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天色已然大亮,陽光順着船艙上方薄薄的窗紙透射進來,垂直照在牀榻上顏小茴的睡顏上,將她整個人鍍上了一層金黃色的光圈。
眼前突然間白茫茫的不適感逼迫她從連續不斷的夢中醒來,微微顫動的睫毛半眯着睜開雙眼,好不容易纔適應了這屋裡的滿室陽光。
她恍然間記起昏倒前,她好像是被倭人的刀刺傷了,那麼現在她是在哪兒,倭人都被抓住了嗎?
不知是受傷了,還是躺得太久,她的半邊身子整個都是麻的,一點知覺都沒有。她掙扎着動了動另半邊身子,沒想到這一動不知道牽動了身上的哪道傷口,疼的她幾乎不敢喘氣,也連帶着驚醒了單手撐在牀邊,下巴一點一點稍微打了個小盹的人。
昨天怕她半夜裡發燒,戎修一直握着她的手腕守在牀榻邊不敢擅離,她每次無意識的翻身,喃喃自語的呼痛都被他看在眼裡疼在心上。好在顏小茴折騰了大半夜,終於不再囈語而是沉沉睡去,戎修守在一旁看着看着,才漸漸覺得心底稍安,熬不出晝夜勞頓的疲憊也眯了會兒眼。
纔剛閉眼就聽見聲響,他桃花眼一睜就對上她貓一般清澈的大眼睛,主人正側着頭直愣愣的看着他。
霎那間,像觸動了某根弦一樣,他的心跳突然間開始失控!
這陌生的感覺令他不知所措,連忙掩飾般的咳了兩聲,重新將飄忽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才一晚上,她卻像是瘦了很多,即使醒了,臉色也依然蒼白,微鬆的領口處,依稀能看見厚厚纏繞的繃帶,本來平靜了不少的情緒此刻又開始翻涌。
他連忙湊近了她,小心翼翼的環住她的後背,在她身下放了兩個枕頭支撐她靠在那裡,語氣前所未有的溫柔:“你怎麼樣,有沒有好一點兒,哪裡痛,餓不餓?”
顏小茴定定看了他半晌,面無表情,看的他一瞬間極爲緊張,喉嚨間纔不自覺的吞嚥了兩下,就見她緩緩開口:“戎修,我是不是要死了?”
戎修一愣,詫異的看着她俏麗的臉,臉色陡然一沉:“胡說什麼呢?你這不是好好的醒了嗎?”
顏小茴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神情不安:“那你突然間對我這麼溫柔幹什麼,一點兒也不像你,這難道不是臨終告別嗎?”
戎修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她的意思,控制了又控制一整晚壓抑的情緒終於爆發:“顏小茴你是不是沒良心?你爲了我擋了一劍又是中毒又是流血,我生怕你就這麼死了一整晚提心吊膽的守着你,又愧疚又難過一整晚都沒敢闔眼,好不容易把你盼醒了,想第一時間關心關心你的傷情,沒想到你居然嫌棄我對你太溫柔!你說,那我應該對你什麼樣兒?我戎修在你眼裡的形象難道是個無情無義不知道感恩的傢伙?”
他簡直要被給她氣死,剛發現了點兒對她非同尋常的心思,想好好對她,結果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丫頭居然嫌棄他太溫柔!一顆熱乎乎想要靠近她的心就這麼被扔地上摔了個稀碎!
他揮了揮兩隻大手,真想抓住她的肩膀搖兩下,把她腦中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晃出去!可是,看着她虛弱的樣子他又實在捨不得,大手在空中繞了一圈猛的拍向了自己的腦門。
顏小茴見他跳腳的樣子,沒來由覺得有些好笑:“你這麼激動幹什麼,我只是覺得剛纔那樣有點不像你!你看看,現在你就正常多了。剛剛你要是這番模樣,我也不至於亂想不是?”
某人本來臉色鐵青的臉色更青了一青,話語像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不像我,那我平時是什麼樣?”
沒正形加自戀狂唄!不過顏小茴覷了覷他微微扭曲的臉色,沒敢吱聲,只用眼睛悄悄瞄了他兩眼。
戎修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丫頭在心裡肯定沒想什麼好詞兒形容他,可是此刻,她偷偷摸摸用小眼神瞟他的俏皮模樣落入了他的眼睛,他反而覺得冰冷了一整夜的心,忽然間回暖了。
她不再躺在那裡毫無生氣,而是這樣活生生的在他眼前。
幾乎是想也沒想,他盯着她的毛絨絨的頭頂眨了眨眼,話語一下子就溜出了口:“咱倆回京城以後成親吧!”
彷彿平地一聲驚雷,一下子將顏小茴炸了個外焦裡嫩!倉惶間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她掙扎着咳了半晌,這一咳身上震動的各處都疼的不行。
戎修趕緊起身扶住她,大手輕拍她的後背幫她順氣兒。
顏小茴靠在他身上喘了好一會兒氣兒,這才擡手抹了抹眼角咳出的淚花,看了一眼旁邊投擲了個驚雷的人:“你剛剛說什麼?成親,你說笑的吧,這個可一點兒都不好笑!”
戎修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突然間冒出來這樣一個想法,把他自己也嚇了一跳。可是她這麼問時,他彷彿又縷清了思路。
從小到大,他接受的教育就是,喜歡的就爭取到手,而這也是他一貫的行事作風。
就像前幾個月,他在比武大會上看中一個勇猛的武士,就想把他招進戎家軍做教員。可是這個武士是江湖第一門庭的斜雲莊的門客,按照規矩,朝廷和江湖人士向來是橋歸橋路歸路,不互相牽扯的,江湖人士再有能力也甚少爲朝廷所用。可他既然看上了,就絕沒有放棄的道理。斜雲莊少主向來不要銀子只要奇珍異寶,戎修偷偷從家裡拿出戎家珍藏近百年青雲劍作爲酬禮,這才爲武士贖了身,拉進了戎家大營。
不過,他也因爲私自拿家中鎮宅之寶而被戎老爺子發配到潭水寺思過,也因此遇見了顏小茴。
也許這就是緣分,兜兜轉轉的總會帶你遇見那個對的人。他覺得顏小茴,就是這個對的人,既然認準了,那就沒有放手的道理。
可是,讓他直白的就這樣把自己的內心掏出來攤在她面前,他還是覺得不好意思的。被她大眼睛盯着,更是讓他生平第一次感到害羞。
慌亂了好一陣子,他裝模作樣的將蘇大夫吩咐餵給她的紅糖水端來,看着她一小口一小口的喝下。
摸了摸鼻尖,緩緩開口:“我剛剛說的話,不是說笑,你認真考慮一下。”
見她陡然張大了嘴,他的目光落在她漸漸有了些血色的脣上,暮地喉頭一緊,連忙偏過視線,口是心非:“當然,你也別誤會,我絕對不是喜歡你才說要跟你成親的!只是剛剛突然間想起來,從京城臨行前,皇后娘娘有意思想給你指婚的。這次出遊雖然中間出了這麼大的羅亂,沒遊玩上,但是你怎麼也算是救護公主有功,回去肯定要受嘉獎的。到時候皇后娘娘一高興,又見到柳天澤在一旁,萬一要是一時興起把你們兩個湊成一對兒,那你怎麼辦?”
他一邊說,一邊悄悄用餘光觀察她的表情,連最細微的變化都看在眼裡。果然一提起柳天澤,顏小茴的臉色忽然一僵。他心裡一陣竊喜,這丫頭也是不願意嫁給柳天澤的。
他忍不住又下了劑狠藥:“而且我看,柳夫人也是中意你的。這麼多年柳天澤在京城橫行霸道不知道惹了多少事兒,他娘早就想給他定下來個合適的親事將他的脾氣收斂收斂。萬一柳夫人和老祖宗一拍即合,爲你和柳天澤指婚,你若是不答應不光是拂了老祖宗和柳丞相的面子,更是違抗了聖意,那可是要殺頭的!”
他每說一句話,顏小茴就心驚一次,說到最後,她的身體已經忍不住開始顫抖了。她知道他的話裡雖然有誇張的可能性,但是大部分卻也都是事實。這次出遊皇后娘娘非要帶上她,只有*是存了要給她指婚的念頭。
若真的把她指給柳天澤,那她該怎麼辦?她一沒有根基,二沒有銀子,哪有資格說不呢!
更何況,臨出行前劉氏對自己交代的那一番話,分明就是讓自己藉着出遊的機會接近柳家,以達到鞏固顏家勢力的目的。如果皇后娘娘真的把自己指婚給柳天澤,可不就正合了劉氏的心?她的目的達到了,高興還來不及,豈會替自己這個非親生女兒的終生幸福做考量?
想到此處,她頓時覺得眼前一片昏暗。
戎修見她不吱聲,就知道她在思考。他俯身坐在她的牀榻邊,視線一刻不離的落在她的身上,試探的問道:“你很討厭我,連一刻鐘都不想跟我呆在一起?”
顏小茴正在想事情,忽然聽見他這麼一問,下意識搖頭:“不是,絕對沒有!”
戎修一笑,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那不就得了!在他們給你指婚以前,咱們兩個先做打算,免得到時候被動!”
顏小茴緩緩的搖了搖頭:“可是,戎修,我雖然不討厭你,可是我對你也不是女人對男人的那種喜歡,成親是要兩情相悅的!”
聽見她口中說對自己沒有感覺,戎修的心一痛,突然間盪到了谷底。可是,他是誰,堂堂戎家二少爺,既然將她劃定到了自己的範圍豈能有放掉的道理。她說成親需要兩情相悅,自己如今已經算是一情已悅了,再經過一些時間,他相信她也一定會喜歡上他的!
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要將她周圍的障礙都清掃掉,讓她打上自己的標籤,這輩子只能喜歡他這一人!
想到這兒,他彎了彎脣:“你別急,我當然知道成親要兩情相悅,但是如果皇后娘娘回去當天就把你跟柳天澤湊成一對兒,你豈不是這輩子兩情相悅的機會都沒有了?上次宴會上你也見過我娘了,她多麼着急讓我成親你也看見了,不如你就當幫我個忙。這樣,既能遂了我孃的心願,又能避免和柳天澤扯上關係,一舉兩得。日後你若是真的不願意,我們也可以解除婚約!”
顏小茴睜大了眼:“你的意思是,我們假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