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小茴他們雖然都是見過了不少世面的人,卻也被這格外玲琅滿目的情景深深地吸引。
幾個人被人羣簇擁着往前走,瑞香公主更是興奮拉着顏小茴幾乎沿街每個鋪子都停了一停,糖葫蘆、烤紅薯、按照她模樣捏成的糖人、雕花小銅鏡、散發着奇香的香粉……每樣都買了一點,走到後來,紅豆和崖香的手裡幾乎拿不下。
瑞香公主這麼常年被關在皇宮裡,即使出遊也是前呼後擁,何曾出來這麼玩耍過,不一會兒就拽着百里葉肅往前擠,指着花燈和貌美的歌舞伎一陣嘰嘰喳喳。
兩人腳步飛快,一會兒就把顏小茴甩在了後邊。
顏小茴眼前晃過各種五彩繽紛,實在應接不暇,眼瞅着就要招架不住,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與前面兩人已經被人羣擠散相隔甚遠,身後跟着的紅豆和崖香也不見了蹤影。
她踮起腳尖兒越過人羣四處張望了一下,卻發現轉眼之間,他們都消失在了人羣裡,怎麼找也找不到了。正兀自擔心,忽然手被人緊緊捉住。
顏小茴扭頭,驀然對上戎修灑了星星般的一雙眸子。
怔忡間忽然間想起出門前倆人發生的那一幕,她小臉一紅,就想將他的手甩掉。
戎修卻怎麼也不肯撒手,眼瞅着她被周圍過往的人羣擠了一個趔趄,他濃眉一擰:“別鬧,抓着我點兒,不然一會兒咱倆也要被人羣衝散了!”
顏小茴雖然彆扭,但是卻也不敢再鬧。這裡人這麼多,萬一真的散開了,再找可就像大海撈針一般。
忽然想起瑞香公主他們,顏小茴蹙了蹙眉:“人都走散了,咱們倆現在怎麼辦?要去找九殿下他們嗎?”
戎修不着痕跡的擰了下眉,瞥了她一眼:“你不願意跟我呆在一起?”
顏小茴白他一眼:“你說什麼呢!這裡人多且雜,我是在擔心他們兩個走散了會有危險!”
戎修這才暗自鬆了口氣,自嘲的挑了挑脣角:“如果你擔心的是這個,那完全沒有必要,九殿下身上的功夫不在我之下,若是連他皇妹都保護不了,他也別活了。而且,估計也沒有幾個不長眼的膽敢找他們兩個的麻煩,除了那人自己想死!”
說完,他伸手將顏小茴護在懷裡,一路半擁着向前走。
兩人好不容易纔從人羣中擠出來,鑽進了巷口的一家不起眼的小飯館。
小飯館連匾額都沒有,只在門口豎了個牌子,上面用篆書鏤刻着一個簡簡單的“食”字。
門樑很低,顏小茴稍微一踮腳就要撞上,戎修那樣頎長個子的人更是需要低了頭才能走進去。等到了屋裡以後才發現,屋子裡僅僅擺放了兩張小方桌。且桌子和桌子之間僅有一個側身的距離,顯得格外擁擠。
簡直就是個像巴掌一般大小的地方!
不過相較她的不適,戎修就顯得自然多了。他將一旁的椅子幫顏小茴拉開,然後才自顧自的坐下,招呼人。
不多時,簾後出來個身着灰色布衫的老婆婆。她顯然跟戎修很熟,目光在戎修臉上一掃就滿臉堆笑,慈愛的拍了拍戎修的肩膀:“剛纔聽見前面有腳步聲,我就猜是你來了,沒想到還真是!”
老婆婆說這話,目光忽然落在戎修身後的顏小茴身上,稍微遲疑了下,笑眯眯的說道:“呦,這位姑娘是誰呀,長得可真俊啊,簡直比那年華上的仙女兒還美!”
顏小茴眨了兩下眼,臉色一紅,莫名有些緊張,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戎修寵溺的揉了揉顏小茴的發心兒:“阿婆,這是我媳婦,等回京了就過門兒,我尋思着帶過來讓您看看!”
老婆婆眼睛忽然一亮,將手在圍裙上擦了擦,走過來一把拉住顏小茴的手:“哎呦,原來是你媳婦呀,怪道我一見着就覺得面善。”
她一雙已經有些略微渾濁的眼睛在顏小茴身上細細打量了一番,對戎修嗔笑道:“戎小子,這麼漂亮乖巧的姑娘,你是從哪兒騙來的?你這臭小子平時一身的臭毛病,脾氣還衝,這姑娘日後怕是要受委屈了!”
聽見老婆婆的話,戎修先是面上一喜,而後又臉色一變,急道:“阿婆,你看您!我好不容易纔追來的媳婦,您可別亂說,把她給嚇跑了!”
老婆婆伸手在他肩膀上輕拍了下:“看你緊張的,阿婆我又沒說啥!你這副樣子簡直跟你爺爺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
說着,她輕輕一嘆:“哎,你說,一晃兒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都這麼大要娶媳婦了!我現在似乎還能想起你奶奶年輕的時候呢,穿着花裙子頭上戴着支金步搖,整個京城都再沒有像你奶奶那麼漂亮的姑娘了!可是誰承想,這人都已經沒了那麼多年了!”
老人家哽咽了一下:“你奶奶若是能活到現在,看着你成親,看看她的孫子孫媳婦,該多好!當年都怨我,若是我能守着你奶奶,她怎能被那凌國人擄走!這些年來,我夢裡都不肯原諒自己。”
說着,竟是老淚縱橫。
戎修伸出手攙扶着老人家:“阿婆,事情都過去這麼多年了,您就別在意了。奶奶若是活着,也不會希望看見您這麼傷心的。您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可別傷了身子。”
說着和顏小茴一人一邊,扶着她坐了下來。
老婆婆擡起袖口抹了抹眼角,輕輕一嘆:“我就是恨啊,恨我自己。你說我一個當丫鬟的,咋就能着了凌國人的道兒,把你奶奶一個人扔大街上結果被劫走了呢!每當想起這個,我就恨不得追着你奶奶去了!我真是,沒有顏面見戎家的列祖列宗啊!”
戎修輕輕拍了拍老人家的肩膀,暖語安慰:“這怎麼能怪您呢?誰知道凌國人居然背地裡用那樣下三濫的招數,戰場上打不過咱們百里國,就在背後對老弱婦孺下手?”
聽他倆如此對話,顏小茴這才明白過來,原來眼前這位老人家竟是戎修祖母手下的丫鬟。可是,戎家都在京城,這老人家爲何會在風笛淵,還開了一家這樣狹小的飯館呢?
心裡有無數好奇,可是她知道現在不是開口詢問的時候。
過了好一會兒,老太婆才稍微平撫了下情緒,對着顏小茴不好意思的一笑:“看看我,第一次見面就把氣氛弄成這樣?這人老了,就愛多愁善感,嘮嘮叨叨的沒完沒了,讓姑娘你見笑了。”
顏小茴連忙搖了搖頭:“阿婆,看您說的!我纔來風笛淵不久,阿修也是今天才跟我提起您,不然我早就來店裡陪您說話了!”
老婆婆聽了,欣慰一笑:“哎,你這姑娘,自打進門第一眼瞅見我就覺得你心地好面善,如今阿婆老了,身邊也沒啥能拿得出手的。”
說着,她伸手將衣袖撩起來,褪下來一隻黃澄澄的金鐲子:“這隻鐲子是阿婆年輕的時候,阿修的奶奶賞我的。這麼多年,我一直都帶在身上。今兒給了你,也算是幫小姐給你這個孫媳婦兒的一點兒心意。”
顏小茴見她拿過來就要往自己手上套,心裡一慌連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拼命擺手:“阿婆,這鐲子這麼貴重,我不能收!”
老婆婆聽了,頓時就擰了眉,本來就蒼老的面容因爲表情的變化而顯得更加滄桑:“這不是阿婆給你的,這是替阿修奶奶給你的!收了這個,你就是戎家的人了!”
戎修見顏小茴咬着嘴脣,眸光閃閃,一臉爲難,禁不住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溫聲說道:“阿婆給你的,你就收下吧!別拂了老人家的一番心意。”
顏小茴見坳不過,這才勉強收下,連聲稱謝。
老人家這才笑眯眯的,親手將沉甸甸的鐲子替她戴上。罷了託着她白皙的手腕仔細端詳了一番,又摩挲了兩下:“這鐲子一直在我這裡,都糟蹋了。如今戴在你手上,這纔是真的好看。”
正在發怔,戎修湊過來,眸中帶笑的說道:“戴了這個鐲子,可就是戎家的人了。如今你已經被我套牢,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是我的了!”
顏小茴看着手被套上了雕刻着牡丹雙蝶的鐲子,忽然覺得冥冥之中她和戎家的關係好像越來越緊密了。
三人說了一會兒話,老婆婆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啪”的一聲拍了下大腿:“你看我,光顧着跟你們說話了,坐了這麼久,天色都變暗了,你們倆都餓了吧?我這就去給你們做好吃食去!”
顏小茴連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阿婆,您快歇着吧,別忙了!”
老婆婆嗔怪的看了她一眼:“那可不行!阿婆知道阿修此番是專程來風笛淵辦案的,等事情了結了,你們就要回京了。這一別啊,再想見着就難了!今兒好不容易見了面,我可不能讓你們空着肚子回去!”
她將顏小茴的身子往椅子上一按:“阿婆年輕時候就廚藝了得,阿修奶奶在世的時候,就喜歡吃我做的菜,你稍微等一等,馬上就好!”
說着,將裡間的簾子一撩,整個人走了進去,順道兒還將門關的緊緊的。顏小茴敲了兩下想進去幫忙,老人家愣是沒給開門。
她實在沒辦法,這才重新坐了回去。
戎修回頭看了裡間緊閉的木門,輕聲說道:“阿婆是我祖母的使喚丫鬟,從小到大一直陪着祖母,一直到出嫁。後來我祖父隨着先皇打江山,我祖母就在家裡等,沒想到有一天兩人上街,祖母被凌國潛伏在京城的奸細捉走了,並以我祖母爲人質要挾祖父放棄十幾座城池。我祖母不怨拖我祖父的後腿兒,在凌國人的眼皮子底下自縊了,那個時候,我爹才十歲。”
顏小茴聽了,心裡頓時涌起難言的情緒。
幾乎整個百里朝的人都知道戎家的赫赫威名,可是,又有誰能真正瞭解這風光背後的酸澀呢?
怪道戎修一聽到凌國的消息就義氣填膺,這裡面不僅隔着國仇更有家怨!
顏小茴伸出小手,試探性的握住了他的大掌,試圖用自己微薄的力量給他支撐。
他側過頭對顏小茴勾脣淡淡一笑:“後來,阿婆就像對待自己親生骨肉一樣疼我爹,待我出生時,又看着我一點兒點兒長大。可是,等到我十三歲上了戰場,阿婆說她已經將戎家兩代人都撫養成人了。現在要去實現我祖母的願望去了,所以離開了京城,一路南下來到了風笛淵。”
他抿了抿脣角:“聽說我祖母年輕的時候特別喜歡大海,總夢想着等我祖父幫着皇上打完了天下,能帶着她到一個有海的地方,開個小飯館兒頤養天年。如今這麼多年過去了,恐怕這個願望連我祖父都要忘了,可是阿婆卻一直記着!”
說到這兒,他忽然將手腕一翻,反握住顏小茴的手:“小茴,我今天帶你來這裡,一是想帶你來看看阿婆,看看陪着我長大的親人。二是,想跟你說……”
他纖長而細密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樣眨了兩眨:“我是個將軍,是要經常上陣殺敵的人。不僅自己會經歷各種危險,也會將你至於危險之中。即使我再小心,也可能會有保護不好你的時候。比如……比如你中了蠱這件事。”
他飛快的瞟了一眼顏小茴另一隻手的手腕上無意中露出的那抹刺眼的紅,歉疚懊悔的說道:“這些天,我每每晚上在夢裡都氣我自己。但是,算我請求你,日後你如果萬一,真的遇到像我祖母那般的境地,一定不要做傻事。”
他伸手和她緊緊的十指交握:“你的命,就是我的命!我不要像祖父那樣,犧牲了祖母的性命賺得前程,然後一輩子活在懊悔之中!”
他語氣帶着前所未有的認真和執拗,顏小茴見慣了他在她面前.戲謔的樣子,猛然間瞥見他的真心,一時間心中震盪不已。
他的眼睛緊緊盯着她,像是帶着磁場一樣,幾乎將她整個人都吸了進去。
顏小茴連忙別過頭,慌亂的避開他灼熱的視線:“你這是怎麼了啊,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嘛!”
她故意輕快的將袖口撩起來,露出手腕上那隻閃着詭異光芒的紅色鐲子:“你不是擔心我中了蠱毒以後會死吧?這個我已經在我身上這麼長時間,不是一點兒異常都沒有嘛,你不要瞎擔心了!”
戎修卻沒有被她的話說動,視線瞟過那抹紅色眸色更是一冷,伸手將顏小茴的另一隻手也捉了過來握在掌心。臉上是前所未有的真摯,甚至不允許她躲避:“我沒有跟你說笑,你一定要答應我。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好好活着!”
顏小茴被他熠熠的目光逼迫的不敢亂動,呆呆的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戎修幽深的目光又深深看了她一眼,這才稍微鬆了鬆緊繃的神色,低頭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
正在這時,裡間的門“吱呀”一開,老婆婆端着一個方形托盤走了出來。
見兩個人貼在一起,連忙轉過了身:“哎呦,阿婆我出來的不巧了!”
顏小茴臉色一紅,一個激靈推開戎修,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老婆婆見倆人驟然分開,嘴角漾起一絲笑:“小兩口感情真好,這麼一會兒就膩到一起去了。你們倆繼續,阿婆就當啥也沒看見!”
戎修瞥了眼面色緋紅的顏小茴,走過去接過老人家手上的東西:“阿婆,您別在說笑了,再說小茴恐怕羞得連正眼都肯不瞧我了!
老婆婆走過來,拍拍顏小茴的手:“不用在阿婆面前不好意思,阿婆看着你們感情這麼好,高興着呢!”
顏小茴感到戎修有意無意的飄向她,一張臉更紅,羞澀的點了點頭。
說話間,戎修已經將飯菜碗筷擺好,酸菜魚酸爽、清燉小排骨鮮美、辣炒蛤蜊入味兒,梅子酒更是醇香濃郁,一路吃下來,顏小茴覺得這些天焦躁不堪的心情都舒爽了起來。
老人家和戎修見她吃的開心,更是欣慰。
不多時,盤中所剩無幾,老人家又特意爲二人沏了壺上好的大紅袍。
三人酒足飯飽,外面柔柔的月色傾瀉下來,門口昏黃的門燈下,燈影一閃一閃,格外靜謐。
老人家畢竟是將戎修從小帶大的,對他的一舉一動都瞭然於心。見戎修眉宇間一直有些許鬱郁之色,忍了又忍,終是開口詢問道:“你最近可碰上了什麼不順心的事兒?”
戎修淺啜了口茶,對她挑了挑眉,輕笑道:“阿婆怎見得我有不順心的事兒?”
雖然他嘴角帶着笑,但是老婆婆並沒有被騙,她兩隻蒼老的手掌互相摩挲了兩下:“這裡一個是你媳婦,一個是阿婆,你就別打算蒙我們了。你就說吧,是不是碰上什麼難事兒了,不然爲何你們在風笛淵這麼久,一直都沒有回京的打算?”
她身子往前湊了湊,一臉正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