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宮女連忙將門簾掀了起來。
清新的冷風一下子飄了進來,顏小茴這才覺得呼吸順暢了不少。
百里瑛寬闊的額頭汗津津的,臉色慘白,半張着嘴不住的喘着粗氣。兩隻胳膊無力的垂在身體兩側,身體癱軟着,像一灘水一樣。
顏小茴走到榻邊,輕輕開口:“皇上,您怎麼樣了?”
百里瑛八成是虛脫了,聽見她的聲音張了張嘴,可是囁嚅了半天什麼都沒說出來,從嘴裡吐出來的只有氣而已。
見他說不出話來,顏小茴抿了抿脣,兀自做了決定:“臣女逾矩了,還請皇上您不要怪罪!”
說罷,將纖細的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脈相混亂,時淺時深。
她側耳聽了聽,他肚子裡像有什麼東西一樣,稀里嘩啦的一陣亂響。
接着,百里瑛就扭曲了眉,雙手下意識的捂住肚子,蜷縮了身子。
帳中的宮女一驚,連忙拿來一疊草紙和旁面的馬桶:“不好了,皇上又要出恭了!”
顏小茴趕緊跟着戎修等人出帳迴避,過了半柱香的時間,那宮女端着個東西走了出來,對顏小茴點點頭,聲音怯怯地:“顏姑娘,您可以進去重新幫皇上把脈了。”
顏小茴蹙眉,看了那宮女一眼:“皇上今天一天都吃了什麼?”
宮女轉了轉眼珠,似在回想:“這可多了,有的是從宮裡帶出來的,有的是這山上的野物,早上吃的是糯米釀鴨子、桂花翅子、四喜丸子……”
她一張嘴上下開合,報菜名說個沒完。
顏小茴擰了擰眉:“停,你把馬桶蓋打開我看看。”
宮女一驚,瞪大了眼睛,指着馬桶支支吾吾:“顏姑娘,這裡面,可都是髒東西,看不得!”
顏小茴不滿的瞟了她一眼:“讓你打開你就打開,我心裡有數!”
宮女遲疑的看了眼旁邊的戎修。
戎修也是濃眉一擰,低頭看向身旁的顏小茴:“你看那個做什麼,髒兮兮的薰死人了!”
宮女見狀連聲附和:“就是,奴婢還是快點兒把它掉了去吧!”
顏小茴眸色一冷:“你聽他的還是聽我的,他是大夫我是大夫!皇上有個三長兩短你擔待的起嗎?”
宮女嚇得噤聲,略一遲疑,還是將上面的木蓋打了開來。
饒是幾個人做了心理準備,還是被臭味薰得蹙眉,戎修和九皇子下意識用袖口遮住口鼻,靈芝更是一個箭步後退的遠遠的!
顏小茴卻一臉淡定,甚至上前一步仔細看了看,嚇得戎修趕緊拉住她。
顏小茴看了一眼,瞭然的點點頭,對宮女揮揮手,那宮女連忙將蓋子蓋好。
顏小茴看了宮女一眼:“皇上今天吃了玉米?”
戎修聽了連忙蹙眉:“嗯?今天的菜裡有玉米嗎?我怎麼不知道?”
那宮女連忙搖頭:“菜裡沒有玉米,但是今兒潘參軍他們在林中打獵的時候,有人帶回來幾棵林子裡野生的青玉米,在火上烤了。皇上路過的時候聞見香,就吃了一個。”
顏小茴面色凝重的點了點頭:“這就是了,定是這玉米有問題。”
聞訊而來的潘束連忙湊了過來,不解的問道:“弟妹,這玉米怎麼了?我今晚也吃了,還吃了兩個呢,怎麼什麼事兒都沒有?”
聽見“弟妹”的稱呼,顏小茴和戎修臉色同時一青,不滿的瞪了潘束一眼。
潘束有些摸不着頭腦:“怎麼了,弟妹,我說錯什麼了?”
顏小茴臉色更青了,但是見衆人都等着她說話,也就不再揪着不放:“潘大哥吃了沒事兒,可能是因爲經常在外面行軍野炊,吃的東西雖雜,但是體質已經熟悉了。可是皇上就不同了,在宮裡都是錦衣玉食精心調養的。烤玉米雖香但是顆粒很硬,對於他老人家來說實在是不易消化。再加上野外碳烤的東西,不怎麼幹淨,這急性腸炎就找來了。”
九皇子連忙湊過來問道:“急性腸炎,嚴重嗎?”
顏小茴見他眸中帶着惶急,連忙搖搖頭:“這腸炎也分很多種,寒溼、食滯、暑溼、虛脫等,猝然發作重則可致霍亂。不過,皇上泛酸嘔吐,脘腹脹滿,屬於食滯一類,只需消食導滯,和胃止嘔便可。”
她看向一旁的宮女:“王太醫此行可帶了草藥來?”
宮女點頭:“帶了,在後面的馬車裡專門帶了一整箱的草藥,各種都有。”顏小茴點頭,跟着她從馬車裡找出所需的陳皮、藿香、連翹、茯苓、竹茹、炒山楂等十幾味所需的中藥,按劑量稱好,親自拿到篝火邊熬煮,命宮女服侍皇上把藥汁趁熱服下。
大概一個時辰左右,皇上臉色漸漸紅潤起來,肚子裡一直翻涌作怪的聲響也漸漸止住,氣息均勻,沒多久竟沉沉入睡。
衆人見狀,這才鬆了口氣。
顏小茴吩咐宮女:“皇上腹中空着,半夜八成會餓。熬些小米粥放在一旁備用着,等皇上醒來可以服侍他少用幾口。記住不要貪多,更不要喂油膩的東西!”
宮女連連點頭,千恩萬謝的將她送了出來。
一出帳篷,就看見站在外面的戎修,此時東方已經漸漸泛起魚肚白,折騰了大半宿,眼瞅着就要天亮了。
顏小茴打了個哈欠,目不斜視的從他身旁經過,待走到他身邊的時候,一下子被他抓住了手腕。
顏小茴連眼睛都不擡,說話有氣無力:“我現在沒功夫跟你吵架!我今天白天剛被人救回來,到現在連衣服都沒換,困得要死!你想說什麼,可以明天再來找我!”
說着,將他的手一甩,轉身進了帳篷。
戎修站在帳篷外,盯着裡面看了兩眼,眼神暗了暗,忽然他兩手緊緊攥了攥拳,像再也忍受不住了一般,將帳篷一掀,一下子衝了進去。
顏小茴正脫外衫,陡然間見到衝進來一個黑影,嚇了一跳。待看清是戎修時,她臉色一冷,慢條斯理的將手中的外衫重新披好,這才擡頭看他:“你進來幹什麼,我剛剛已經跟你說過了,我現在很累,想睡了!你出去!”
戎修卻將手往腰帶上一放,利落的解開衣襟,將外衫脫了下來:“正好,我也困了,咱們一邊躺下一邊說!”
顏小茴秀眉一擰:“戎修你無賴不無賴,我讓你出去你聽不見嗎?”
戎修忽然挑了挑脣角:“聽不見!”
顏小茴被他的話一噎,氣得發抖:“你簡直無恥!”
她雙手緊握,拳頭像雨點一樣打在戎修身上:“沒見過你這樣的,欺負我就這麼有意思嗎?我都說了跟你解除婚約,你愛找靈芝還是連翹都隨你!今後我們橋回橋路歸路,你還想怎麼樣!”
她眼圈發紅:“如果想讓我跟娥皇和女瑛一樣,兩女侍一夫,除非我死!”
戎修被她的粉拳砸的胸腔空空作響,本來他還在爲她和九皇子走的近生氣,爲她對他冷着臉傷情,忽然間聽到她口中的抱怨,着實愣了一愣。
待反應過來她話裡的意思,戎修哭笑不得:“喂,你這女人,不會是以爲我喜歡靈芝吧?我跟你說過了,靈芝從小跟我一起長大,我只拿她當妹妹。”
顏小茴不知是氣的還是累的,腦仁都疼,她毫不留情的踢了戎修一腳:“妹妹?就這種妹妹最曖昧不清了!這樣的妹妹要是來個十個八個,你還能看得見我嗎?”
戎修見她像小貓一樣,露出了尖利的爪牙,怎麼看怎麼可愛:“呦,我說你怎麼突然間這麼反常,原來是吃醋了,我是該高興,還是該生氣呢?”
自己都要氣炸了,他卻笑嘻嘻的,顏小茴的眼淚不知怎麼,忽然間就流下來了。
自從來到這裡,她周圍充滿了算計和背叛,只有他,是值得信賴的,每每拯救她與水火之間。
可是,看見他和靈芝在一起,她才忽然發現,其實她一點兒也不瞭解他!這種未知的感覺令她恐懼,彷彿一直以來依靠的大樹,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倒塌一般,忐忑的不能自已。
戎修見她臉上忽然間落了兩行清淚,一時間嚇了一跳。就是在輕雲山土匪窩裡,她也不曾哭過,想來是真的傷心了。
他輕輕喟嘆了一聲,緩緩蹲下身子,用兩根大拇指拂去她的淚,語氣也溫柔了不少:“我還沒問你跟九殿下那麼長時間都去哪兒了幹什麼去了,你倒是先哭上了。你知不知道我這邊派人找你都找瘋了?”
顏小茴將臉別向一邊,哭的一抽一抽:“誰讓你找我了!”
戎修不滿的將她的臉重新扳回來,臉色凝重:“你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一點兒都不知道我多擔心!輕雲山上的土匪大部分已經被清剿了,可是還有少部分餘黨趁亂逃跑了。這些人突然間被端了老巢,一定會尋機報復,你說你這時候突然間不見了,我能不擔心嗎?”
他將她的小臉扶正,逼她與他對視:“說,爲什麼單獨跟九殿下出去?你們兩個都幹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