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淺夕不過是個庶女,柳茹也只是竇老太太孃家帶來的家生子兒奴婢,因有了身孕,才被從暖房人擡成姨娘,哪有什麼孃家倚仗。是以,在洛氏眼中,秦淺夕幾乎就是草芥般的存在。施威麼…實在大可不必。
故作發愣,白宛稍一遲疑,便從紅菱眼底瞧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好奇探究,白宛不禁安心。
對她好奇,就說明對她感興趣,對她感興趣纔會費心思琢磨。一個被主母乾脆不待見的人,是絕不可能引起像紅菱這種管事丫頭注意的。何況紅菱口中方纔稱呼的是「四小姐」,而不是隨便是什麼夕小姐、淺夕小姐之類,這便是洛氏已經承認了她秦氏血脈的地位。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做出這般姿態來?
難道是刻意疏遠?!白宛一時恍悟,洛氏這麼做,分明是在表示不想與她太親近。
洛氏與柳茹本有舊怨,淺夕不是洛氏親生,洛氏偏又擔着個嫡母的名聲。像這樣一對母女想要相處愉悅,委實不易。
依白宛看來,洛氏多半是打算採取放養的態度,跟在桑園時一樣,該有的吃穿用度一樣不少,但是橋歸橋路歸路,依舊各人過各人。只不過現在住的地方,從城外桑園換成了秦府東大院兒裡的暉露園。
日後真要就是這般相處方式,豈非正中白宛下懷!想不到洛氏竟也是個率直人。
一臉的心領神會,白宛立時顯出三分疲憊,十分應景的微笑稱「是」,又往西廳內寢方向端端一福禮:「那就有勞紅菱姐姐了,淺夕晚些時候再來看母親。」
說罷,與紅菱兩人一前一後,外帶四個小丫頭拿包袱引路,徐徐往最東邊兒的暉露園去。
閒聽苑裡一時寂靜,子裡傳出一個低沉的女聲。
「倒是個醒事兒、不添麻煩的,夫人可寬心了。」
「日子還長着呢!」又一個悅耳明亮的聲音,透着一股子爽利,卻欠了些柔和:「秀芸你且看着吧,住在府裡可不比養在莊子上,幾兩月錢、一處院子便能安安逸逸的。這相府裡閒來無事的人太多了!你一會兒記得吩咐下去,讓綠蕪和彩薇把暉露園的門戶看緊些,沒的讓二房三房的人來鑽空子,我可不想花了銀錢,還養出一個白眼兒狼來。」
「夫人若不想四小姐跟二房三房的人走近,不如時常讓四小姐來閒聽苑說說話兒,一準兒比綠蕪、彩薇更管用。」名喚秀芸的顧媽媽嗤笑打趣兒,眼裡卻都是懇切:「兩位少爺都難得陪在夫人身邊,如今有小姐回來,常與夫人說話解悶也是不錯的。」
「噯,她是你哪門子的小姐,你拿了她多少好處,這樣幫她說話,」洛氏不悅,高聲起來。
顧媽媽卻是不怕,柔柔笑道:「可不就是夫人剛剛纔接回來的四小姐,奴婢何曾得過什麼好處。夫人,她可是一個人隻身回府的,連個奶孃都沒帶。十二三歲的孩子呢,已經很不易了!」
「哼,這點子膽氣倒是比她那個唯唯諾諾的娘強幾分。」洛氏低聲哼唧。
「終歸是老爺的骨血嘛,可惜,到底還是年歲小,心裡想什麼都擺在臉上,往後多經歷些就好了…」顧嬤嬤皺起眼角,不無遺憾,卻又充滿希冀。
主僕二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
正去往暉露園路上的白宛卻不禁打了個噴嚏,心中腹誹道:本姑娘那是故意擺給你們看的好麼,只求日後大家相處起來能少些麻煩,不被這位壞脾氣的嫡母大人當成不開竅的傻丫頭就成。
一行六人走了半刻時間,才遠遠看見暉露園。
這原是相府東北角上一個小花圃,花園邊上有一處無名小院兒,粉牆圍着三間正屋,及廂房耳房罩房若干,統共約莫十幾間屋子,雖然略簡樸了些,但是被周圍的花木景緻一襯,顯得格外清幽雅緻,白宛心裡十分滿意。
進了門,兩個大丫頭便迎上來見禮,一個名喚綠蕪,端莊穩重;一個叫彩薇,機靈活潑,和淺夕同歲;外頭門邊還跪着一個身寬體胖的媽媽,是負責粗使的管事婆子向氏。
大約這院兒裡就是這三人負責了,白宛將諸人一一看過,心裡大概有了底。
所謂相由心生,人見面頭一次,互不相識,其實最能瞧出一個人的秉性本質。白宛所求不多,只要這些人品性端正,無害她之心,足矣。
將箱籠包袱都交給綠蕪收撿,白宛由彩薇帶着,把各屋兒裡外都瞧了一遍。真是麻雀雖小五臟齊全,一個女兒家的日常所需,洛氏一次就安排的妥妥當當,委實是個精明強幹之人。當然她的意思也昭示的很明確,就是要讓白宛在這院兒裡關起門來規矩過日子,莫要出去生事。
比起宮裡那些嚴苛的天家規矩,這小院兒對白宛來說,實在沒有任何約束感。白宛一路都面帶淺笑,逛到花圃邊時,更是滿眼歡喜,駐足良久。
一場小雪過後,寒冬正式到來了。
白宛除了每日一早例行到閒聽苑請安,和每旬兩次隨洛氏到北苑上房給竇老太太問安,其餘時間都窩在院子裡做兩件事,一是制香;二是和小丫頭們一塊兒搗鼓吃食。
吃就不多說了,連聖人都講「食色性也」,十二三歲的女孩兒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食慾好起來,一天吃到晚也是平常。
制香就不同了,自古香方神秘不說,調香更是有技術含量。尤其在這個冷肅的時節制香,實在是件趣味橫生,讓人極端着迷的事。從各式花香若隱若現的瀰漫在小院兒上空開始,暉露園的一應婆子、媳婦、小丫頭,都以極大的熱情投入到了這樁好玩又實惠的營生中。
秉性活潑的彩薇起先還有幾分矜持,最後終是架不住看着小丫頭們一個個都籠着精巧的香包,袖底生香,呵氣如蘭,也加入了進去。末了,還主動請纓,幫白宛去花圃暖棚裡找花匠討要新鮮花草。
獨綠蕪持重,每日打理完小院兒的事務,就將院兒裡的情況一一報到顧媽媽那裡。顧媽媽聽了皺眉,卻並不出面斥責,洛氏也一臉不可置否,睜隻眼閉隻眼,隨白宛折騰。
綠蕪是個極聰明、內秀的丫頭,經過幾次,就想明白了裡頭的道理,之後,再看向白宛,眼神便帶了幾分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