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尋常的易容術,丹姬那張和淺夕一般無二的臉上透着蒼白和疲憊,逼真程度教人歎爲觀止。
「很像吧,這是『影』的終極秘技,擬身術。」丹姬笑意中帶着幾分傷感無奈:「我一直以爲,這輩子也用不上這樁秘術…人做錯了事,就應該承當。就算主子肯原諒,我也不能當自己什麼都沒做過。」
「主子此去代,丹姬不能陪伴了。丹姬就留在這裡,替主子了卻後顧之憂。丹姬相信,終有一天,主子會回到大燕,到時燕國已經沒了鬱貴太妃這個人,主子就安安心心和裕王爺在一起,再也不用分開了。」
眼中滿是怒氣,淺夕瞪着丹姬,彷彿在斥責她不守此前的承諾。
丹姬卻一扭頭,義無反顧下了馬車。
依舊是方纔那十幾名受傷的灰衣死士,還是那輛快要散架的小馬車,丹姬一身華裙,扶着車轅目送淺夕一行離開。
馬蹄和車轂上都包了布,近百人的隊伍,走的悄無聲息,只留下半道煙塵,一腔離情,和抹不去的追憶與遺憾。
「小妹妹,聽說你要將東都城裡俊俏的小郎君都一網打擊,讓他們排着隊在你的車輦之下自薦枕蓆?」
「姐姐覺得如何?」
「甚好!憑什麼總是女子以身相許,男子就不可以?」
…
初初相見的情形,彷彿就在昨日,轉眼便是天人永隔。
丹姬心緒翻動,一口鮮血噴出,人順着車壁往地上滑去。她本就傷勢嚴重,現在又強行用藥物催動施展擬身術,此刻已是油盡燈枯,堅持不了多久了。
幾名灰衣死士也有些動容,將她擡上馬車,往另一個方向奔去。
入夜時分,燕軍就再次追上了這個已經喪失戰鬥力的隊伍。
十多名灰衣死士殊死抵抗,殺得燕軍心驚膽寒,然而終究抵不過數量上的絕對優勢,一個個倒下。
場面很是慘烈,丹姬早已失血過多,手腳都擡不起來,索性躺在馬車裡裝做傷勢嚴重、驚嚇過度的樣子,一聲不吭。
待到周遭平靜,兩名燕軍撩開車簾,扶她下車時,一人便在她後心重重一掌,震碎了五臟六腑…
秀美的眸睜大,最後看一眼頭頂熟悉的夜空,丹姬心中痛罵:「董惟元!你這個心胸狹隘的老匹夫,玩兒陰的!黃泉路上,本姑娘等着你!」
數百里之外的另一輛馬車裡,手腳漸漸恢復知覺的淺夕心中陡然一痛,彷彿心脈斷了一根,血液流散全身,將她淹沒裡無盡的悲傷窒息裡。
原來影和主人分離,是這樣的錐心之痛。
淺夕痛哭失聲…二姐、丹姬…她最親的人啊!
「夫人莫哭,腹中孩兒要緊。」
車內兩名婦人,替她揉按着手腳,舒緩心口。
淺夕流失了所有氣力,只是聲聲悲泣。
馬車棄了陸路走水路,日夜兼程,如同一支開弓箭,直往代涼而去。
…
丹姬的屍體被帶回了東都,董惟元已經找幾名宮女反覆確認過。
「影」的擬身術分筋錯骨,可達以假亂真的地步,丹姬對淺夕體徵又瞭解至深,豈是幾個宮女可以看破的。
得到證實,董惟元便公佈了鬱貴太妃遭刺客擄劫,身死宮外的消息。
闔宮譁然,頭一個不肯相信的就是裴頤華,可是當她看到「淺夕」死不瞑目的遺容,還是花容失色,暈了過去。
寶兒不懂得母妃死了是什麼意思,只聽說母妃再也不能抱她、疼她,再也不能陪伴在她身邊,就傷心大哭起來。
芳怡、瓊花卻堅決不信淺夕的死訊,可聽着寶兒撕心裂肺的哭聲,兩人也不免心浮氣躁起來。
兩天了,六影一點兒消息也沒有,這邊卻忽然帶回了主子的「屍體」,且裴太后還親自去看了…
「大人!」
冷不丁,外頭,侍衛施禮請安是秦閬來了。
芳怡、瓊花相視驚喜。
抱着寶兒走到廊下,芳怡遠遠福禮:「衛尉大人,如今這悅仙宮無主,懇請大人務必添些巡夜的人手,小公主昨夜哭了半宿!」
「姑姑不必擔心,本將已經安排下去了。」
說着,秦閬便行至階下,從袖中取出一隻小布偶,在寶兒眼前晃。這是他央六妹妹月瀠照着淺夕從前在家時的模樣,連夜做的。
寶兒果然被吸引,愣了一下,就接過布偶,抽抽搭搭喊母妃。
秦閬溫聲道:「寶公主乖,只要公主殿下快快長大,太妃娘娘就會回來看公主了。」
聽說母妃還會回來,寶兒立刻止了哭,稀里胡塗的點頭,兩隻小手把布偶抱得緊緊的。
芳怡和瓊花眼中都是淚光閃閃,恨不能大聲催問秦閬,那死了的女子到底是不是淺夕。無奈人多眼雜,實在不便胡亂開口。
轉身離開,秦閬陡然低聲扔下一句「不是她」,人就出了宮門。
瓊花愣神兒不解:「大人,這…」
芳怡卻連拉帶拽,將她推進殿內,還關了殿門。
「不是娘娘,真的不是娘娘!」
芳怡激動的差點兒哭出來。
「姐姐怎麼知道不是?大人明明什麼都沒說…」
話說一半,瓊花已經打住,目光落在芳怡揉按小腹的手上方纔秦閬離開時,也做了一個同樣的動作。
「對,對!不是娘娘,就算一模一樣也不是娘娘!」
瓊花也明白過來。
淺夕如今已經身懷六甲,腹部高凸。活人可以靠衣裙掩飾,但是死人是怎麼也掩蓋不過去,那個死去的女子並沒有身孕,否則裴頤華不會看不出來,宮裡那些醫官也不是吃素的!
還有那個隱在暗處,追殺淺夕的人!「貴太妃有孕」,絕對是個殃及寶兒最簡便的辦法,他若是知曉,不可能還在屍體上動手腳,刻意隱瞞。
那麼,現在宮裡出現的這個替身「貴太妃」,只能說明一個問題,淺夕已經脫離一半危險!起碼那些莫名其妙的燕軍,不會再窮追不捨的追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