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夕卻神情泰然:「快去吧,回來還有事要囑咐你。」
「哦。」彩薇呆愣愣地點頭,一溜煙兒跑去銘誡堂,路上只覺得天陰沉沉地壓下來,讓人喘不上氣。
顧媽媽正爲秦閬每日總能設法跑出去頭疼,淺夕親手調製的香,她自是不疑,當晚便給秦閬帳裡薰了香獅子。
天色漸暗,淺夕也不讓掌燈,一人獨坐在窗下,擎了月曜在手心。
小小一彎月牙晶瑩幽邃,上的銀紋如天河璀璨,其間星輝點點,教人目眩神迷。縱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慕容琰仍以此物相贈,或者對她亦是動了幾分真情的吧。
上輩子,便是他救了自己性命,這一世,是不是唯一的一線生機也可以交託在他手中…將月曜握緊,淺夕眸光裡一抹溫潤的亮色,說不清是淡淡的失落,還失而復得的欣慰,抑或二者皆有。
綠蕪已經辦好了淺夕交代的差事,從外頭回來。
是郭嫂子讓趙氏裝病,引了紅蒹去。在桑園時,趙氏對紅蒹便是極真心的舐犢之情,紅蒹自然沒有疑心,匆匆辭了淺夕,帶着藥材補品去莊子上看望趙氏。如今,三姨娘韓妙容還在桑園,憑她的伶牙俐齒,留住紅蒹兩三日,不是問題。
綠蕪素來內秀,是極聰明的丫頭,怎麼能體會不出今日氣氛不同尋常。
「小姐,紅蒹走了。」綠蕪站在門邊輕聲稟報。
「知道了。」橫豎已拿定主意,淺夕欣然轉身。
掌了燈,彩薇端來蓮子羹,豆青纏枝蓋碗被揭開,玉白的羹湯香氣蒸騰,氤氳甜美,取悅着人的口腹之慾。淺夕收起手中的月曜,坐到桌前,似乎連煩悶也煙消雲散,她倒真是有些餓了。
抿一口蓮米,爽糯香滑,淺夕大讚,彩薇卻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捱到淺夕碗裡的羹見了底,才帶着哭腔道:「小姐,有什麼事您可不能瞞着奴婢。刀山火海,奴婢也要跟着小姐。」
淺夕拿絲帕按按脣角,風輕雲淡的笑道:「那你明日,就與我一道去殺了那位婁郎官!」
彩薇呆怔,素臉煞白。
慌忙將手中抖得磕磕崩崩的茶盞放下,綠蕪再也沉默不下去,語不論次上前:「小姐,使不得,那是婁貴妃的弟弟,如何殺得,小姐您會沒命的。」
「那麼,還是讓二哥去買兇殺人的好?」淺夕清靈的目光在二人臉上流轉:「或者,你們有辦法勸二哥收手?」
「奴婢…」綠蕪語塞,旋即又道:「奴婢們不懂那些大事,可老太爺是丞相,總有辦法。小姐您去求求老太太,老太爺可是最疼大公子的,一定會設法爲公子報仇的。」
「大事你們不懂,可家裡的事你們總該明白。」明日若想一舉成事,尚需這兩個丫頭相助,淺夕少不得耐心解釋:「莫說秦氏族人,只單咱們家,都還有二叔父、二哥在朝爲官,還有日後棣哥哥,銘哥兒的前程。相爺再疼大哥,大哥也已經去了,他老人家不能不顧及活着的人,還有咱們秦家的將來。」
「不然…二哥何至於,會走到買兇殺人這一步。」
一種人走茶涼的蕭索之感,在心頭油然而生,兩個丫頭都紅了眼,可憐巴巴望着淺夕。
實則,淺夕的話裡真假各半,她已一早以洛氏身體爲由,勸阻秦修言,希望他待洛氏腹中胎兒稍穩後,再將真相告知相爺。是以,如今各種情由,秦鴻謙還一概不知。否則以其老辣,縱然不與婁家正面衝突,但是痛失愛孫,他也絕不會善罷罷休!
不過金礦之事,也確是惠帝醜聞,若是貿然捅破,不止惠帝要遭後世恥笑,朝廷在百姓面前也是顏面無存。秦鴻謙身爲一國丞相,又怎麼會如此衝動。
是以,依淺夕推測,婁家的殺孫之仇,秦鴻謙一定會報,但是同時也會設法保住惠帝顏面。比如,追究婁家稅銀來源,查封金礦,之後密奏惠帝,這些,對於秦相來說,不是什麼難事。惠帝臉上無光,多半會睜隻眼閉隻眼,與秦鴻謙達成默契,丟車保帥。
那麼曇花一現的婁家,自然就淪爲炮灰,他們在涿郡的所作所爲,隨便摘一個出來,都可任由秦鴻謙處置泄恨。
但,這樣矇蔽世人的結果,淺夕卻不會樂見。
父親烈侯已經死了五年了,一應相關人等早已塵歸塵、土歸土,或許只有如韋天楓、單伯維這樣的忠直之士,還想大白真相於天下,否則無關利益,誰願冒險去翻一樁舊案。
她要怎麼才能利用秦欽的案子,把鬱山金礦之事,鬧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再牽出烈侯之死的疑點,但是又不至於讓惠帝遷怒秦、洛兩家!這些日子以來,淺夕一直在苦心孤詣,悉心謀劃。
秦閬的衝動,倒給淺夕提了醒,想要有石破天驚的效果,便要行石破天驚之事比如當街刺殺婁霖義!
屋裡一片寂靜,彩薇實在受不得這等刺激,抓了淺夕的手央求:「小姐,那婁小郎君雖是個紈絝子,也有三分蠻力,小姐如何殺得了他!。」
「誰說我就殺不得他。」燦然微笑,淺夕手中已經多出一樣東西,黑色的月牙,寸許大小。
將手指扣在月牙內彎處,三指交合用力,「咔」機括觸動,一彎薄冰般的利刃彈出,與月牙扣結成環。淺夕素手臨風一揮,桌上紅綃的燈罩便刺啦破了大口,裡頭的燭焰卻紋風不動。
彩薇看得目瞪口呆,才相信小姐不是說笑,而是真得要去殺婁郎官,當即哭出來:「小姐,你是天底下最聰明的人,一定有辦法可想,何苦要去行這一命抵一命之事…」
淺夕笑而不語,顧自從妝臺上取一隻烏木匣,將這開了機括的月曜擱在匣內的紅絨之上,遞給綠蕪。
黑環白刃,寒氣森然,綠蕪面無人色,捧着木盒兒不明所以。
「明日,你就帶着這隻木盒去裕王府,記得告訴王爺我的去處,其他一應不要提起。」淺夕溫聲叮囑:「殺了婁郎官,我是安然無恙,還是一命抵一命,就看綠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