲開端,其他府上的千金小姐自然也不逞多讓,高歌的高歌,彈琴的彈琴,興致至極還有作詩一曲的。男子那邊,更有比武弄劍的,一時間宴席上氣氛陡然熱烈起來。
顏小茴坐在座位上,微微緩了緩剛剛賣力旋轉而引起的頭暈目眩。想起剛剛跳完舞從上面走下來,梅妃臉上的不甘心,和其他女眷暗中嫉妒的表情,顏小茴就覺得渾身發冷,只想快點兒結束這明裡暗裡的你爭我奪。
終於,外面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百里瑛、呂皇后和宓妃臉上漸漸露出疲憊的神色,宮中的宴會這纔算告一段落,衆人開始從坤寧宮魚貫而出。
顏父被太子中途叫走,顏小茴就自己出了宮,找到了顏府的馬車。
等到馬車漸漸駛離了皇宮,顏小茴才覺得一直憋着的一口氣才漸漸緩了過來。
人都說皇宮裡的人位高權重,想要什麼就能有什麼。可是,顏小茴只在皇宮呆了這麼一小會兒,她就感受到了之間的爾虞我詐,居心叵測。她不禁咬了咬脣,因爲宓妃的關係,她好像已經暗中樹了好幾個敵人了。而且,她在明,敵在暗,這着實不是什麼好事兒。她日後必須要倍加小心才行,可千萬別被捲到宮中那些令人髮指的爭鬥中去!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到了顏府。顏小茴下了馬車,滿身具疲的走向沐風院。
走着走着,不知怎麼的,她總覺得身後有人跟着她。
她不禁停下腳步回了頭,身後雖然沒有人,可是除了她以外,雪地上還留着一排清晰的腳印兒!
但是,腳印兒在距離她兩三尺的距離外忽然間消失了。
目光觸到腳印兒邊的與膝同齊的灌木叢,她眉頭一蹙,難不成顏海月又來找麻煩了?
她臉色一沉,抿了抿脣角:“誰在後面跟着我呢?我告訴你,我今兒心情不怎麼好,有事兒就大大方方出來說,沒事兒就別給我裝神弄鬼的,不然我可不客氣了!”
言畢,耳邊只有呼呼地風聲,根本就沒有人出來說話。
顏小茴盯着那處灌木看了幾眼,復又回頭往沐風院走。誰知剛走了兩步,背後又傳來“咯吱咯吱”的腳步踩在雪地上的聲音。
她倏地一回頭,身後的人忽然縱身往身旁的灌木叢一閃。顏小茴雖然沒有看清楚人,卻也清清楚楚看見了一片粉紅色的衣角。
身後這人幾次三番裝神弄鬼,顏小茴本來就不怎麼好的心情愈加壞了起來,她抿了抿脣角:“喂,藏在樹叢裡的人,出來吧!我已經看見你了,穿着粉紅色的裙子!趕緊給我出來,不然我叫人了!”
話音過了很久,那人還是沒有出現。然而,顏小茴的耐心已經用盡,她雙手在空中拍了拍,沉聲說道:“龍骨,把人給我抓出來!”
話音剛落,灌木叢裡傳來女子咒罵掙扎的聲音:“放開我,放開我!你這臭男人,不想要命了嗎?”
龍骨抓着那女子的胳膊,扭着她的身子從灌木叢裡走了出來。
那女子還在不住的掙扎:“你們太過分了,居然敢對我動手,也不看看我到底是誰!我要去告訴父皇,你們居然對我動粗!”
顏小茴目光落在那女子臉上,怔了一怔,驚詫的開口:“瑞香……公主?”
瑞香公主白她一眼,擰着眉頭說道:“既然認出我來了,還不把快我放開!你們這一個個膽子太肥了,居然對我動武,看我不告訴父皇!”
顏小茴對龍骨擺了擺手,龍骨看了手中的女子一眼,鬆了手。
瑞香公主擰着眉揉了揉自己的手,一臉不滿的斥責龍骨:“你這個莽夫,看把我的手弄的,上面好幾個紅手印兒,疼死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