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蘆葦叢在夜風中搖搖曳曳,她的心也彷彿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飄飄搖搖,不知道該去向何處。
河岸邊早就連個人影都沒了,只剩下低矮的野草被碾壓出淺淺的車轍,一直延伸到叢林深處。
顏小茴側耳仔細聽了聽,周圍除了風聲和樹葉沙沙的聲響,再也沒有其他動靜。確定他們是真的走了,這才略微的鬆了口氣,緩緩地從冰涼刺骨的河水裡走了出來。
其實,早在路上的時候,顏小茴偶然間發現款冬駕着馬車在森林裡繞路,她就覺得有些蹊蹺。雖然覺得自己可能是多慮了,但是俗話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因此,在心裡對顏海月等人就多存了一絲防備,對他們的一舉一動也格外留心。
直到豆香抱着裝着黃鱔的陶罐走過來,顏小茴這才確定,他們是真的要對自己圖謀不軌。
衆所周知,黃鱔補氣補血,消炎消毒,不僅是難得的食材,也可入藥。但是,有很多人卻不知道,有一種蛇鱔,跟它的外形極爲相似,但是卻是有劇毒的。
藉着一旁篝火的光亮,顏小茴看到豆香抱着的陶罐裡,鱔魚們的身子都飄浮在水面之上。
而且,或許是豆香心裡有鬼,見到顏小茴突然靠近,一下子將陶罐打翻了。正當她蹲下身子手忙腳亂地將草地裡的滑溜溜不聽話的鱔魚抓回去的時候,顏小茴清清楚楚的看到,那些鱔魚脖子下面有小小的白點。
她立刻心下一沉,這根本就不是顏海月口中的黃鱔,而是有毒的蛇鱔!
先是繞路,後又拿出這有毒的蛇鱔燉湯給她喝,這分明是想把自己毒死在這荒郊野外!
顏小茴的內心捲起驚濤駭浪,幾乎將她整個人淹沒。她的雙手被汗水浸溼,冰冰涼涼的一點兒溫度都沒有。她想抓住他們的衣領高聲問問這三個人,爲什麼要用蛇鱔給她下毒?
可是,卻又怕激怒他們,控制了又控制,只能表面上卻不動聲色,趁他們幾個不注意將帕子拿在手心裡攥。
當顏海月親自盛了一碗魚湯端給她,對着她明眸淺笑,顏小茴的心徹底涼了。她不明白,爲什麼同父異母的姐妹居然費盡周折,非要把她毒死?
看着這碗熱氣騰騰鮮香滿溢的毒藥,顏小茴真的希望這只是個夢。
可是,顏海月嘴角詭異的微笑,和直勾勾盯着她的雙眼,提醒着她,這根本就是現實。
如果不接湯碗,就憑她這副弱小的身子,又身處這樣的荒郊野外,他們幾個總有辦法致自己於死地。
她只能裝作不知,高高舉起碗,佯裝喝下魚湯,實則用寬大的袖口遮住他們的視線,趁他們不備,將魚湯緩緩倒進手心的帕子裡。
滾燙的湯水順着她的袖口流向手心,又滑下小臂,疼的她暗自咬牙。可是,在這個危機關頭,出不得一絲差錯,她連眉頭都不敢皺一下。
因爲萬一被他們發現了,她就連一絲生的希望都沒有了。
不多時,見她忽然身子一歪,在草地裡痛苦的翻滾,氣息全無,顏海月果然上了鉤,以爲她真的死了,讓款冬和豆香把她扔進河裡。
顏小茴屏氣凝神裝作昏迷,任憑他們拖拽着,像真的死去一般,雙臂沒有力氣的垂在身體兩側,寬大的袖口拖在地上,在雜亂的蘆葦叢中略過。
然而,誰也不知道,在他們看不見的袖口下,她悄悄伸手捏住了一根細小的蘆葦杆,單手微微用力一折,無聲無息的藏在了袖口。
當他們像是丟垃圾一樣把她扔進河底毀屍滅跡,盯着河面確認她真的死了,連個氣泡都不會再冒的時候,她蹲在河底,悄悄的將蘆葦杆豎起來叼在嘴裡,小心翼翼的把上邊伸出河面,通過它中間細小的空隙,呼吸外面的氧氣。
這一呆就是幾個時辰。
而現在,她終於躲過了一劫,可以大口大口的呼吸空氣了,這一瞬間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一般,讓她覺得簡簡單單的呼吸都是種幸福!
一股夜風捲着樹上的幾片落葉襲來,她臉上身上本來就溼答答的直往下滴水,這樣被風一嗖,連牙齒都打顫。
剛剛款冬他們點燃的篝火早就熄滅了,只剩下黑乎乎的一片灰燼,而她身上帶着的火摺子也早就溼透了不能再用。
黑夜像是鬼魅一樣撲過來,這樣的荒郊野外,她不知道顏海月會不會什麼時候又突然間返回來,她不知道周圍有沒有野獸,她不知道自己這一身溼漉漉的今晚會不會凍死,更不知道將來該何去何從!
然而,現在不是悲天憫人的時候,她哆嗦着將自己溼淋淋的頭髮和衣服擰了擰水,又走到剛剛的篝火邊用手抹了兩下炭灰鬍亂塗在臉上,更個人頓時就像剛從土地裡鑽出來一般,黑乎乎的,只能看見白色的眼仁。
做完這些,她抱着雙臂哆哆嗦嗦的沿着河流往下走。一般來說,人總是在河流周圍活動的,若是幸運的話,找到個村子落腳再做打算就太好了。
夜很深,周圍除了潺潺的流水聲,就是她的腳步聲。她知道,無論去哪兒,都不能馬上回顏府。否則,以顏海月的手段,必定會再次將她置於死地。
腦中忽然閃過戎修的臉,她心裡莫名一痛。
不知道他聽到自己被“山賊”抓走的消息會怎麼樣?會真的像顏海月預想的那樣,轉而娶她過門嗎?
想到顏海月替自己披上火紅的嫁衣,她忽然覺得心頭一酸,連呼吸都開始發疼,好像有什麼堵在她的喉嚨裡,又酸又澀。
渾渾噩噩的走着,忽然,哪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顏小茴心裡一驚,腳步一下子停滯下來,倏地蹲下身子,豎起耳朵仔細聽周圍的聲音,生怕錯過一絲一毫。
莫非是顏海月他們忽然間又回來了?
她緊緊咬住嘴脣,連口水都不敢咽,生怕自己弄出一丁點兒聲音。
而那人的腳步也忽然間停下來,氣氛正凝滯着,那人忽然開口:“什麼人,鬼鬼祟祟躲在那裡?”
聲音是個女聲,但卻不是顏海月,更不是豆香,沙沙啞啞的,語調比一般女人更加低沉。
顏小茴的一直提着的心忽然鬆了下來,但是卻絲毫不敢懈怠,依舊緊閉着嘴不出聲。
心下奇怪,荒郊野外的怎麼忽然間冒出個人來!
那女人卻不打算放過她,忽然間又向前走了幾步,視線在蘆葦叢裡逡巡了一翻,忽然落在幾根一起折斷的蘆葦處:“別躲了,快出來,我已經找到你了!我手裡可有弓,幾十米遠的距離都不在話下,你再不出來我就不客氣了,不相信的話,你就試試!”
她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顏小茴頭皮發麻的咬了咬脣,想了想終是深吸了口氣站起身體:“用不着用弓,我不躲了!”
藉着月光,顏小茴看清,這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女子。跟一般百里朝的女子不同,她穿着一身窄衣窄袖,下面穿着褲子,褲腿紮在靴子裡。烏黑油亮的頭髮編成一股大辮,只在髮尾處墜了幾顆金珠子,顯得英姿颯爽。
與此同時,這女人也在打量着她,只見她英眉一蹙:“你這黑丫頭,哪兒來的?大晚上的在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方亂晃個什麼勁兒?”
顏小茴舔了舔脣角,隨便編了個謊:“我不是什麼壞人,本來我是搭車出京城的。不想那馬車忽然壞在了半道,怎麼修也修不好,車主說什麼也不肯往前走了。我沒辦法,只能用兩條腿趕路了。”
女人顯然對她說的話有些懷疑:“搭車出京去哪兒啊?怎麼就你一個人,你家裡也放心?”
顏小茴故意用手抹了抹臉,隨便編了個從話本里看到過的地名:“哦,去深城。我奶奶年初去世了,如今只剩下我一個人,因此想去投奔親戚。”
那女人深深看了她一眼,剛要說話,忽然身後走來一個滿臉鬍子的彪形大漢:“阿鳳,怎麼回事,不是說讓你打水嗎,怎麼這麼久還沒回去?”
他一雙虎目落在顏小茴的身上,眸光驟冷:“這丫頭是誰,哪兒來的?”
阿鳳彎腰撿起剛剛丟在一旁的水桶:“剛纔無意中碰到的,說是去深城探親,應該不是那邊派來的!”
大鬍子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顏小茴一番:“帶回營地去!”
阿鳳看了眼立在一旁的顏小茴,蹙眉不滿:“帶回去幹嘛,你看她這副狼狽的模樣,根本不可能是那邊派來的。這麼笨手笨腳的連藏身都不會,怎麼可能是他們的人!”
大鬍子濃眉一擰,厲聲喝道:“讓你帶回去就帶回去,哪兒那麼多廢話!萬一是他們的人,出了事,你有幾個腦袋擔當的起?最近沒教訓你,你膽兒肥了是不是?”
阿鳳忽然間低眸垂首:“阿鳳不敢!”
大鬍子大手一揮:“那就把她帶回去,你不是總說一個人忙不過來嘛,如今正好,多了一個幫手。如果這一路證明她真的不是那邊的人,到深城再把她放了也不遲。”
他倏地看向顏小茴:“小丫頭,跟我們走一趟吧。反正你要去深城,我們剛好路過捎你一程。要不然憑你的兩條腿,估計年底也到不了!”
纔出狼窩又入虎口,這兩人一看就不是什麼善茬,顏小茴暗自咬舌。
正在猶豫,那大鬍子忽然走過來,大手捏着她的後頸幾乎將她整個人提起來:“你走還是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