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細的女聲在夜晚寂靜的深山裡顯得格外突兀,顏小茴眉頭一皺:“你若是想讓山洞裡的那些人馬上找到咱們,就儘管再大聲點兒!”
瑞香公主聽了,立刻抿緊了嘴角,臉色不快的瞪了她一眼,聲音極小的嘟囔道:“每次都是你有理!這裡黑漆漆的,說不定什麼時候野獸就竄出來了,人家也是害怕嘛!你把樹枝扔了,我們不是要在這樣一片漆黑裡一直走,到時候真的突然竄出來個什麼,沒怎麼樣呢,先嚇都嚇死了!”
顏小茴敲了敲痠麻疼痛的雙腿,看了眼一臉不滿的瑞香公主一眼,無奈的一嘆:“你以爲我真的不害怕嗎?我當然也想點個火把,既能照亮,又能暖和暖和身子!”要知道,剛剛灌進鞋子裡的雪水現在已經完全融化,鞋子雖然是皮的,但是裡面的棉層已經溼透。冬天本來就冷,深山裡面更是極寒。她倆剛剛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拼命的逃跑,身上出了許多汗。這會兒歇了這麼一下,熱汗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從腳底板竄上來的刺骨!
她咬了咬脣,繼續說道:“可是你想過沒有?咱們兩個是趁着他們睡着是時候跑出來的,等他們醒了,被發現追上來是遲早的事兒。這山是他們的老窩,哪裡怎麼走,有些什麼,一定比咱倆熟悉多了,想找到咱們還不容易?你現在點火把,不是變相的爲他們指路,告訴他們咱們在這兒嘛!”
她一字一頓嚴肅的說道:“你想想,你們皇宮裡如果發現有逃跑的小宮女兒或者小太監,被抓回去以後都是怎麼處置的?”
見瑞香公主臉色陡然一變,她抿了抿脣:“所以,這一次若是被他們抓回去,肯定不是僅僅綁起來這麼簡單了。”
忽然,山間一陣冷風襲來,瑞香公主摸索了兩下肩膀,身子禁不住有些發抖。她挪了挪身子,湊到顏小茴身邊藉着她的體溫取暖。
她擡起頭看了看天,沮喪的嘆了口氣:“真是的,老天好像都在欺負咱們兩個,天上連顆星星都沒有,這下連看星星辨別方向都不行了!”
顏小茴用手勾着她的胳膊,輕輕一笑:“我怎麼覺得老天這是在幫我們呢?”
瑞香公主歪歪頭,不解的問道:“怎麼說?”
顏小茴既像是安慰自己,也像是安慰瑞香公主,輕快的一笑:“沒有星星天色黑,那些人找我們也不方便唄!”
瑞香公主撇了撇脣:“怎麼不方便?這麼大的雪,他們出了洞口順着雪地上的腳印兒就能照過來了!咱們跑的再遠又有什麼用?跑得過他們幾個熟知地形的大男人嗎?”
她這一席話突然提醒的顏小茴,她一個激靈從地上坐了起來,伸手拍了拍屁股上的雪,對瑞香公主極快的說道:“對了,快找點兒軟樹枝或者是乾草!”
瑞香公主一愣,看着兀自彎腰在地上逡巡的顏小茴,不解的問道:“找這些東西幹什麼?”
顏小茴着急的對她筆畫着:“你剛剛那麼一說,正好提醒我了!剛剛只顧着逃跑,都忘了腳印兒這回事了!咱倆一路上印在雪地裡的腳印兒這麼明顯,他們照着就能照過來了!所以,咱倆趕緊找點兒乾草或者套在鞋上。這樣,腳印兒什麼的就不明顯了!”
瑞香公主聽了,連忙伸手在雪地裡撥弄。想來這山夏天的時候植被很是茂密蒼翠,因而雪地一下倒真的埋了不少乾枯的野草。每株的長度差不多一尺來高,被雪那麼一浸泡,倒是一點兒都不硬。
兩人連忙將乾草捲成團兒,從裙襬裡撕下幾條布條,好好的捆綁在鞋子上,乍一看頗像是兩隻熊掌。雖然不怎麼美觀,但這是逃命的時候,就管不了這麼多了。
瑞香公主穿着它在雪地裡走了走,由於接觸地面的面積大了,腳步不再像原來那樣深陷在雪地裡,因此腳印兒一點兒也不明顯,隱藏足跡的目的是達到了。
弄好了這個,休息的也差不多了,顏小茴和瑞香公主不敢再坐下去耽誤時間,連忙重新上了路。
可是,走着走着,卻發現事情有些不對勁兒了。一來,腳下的乾草是將足跡掩藏的差不多了,但是本來兩個人就很累了,拖着這兩個東西更是不方便,沒一會兒瑞香公主就叫苦不迭。二來,雪上加雙的是,由於沒有指引方向的東西,兩人轉來轉去居然又轉回到了剛剛坐下來休息的地方。
瑞香公主從地上抓起一把雪,發泄似的狠狠的扔在地上,整個人癱坐了下來:“氣死人了,怎麼怎麼走都走不出去啊,我都累死了!”
她忽然躺下身子,整個人在雪地上擺成了一個“大”字,耍起了賴:“我不管了,我不想走了,他們追上來就追上來吧,大不了不就是被抓回去嘛!”
顏小茴連忙走過去拉她:“快起來,現在不是泄氣的時候。你現在若是放棄了,一會兒就真的沒有走出去的打算了!你想想九殿下,他在客棧發現咱們兩個都不見了,肯定急死了!說不定還派人通知了京城那邊!若是你真出個三長兩短,先不說皇上、皇后娘娘和九殿下如何着急如何傷心,單是青白那邊,就說不過去了!”
她搖了搖瑞香公主的手,循循善誘的勸說:“你說說咱們此行爲了去風笛淵,先是說謊南下過冬騙過了皇上和皇后娘娘,一路車馬勞頓又被這些人綁到了山上。你受了這麼多苦,不就是爲了青白嗎?難道你不想知道青白究竟是怎麼看你的,對你到底有沒有想法?”
一席話正正好好戳中了瑞香公主的內心,她抿了抿脣一下子從雪地上爬起來,目光炯炯的看着顏小茴,像是下定決心一般說道:“對啊,我還沒見到青白呢!還沒得到他的承諾呢!我怎麼能在這裡就倒下了!”
她拉了拉顏小茴的袖子:“咱來白白繞了這麼大一圈兒,一會兒那些人按着腳印兒尋來一定把咱倆逮個正着。此地不宜久留,咱倆還是快走吧!”
看着她又恢復到原來那個高高在上,彷彿什麼事情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高傲公主,顏小茴會心一笑,指着一旁的樹木說道:“剛剛咱倆走的太匆忙了,簡直是沒有方向的瞎走,難怪轉來轉去方向不對又轉回來了!這一次咱倆在樹上做點不起眼的記號吧!這樣一旦發現走錯了,走了重複的路,咱們一眼就能看出來了!”
瑞香公主點點頭:“好,就按你說的辦!可是,做什麼記號比較好?”
顏小茴稍微思索了下:“不能太明顯,這樣別人也會發現。又不能太小,這樣咱倆也不好辨認!不如這樣吧……”她伸手在頭上摸了摸,頭髮已經蓬亂的不成型,顏小茴也來不及攏。只是將發叢裡僅剩的一直銀簪拔了下來,捏在手裡。經過這麼多事兒,剛剛又一直沒命的瘋跑,這簪子沒丟還真是個奇蹟!
她用簪子在樹幹上戳了不大不小的一個洞:“凡是咱倆走過的地方,用簪子戳一下怎麼樣?就這麼一個圓點兒,想必別人也發現不了!”
瑞香公主點點頭,兩個人接着往山下走!
雖然頭頂沒有星星指引,手裡也沒有指南針一類的東西。不過這一回顏小茴學聰明瞭,按着樹木樹冠的走向來判斷方向。
要知道,樹冠茂盛的方向一般都是南方,而樹冠稀疏的方向一般都是北方。這個是前世書本上學到的地理常識,但是顏小茴剛剛匆匆忙忙間居然沒想起來,結果導致了兩個人白白浪費了寶貴的時間和體力。
這一回,方向確定了,又有沿途留下來的記號,她們兩個堅定不移的順着樹冠的方向一路向南下山!
不知走了多久,顏小茴忽然將瑞香公主叫住,拉着她停在一棵白楊旁邊。
瑞香公主左看看,右看看,不解的問道:“怎麼了?”
顏小茴指着白楊光禿禿的樹枝,對她說道:“你看看,能不能看出什麼來?”
瑞香公主順着她的手指狐疑的湊了過去,在樹枝上看了看,搖搖頭:“不就是樹枝嗎?有什麼可奇怪的!”
顏小茴抿了抿脣角,點點頭:“確實是樹枝沒錯,但是這樹枝跟剛剛一路看到的都有些不同!”
說着,她伸出手將一根樹枝拈過來拉到兩個人面前,指着樹枝尖端說道:“你看見沒有,這個樹枝的前端被折斷了。看這個折斷面兒的新鮮程度,應該就是這幾天的事兒!”
她將這枝樹枝放開,走了兩步,擡手又捏住另一枝樹枝,對瑞香公主說道:“你看,這裡也有。”
瑞香公主見她話說一半,不禁有些焦急:“被折斷的,那又怎麼樣,你倒是說啊!”
顏小茴蹙了蹙眉:“同一片位置,樹枝都有被折斷的痕跡,這說明前幾天有什麼東西經過過這裡。他們走路時,不小心將密林中的樹枝折斷了。如果沒下雪的話,地上應該是有腳印的。不過,現在這麼一下,腳印都被覆蓋住了。”
瑞香公主神色凝重:“有東西經過?是人嗎?”說罷,不知又想到什麼,眸色忽然惶然起來:“不會是熊瞎子吧!”
顏小茴搖搖頭:“熊一般都是四肢走路的,這些斷裂的樹枝這麼高,比咱倆的身高還要高。如果是熊的話,熊要站着才行。”她拖着瑞香公主的手,順着被折斷的樹枝一直往前走,半晌接着說道:“這裡好些樹都有折斷的痕跡。如果是熊的話,熊要一直站着走路才行。這樣的熊幾乎是沒有的,所以,可以肯定的是,這些折斷樹枝的原因,十有八.九是有人經過的原因。而且,看這些折斷的樹枝的高度,一定是比咱倆身高都要高的人——男人!”
話音一落,瑞香公主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惶恐不安的問道:“山上的男人還有誰?肯定是山洞裡的那些人!既然這路他們走過,那咱們再走,豈不是很危險?他們很容易就能逮到我們了!”
顏小茴安撫的拍了拍她的手,搖搖頭:“那倒不一定,他們平時上山下山一定是走平時習慣走的路。但是,如果要在山上找我們的話,肯定會站在咱倆的角度,試想咱倆逃跑的話會走哪裡,這樣追蹤我們的!因此,發現他們走過的痕跡對咱們來說,不一定時間壞事兒!”
她頓了頓,對一直深陷惶恐的瑞香公主說道:“看山洞裡那些人的樣子,在這山上生活估計不是一時半晌了,所以這山上的地形他們一定了解的相當清楚。從什麼地方上山,從什麼地方下山,怎麼走最省力,他們一定清清楚楚。所以,咱倆這回順着他們走的方向往下走,肯定很快就能下山!”
瑞香公主聽了,咬了咬脣,半晌點點頭:“聽你這麼一說,好像有點兒道理!”她伸手將顏小茴一拉:“那還等什麼啊,咱倆趕緊順着他們留下的痕跡往下走吧,再耽誤時間的話,天就亮了,更難脫身了!”
顏小茴點點頭,趕緊往下走。
別說,有了這些折斷的樹枝指引,走的路比剛剛兩人憑感覺摸索要省時省力的多。愈往下走,顏小茴愈覺得這些痕跡肯定是經常上山下山的人留下來的。她和瑞香公主兩人在這樣愁眉不展的時候發現這個線索,可謂是雪中送炭了。
兩個人一路往下走,耳邊都是呼呼的風聲和兩人吭哧吭哧喘粗氣的聲音。
由於長時間走路,兩條腿現在簡直就像灌了鉛一樣,哪個地方都疼,幾乎擡不起來。
身上的衣服也是單薄的一陣風就能吹透,這樣,身上因爲走路而流的熱汗被山澗的冷風一吹,身上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的,難受的要死。
走着走着,瑞香公主更是開始一聲一聲的咳嗽起來。
顏小茴抿了抿脣,將身上的披風解下來,這是晚上在客棧的時候她出門時隨手披在肩上的。雖然薄薄的一小層,比不上狐裘抗風,但是到底比只着着單衣要強很多。
她伸手將披風一下子披在瑞香公主身上,瑞香公主眉頭一蹙,連忙將披風還給顏小茴:“我不要緊的,還是你穿吧!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承認,你這人雖然正經端莊的有些不討喜,但還是很聰明的,接觸起來也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般討人嫌。這一路上,如果沒有你的指引,我說不定早就堅持不下去了,不是被他們抓回去了,就是在這林子裡迷路轉不出來,凍死在林子裡了!”
她將披風往顏小茴身上重重一披:“所以,你千萬不能凍壞了,不然單憑我一個人,說什麼都走不出這座山的!”
顏小茴知道她一向對自己意見很大,沒想到事到如今,居然培養出了革命情義,心裡不禁一笑。但是瑞香公主畢竟是千金之軀,這山澗的風可不是開玩笑的,若是被凍壞了,日後實在很難交代。而且,經過這麼多事,她在心底已經將這個直來直去有些嬌生慣養的公主當成了朋友,要她一個人穿這麼多,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朋友凍到咳嗽,她是說什麼都做不出來的!
因此不由分說的將身上的披風重新拿下來,遞給瑞香公主:“還是你穿吧,你都凍咳嗽了!”
見瑞香公主不滿的挑眉,她又快速加了一句:“你也知道咱倆現在是逃命呢!你若是病了,我一個人也沒法兒走!說到底會拖累我,因此,你就是穿也得穿,不穿也得穿!”
這話如果放在今天白天說,瑞香公主一定會像炸了毛的小野貓一樣跟顏小茴爭論個你死我活。但是,這時候說出來,她反而覺得心底一熱。因爲她知道,這話雖然說得難聽,但實際上是顏小茴爲了她不受凍而故意說出的激怒她的話。
想她百麗瑞香是當今百里朝唯一的公主,只要她說往東,父皇和母后絕不會讓她往西。順着她、遷就她、寵愛她彷彿成了百里人再尋常不過的事。身邊的小宮女兒和小太監更是一點兒也不敢武逆她,對她百依百順。因而,嬌養出了她一身的毛病。
可是,她卻也知道,這些人恭維她、遷就她,十個裡面有九個半都是因爲她的身份。如果她不是公主,而是普通人家的千金小姐,他們估計早就不把她放在眼裡了!
只有顏小茴這個人,雖然平時婆婆媽媽的,幹什麼都正經,生怕得罪了誰,做什麼都小心翼翼的。可是,在這樣危難的時候,卻還是她最靠得住。
明明一個跟自己同樣柔弱的女子,甚至還比自己小一歲,根本就是個半大丫頭!可是,有她在身邊,她覺得一切好像都有了依靠!
而且,不知爲什麼,她就是有這樣一種感覺。這麼困難危機的時候,她沒有將自己扔掉一個人逃跑,不光是因爲她的身份。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因爲顏小茴身上有一種,她身邊人都沒有的——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