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王夫人和宋大海顯然有些動心,兩人互相對視了一眼,這才試探的開口:“你真的會答應我們一個條件?”
戎修包紮好顏小茴受傷的手,修長的手指微動,利落的將布條打了個結,挑了挑眉:“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說到的,自然會做到。只是,你們務必要把所有知道的事情都原原本本的說出來,並把騙走的銀子都如數歸還才行!”
宋大海聽了,霍然一下從一旁的椅子上站了起來。還沒等顏小茴回過神來,只見他雙膝一彎,“啪嗒”一聲,一個大老爺們居然一下子跪在了地上!這還不算,他伸手一拉,還將身旁的王夫人紅花也拉過去,並膝跪了下去!
顏小茴嚇了一跳,連忙站起身去扶二人:“哎呀,你們這是幹什麼呀,快起來,有話好好說!”
可是任憑她怎麼攙扶,這倆人就像吃了秤砣一樣鐵了心的跪着,絲毫沒有想起來的意思。
宋大海一個三四十歲的大老爺們,居然像個孩子一樣哭的一抽一抽的,鼻子下面淌着兩道鼻涕也不知道擦一擦,樣子任誰見了都可憐極了。
他嘴巴一咧,哭着說道:“有戎公子這句話,我宋大海今兒就是竹筒倒豆子,就是將我這三十來年知道的所有時候都說給您聽都沒問題,只要戎公子您有時間聽就成!不瞞您說,我宋大海今年三十有六了,連個媳婦都沒功夫說,就是爲了我身邊這個親妹子!今天我在這立下誓言,將我和我妹子兩個人知道的事情都說給您,只求您答應我宋大海一個條件!”
戎修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對二人擡擡手:“您只管說吧,不管是什麼條件,只要我戎修做得到,不違反原則的,必定盡心盡力!”
宋大海半低着腦袋抿了抿脣,雙手恭恭敬敬的放在膝蓋上:“我娘在紅花十歲那年得了肺癆,可是那時候家裡窮,爹還好賭,沒錢治就被耽誤了。等娘死了以後,沒人管着,爹愈發嗜賭成性了。終於,他有一回輸大發了,不僅輸光了所有銀兩,還把家裡的房契也搭上了,就這樣債主還不同意。眼瞅着我爹再也拿不出錢了,那債主就動了歪心思,將我妹子抓走抵債了!”
說道這兒,他一個大男人涕淚俱下:“我娘臨死前曾千叮嚀萬囑咐,讓我照顧好妹子,可是,那時候我連自己都照顧不了,哪有能力照顧她啊!我幾番阻攔,都沒能攔住拿債主,紅花最終被他們抓去抵債了!”
說道這兒他稍微頓了頓:“人在做天在看,不久之後,那債主犯了事兒,全家都被官府抓走了,紅花也跟着那債主家的一大票奴婢官伢子拉到街口重新找東家。可是我沒錢,又一次眼睜睜看着她被人帶走了。”
他伸手握拳狠狠敲了下自己的大腿:“那時候,我以爲她是被有錢人家領走了,想着等到有錢的時候再去贖她好了,可是,誰知道,那帶走她的人根本就不是普通人,而是一個神秘的山莊!”
他的話說道這兒,顏小茴聽的有些糊塗,他口中的神秘山莊跟現在所發生的事,有什麼關係呢?
彷彿看出顏小茴的疑慮,這回是宋紅花開了口。
“那時候我也以爲是被有錢人家買走當丫鬟的,可是,誰知道買了我的那人還買了好些跟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女孩。我還沒來得及跟哥哥說一聲,就被他們用馬車帶走了。那時候小,也不知道領我們走的是什麼路,等到了的時候,發現馬車停在一個山腳下,山頂上建着一個老高的山莊。我們這些娃娃根據自身的情況,被安排學這學那,不止琴棋書畫,還有武功和雜耍等!誰想,這一學就是六年!”
彷彿回憶起山莊裡痛苦的記憶一般,她整個人都打了個顫。樣子頗像一直淋了雨成了落湯雞的小貓,完全再無平日在王縣令府上那個端莊秀麗的王夫人風采。
“起初,我以爲這是個學堂,我學會了手藝將來下山了就可以找我哥哥,憑藉我的手藝過上好日子了!可是等我十六歲真正下了山以後才明白,這山莊教會我們這些東西,根本就不是爲了我們好,而是讓我們通過這些手藝接近他們要我們接近的人,拿到他們想讓我們拿到的東西!”
那這麼說,她是被專門培養探子的人買去了,經過調教又下山執行任務來的?聽到這裡,顏小茴禁不住開口問道:“你說的這個神秘山莊叫什麼名字,現在在哪裡,山莊的主人叫什麼名字?”
宋紅花爲難的搖搖頭:“不是我不想說,我是真的不知道。在山莊的時候,每天見得都是授課的先生,他們除了教會我們手藝之外,旁的一句話都不跟我們說。每天見得也都是管事的嬤嬤罷了,真正的主人一次都沒露過面!”
她在衣袖上擦了擦手心兒裡的虛汗:“究竟是誰建了這樣一個山莊,供我們吃供我們穿花費的那些銀子究竟是從哪兒來的,我們那些山莊裡的孩子也不是沒好奇過。可是,只要我們開口問,哪怕是悄悄互相討論,這些討論的人第二天就會從山莊裡憑空消失。也曾有人想家,想從山莊裡逃出去,可是,還沒等走出山莊多遠,就被人弄死了。這些事不是危言聳聽,而是真真實實發聲在山莊裡,發生在我身邊的,所以,即使再好奇,不該知道的我一次都沒問過。”
“所以”,她擡起頭,眼睛坦坦蕩蕩毫無保留的看着顏小茴:“我不是刻意隱瞞什麼,我是真的不知道那山莊究竟是何人所建的!至於那山莊的位置……”
說道這兒,她神情就更加迷茫了:“當初被賣到山莊的時候我人還小,根本就不記事兒。等到年歲到了可以下山的時候,下山頭一天晚上管事的嬤嬤爲我們宴請送行,等吃完飯再醒來,人已經躺在馬車裡,隨着馬車走出好幾日的光景了。”
聽了宋紅花的話,不光是顏小茴,在場的幾個人都覺得這個山莊真是太縹緲神秘了。難道,真的沒有什麼線索能找到那個山莊嗎?
顏小茴不禁抿了抿脣,將腦中疑惑的一點提了出來:“不知道山莊確切的地點,但是大致的總是有印象的吧?比如山莊氣候怎麼樣啊,你們平時都是穿什麼衣服啊,吃的應急水果和蔬菜都有哪些。你說山莊在一個山腳下,那周圍的樹木花草都有什麼特徵呢?”
聽顏小茴這麼一說,宋紅花突然間將兩手一拍,彷彿想起了什麼一般眼前一亮!
“顏姑娘你真是聰明,我從山上下來這麼長時間,怎麼就沒想到從氣候和食物着手呢!那山莊周圍都是都是森林,山腳下基本都是樟樹一類的,再往上走地勢變高了,就多是雲杉冷杉一類的了。等到山尖兒上,基本都是皚皚白雪,一年四季都不化的!”
見顏小茴蹙眉,她又接着說道:“雖說山尖兒上都是雪,但是山腳下的山莊裡氣候一年四季都很怡人,熱的時候穿輕紗裙子,冷的時候也只是穿夾衣,不想陽谷縣冬天冷的手腳都拿不出來。不過,就是有一點不好,春天的時候雨水特別多,有時候一下起來,淅淅瀝瀝的,連着十幾天都不停!”
顏小茴曾經讀過百里朝的地理志,因此對這裡的環境很是熟悉。聽見她的描述,顏小茴一條一條在腦海裡篩選可能的地方。
有高山,山下四季溫暖如春,山上白雪皚皚,春天有梅雨的地方,不就是南嶺嗎?這麼說,那個神秘的山莊在南嶺?
彷彿印證了她的猜想一般,宋紅花蹙眉接着說道:“至於吃的東西,基本上都是山莊從各地運來的,所以什麼都有。”
本來還想通過水果蔬菜什麼的,進一步證實下自己的猜想。可是聽見宋紅花如此之說,顏小茴登時有些失望。
正在她微微垂頭,露出些灰心的神色之時,宋紅花突然間又拍了拍手:“哦,對了,我想起來了,山莊附近好像有種荔枝的!在山莊的時候常吃,可是等到下山以後我才發現,這荔枝在北方是稀罕玩意兒。這麼說來,那山莊應該是在南方沒錯了!”
百里朝龍河爲界,以南都是盛產荔枝的地方,其中南嶺的美人笑更是久負盛名!顏小茴想到這兒不禁扭頭看了眼戎修,正對上了他若有所思的雙眸,顯然,她分析出的這些,他也想到了。
戎修細長的睫毛眨了眨,稍稍蹙了蹙眉,雋秀的眉峰稍稍斂起,像一道小小起伏的山巒。
“那你下山以後,在哪裡做了些什麼,又是怎麼跟宋大哥聯繫上的呢?”
這一句彷彿問到了宋紅花的痛處,她稍微沉默了一會兒,原本覆在雙膝上的雙手陡然攥起了拳頭,微微顫抖起來,手背上的骨節和青筋都緊繃了起來。
戎修不着痕跡的抿了抿脣:“是不是我問了什麼不該問的?”
宋紅花顯示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深深吸了口氣,良久終是搖搖頭,目光的落在戎修身上,勾脣苦笑了一下。
“事到如今,反正我已經做好了全全交代的準備,所以,也沒什麼不能說的了。”
她微微閉合了下雙眼,稍微穩了穩心神,這纔開口:“下山以後,有我被安排進了一家花樓。花樓裡的老鴇看樣子跟山莊是有些聯繫的,接受了我之後,爲我梳洗打扮,逼我見客。我當時才十六歲,哪裡見過那樣的場面,登時就嚇得不行。想盡方法逃跑,可是無論跑出去幾次,都被他們抓了回去。”
說道這兒,她哽咽了一下:“那老鴇見我不服管教,就派了其中一個男人……侮辱了我!”
回憶觸動了她不堪回首的往事,這裡她說的異常艱難,整個人身子都顫抖起來。
旁邊的宋大海聽了,本就涕淚橫流的臉上更加狼狽。彷彿是怨恨自己無能,又心疼自己的妹妹,他忽然擡手在自己臉上狠狠一抽。
這一下手下一點兒都沒有留情,一邊的臉很快就腫起了老高!
他這番舉動更加觸動了宋紅花的神經,她哭的更加慘然了,連顏小茴和戎修看了,都忍不住唏噓不已。
“本來我真是準備想死了,可是,那花樓常來的一個酒客,居然是我爹原來的朋友!他揹着老鴇找到我,說這麼多年來,我哥一直在找我!爲了找我,一邊走一邊打雜,就是爲了早日尋得我的消息!六年間來,從來不曾間斷過!”
說道這兒,她再也忍受不住,雙手捂臉哭出了聲來:“一想到哥哥爲了我走了百里朝那麼多地方,找了我那麼多年,我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能死了。我死了,哥哥可怎麼辦!”
說着,她抽泣了一聲:“後來,我瞞着老鴇他們脫這個人給我哥哥捎信兒,經過了好一段時間才輾轉聯繫上。可是,我倆終於相間,打算逃跑時,才發現,其實我背地裡跟哥哥聯繫的事,他們早就知道了!”
宋大海咬牙切齒的接過話茬:“那老鴇說了,如果要贖身,就得按照她說的做。她讓紅花接近王金生,不然就要用山莊的殺手們殺死我,還說要把老家的老爹也弄死!那山莊的勢力一看就不一般,哪裡是我們能抵抗得了的。我們就是逃,也逃不出他們的手心兒的。紅花沒招,就答應了。誰想,在王金生身邊一呆,就是十年!”
顏小茴輕輕一嘆,這兩個人,也是個可憐的。
可還是忍不住追問了下去:“這十年間,你在王金生身邊都做了些什麼?”
宋紅花抿了抿脣角,猶豫了一下,終是說道:“他們讓我想辦法弄到從王金生身邊弄到所有關於陽谷縣的消息,每月一次,寫好送到陽谷縣淩河橋邊的一個石獅子下面,自會有人去取。除了固定送線報的日子之外,如果遇到什麼特別緊急的事情,還要主動寫好送過去。當然,他們若是有什麼額外要求,也會通過同樣的方式聯繫我。”
宋紅花咬了咬脣:“剛開始,我跟在王金生身邊純粹是爲了竊取消息。可是,時間長了,雖然他看起來油嘴滑舌,可是對我是真的不錯。我越來越覺得自己這樣偷偷揹着他,實在是對不起他。我曾經去花樓找過那老鴇,想跟她說不幹了。可是,那花樓不知什麼時候居然在一夜間消失了,換成了一個茶館,沒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裡。”
顏小茴蹙了蹙眉:“既然那老鴇不見了,你就不需要繼續竊取消息送到淩河橋了呀!”
宋紅花抹了抹鼻子,搖了搖頭:“老鴇是不在了,可是暗中看着我的人卻大有人在。”
戎修手指在桌案上敲了一敲:“你往淩河橋那邊送了將近十年的消息,難道你就沒發現究竟是誰將你寫好的消息拿走的嗎?”
宋紅花眨了下眼:“我當然也想知道是誰拿走的,有一回我寫好了他們要的東西,依然在石獅子下面放好。然後整個人守在對面的客棧,從窗口往下看,一直盯了三天。那從石獅子下面拿走東西的人也沒出現!”
“可是”,說道這兒,她忽然打了一個寒噤,臉色陡然間蒼白起來:“忽然間客棧的小二送上來一個盒子,說有人送過來的。我打開一看,你們猜裡面是什麼?”
說道這兒,她忽然哭倒在宋大海的身上。一邊哭一邊嗚嗚咽咽含糊不清的說道:“居然是我哥的一根手指!”
顏小茴聽了,也是一驚,實現連忙落到宋大海的雙手,只見右手果然只剩下四根手指頭,小拇指齊根斷掉了!
她頓時覺得一股寒氣從後脊樑竄了上來,頭皮都跟着發麻!
宋紅花幾乎暈厥在宋大海的肩膀:“他們還寫了封信,說我想知道的太多了。如果再不老實,下次就不是砍我哥的小拇指這麼簡單了!他們這麼血腥暴力,我就是有十個膽子,也不敢了!”
雖然不想再爲他們兩個本就不堪回首的往事添堵,可是,有些事不問清楚了是不行的。問清楚了,將這個神秘組織早日挖出來,這纔是爲兩人報仇雪恨了。
待二人稍微平靜了下,顏小茴開口繼續問道:“那爲什麼,你們要騙縣衙的銀子呢?”
宋大海伸手攬住自己妹妹,在她肩膀上輕輕拍打着,試圖幫助宋紅花平撫情緒。
“紅花爲那些人辦事不是一天兩天了,而是整整十年。我們試圖聯繫上她的‘頭兒’,想問問能不能贖身。誰知好不容易聯繫上之後,那人居然爽快的同意了,說王金生年紀一天比一天大了,已經沒啥利用價值了。可是,紅花要是想贖身,必須要給他們籌集兩千兩現銀才行。我倆哪拿得出這麼多銀子,可是,又實在受夠了替他們做探子的生活,不得已才使出了那麼一招,從縣衙裡騙出了兩千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