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1 章

寧國公夫人覺得這句話略耳熟。

彷彿很多年前, 國公爺就這樣翹着尾巴炫耀過。

事實證明,小八卦靖王妃, 還真的跟她爹蠻像的。

見寧國公美滋滋地板着手指頭自我膨脹, 寧國公夫人就不知說什麼纔好了。

太可愛,夫人都覺得, 是不是得學戲本子裡的話, 把自家國公藏起來不給別人看啥的。

要不然被人不小心仰慕一下, 那還不氣死國公夫人啊?

阿蘿目光融融地看着美上天的寧國公, 就看着自家小姑娘傻笑着和親爹蹲在一塊兒, 若不是努力保持, 沒準兒還得往她爹的身上蹭蹭, 一塊兒打個滾兒啥的。

不過就算是這樣, 阿蘿也沒忍心打斷這二位,含笑看了一會兒,這才由着那兩隻各自傻笑, 走到了寧國公夫人的身邊低聲說道, “過繼這件事,只怕會叫伯父伯孃爲難。畢竟……您不要和我計較我的一點私心。”

她如今,不知何時多了幾分想要依靠長輩的軟弱。

明明從前, 她一個人就可以扛起所有的事。

就比如當年, 她一步一步地走來,在長公主的麾下,自己用血與青春拼出自己的前程。

可是此時,她卻……

“做晚輩的, 就該多一點私心。阿蘿,你是個懂事的孩子,可太懂事,反而令人瞧着心裡難過。”

寧國公夫人見阿蘿怔住了,一雙美麗的眼睛裡泛起了晶瑩的淚光,就柔和地說道,“做長輩的,就是要在孩子們成長的路上給予庇護。你長大得太快,因此雖然從不出錯,可是卻難免爲人清冷。其實將這件事告訴我,纔是應該的。”阿蘿與阿妧不同。阿妧是手上碰個小口子都要哭着撲進母親懷裡撒嬌的小東西。

可是阿蘿,她那麼多年經歷了那麼多,卻從未有一句話對別人抱怨過。

“好了,去和阿妧玩兒吧,這件事我和你大伯父心裡有譜兒。”

“只怕會令林家動盪。”

林家的女兒要過繼給霍家,這古往今來只怕都是頭一份兒。

不僅丟人,而且太異想天開了好麼?

不僅南陽侯,只怕寧國公太夫人也絕對不會肯的。

“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兒,去吧。”寧國公夫人就笑着說道。

阿蘿頓了頓,咬着紅潤的嘴角立在寧國公夫人的身邊。

“多謝您。”

“瞧瞧,難道我做了這些事,只是爲了你的一句謝不成?”

“我知道您不是。只是除了這句話,我不知該如何表達我的心。”阿蘿頓了頓,擡眼,露出一個絕美的笑容。

“大伯孃,我覺得能喚您一聲大伯孃真是太好了。”還有,當年她的妹妹能過繼給這位夫人,真的太好了。

“往後你就算過繼給霍家,我也依舊是你的大伯孃。阿蘿,我一直認爲,血脈是血脈,感情是感情。你不論是誰家的孩子,可是也是阿妧的姐姐,是我的晚輩。不論日後發生什麼,你都要記得。若有什麼難以抉擇之事,就來對我說,明白了麼?”寧國公夫人見阿妧已經和寧國公興沖沖地相約去釣魚回頭慶祝一下,就忍不住微笑起來。

她含笑看了寧國公一會兒,這纔對阿蘿說道,“你去陪阿妧,我去和老太太說說。”

“這麼快?”

“這種事,越快越好。”

寧國公夫人就一個人往太夫人面前去了。

太夫人的臉彷彿一下子就蒼老了很多。

“到底有什麼事,非要把六丫頭過繼出去?”見寧國公夫人張嘴,她就擺手說道,“老大媳婦兒,我雖然裝糊塗,可是這心裡頭不糊塗。老大和老二之前在房裡爭執,只怕不止因阮氏葬在了哪兒,我不是不知道。不過是想着糊塗些,家和萬事興。只是如今我卻想聽個明白。”

她就揉了揉眉心,叫屋裡的人都出去,淡淡地說道,“只怕前幾次,也是因六丫頭的緣故?別糊弄我。過繼之事哪裡是那麼容易輕鬆的?你提起過繼,我就知道,這件事兒小不了。”

“老太太……”

“我不過是想知道個明白。入我之耳,我也不會與旁人去說。”

寧國公夫人就猶豫起來。

她恐阿蘿這件事知道的人多了。

她尚且在猶豫,卻聽見門外傳來了幾聲輕響,之後,阿蘿推開了門,走到屋裡反手將門合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走到太夫人的面前,伏在了地上。

“大伯孃不知該這麼說,這事兒本該我來說。”寧國公夫人一個人來找太夫人商量,雖然是體恤阿蘿的緣故,可是她卻不能這樣沒心沒肺。因此阿蘿不過是陪着阿妧說了兩句話,就藉此走到了太夫人的面前。

她聲音平直恭敬地說道,“過繼之事,其實是我的主意。我央求大伯孃,大伯孃沒有辦法才爲我張了這個嘴。”她擡頭對微微一愣的太夫人低聲說道,“若您日後厭惡我,我也無話可說。可是我還是要跟您說實話。我不是林家的女兒,怎能厚顏佔據林家之位,得到您對孫女兒的寵愛呢?”

“什麼?!”太夫人早就想過許多,卻沒有想到,真相竟然是這樣。

她不敢相信,霍然看向兒媳。

寧國公夫人嘆息了一聲,恐太夫人惱怒阿蘿不是林家女卻得了林家的關照,就將此事原原本本地說了。

“說到底,雖然這話不該我一個嫂子來評說,可是母親,這事兒難道不是二弟的錯不成?橫奪阮氏,令阮氏抑鬱而終。薄待阿蘿與阿妧。您也知道些,阿蘿與阿妧當年過的是什麼日子。令阿蘿不知自己的身世,又不肯善待她。既然看不上阿蘿,當年又何必搶了阮氏?”

見太夫人臉上微微扭曲,寧國公夫人就低聲說道,“如今咱們不過是想各歸各位。阿蘿是霍家的女孩兒,就還給霍家吧。”

“阿妧是誰家的?”太夫人卻只緊張這個問題。

哪怕阿妧不是林家血脈,她也不能還回霍家去。

阿妧是她捧着手心兒這麼多年的孩子,怎麼捨得還給霍家?

“阿妧是二弟的血脈。”

太夫人就鬆了一口氣。

“既然如此,阿蘿願意回家,你去跟你二弟說。”

“老太太您?”

“沒有說扣着別人家血脈不放的道理。只是對外,你只說是心疼你舅舅膝下空虛,因此過繼罷了。”這不僅是爲了阿蘿的名聲,也是爲了林家的名聲,不然給一個不是自家血脈的女孩兒冠上自家的姓氏一樣十幾年,傳揚開來這很好聽麼?太夫人垂頭看着阿蘿不敢相信的目光,就疲憊地擺了擺手說道,“你也不要覺得有什麼爲難。糊弄我的,是老二,又不是你。且或許你纔是最可憐的那一個。”

阿蘿是多麼可憐?

當年舊事若不是一意地被揪出來,她就要頂着林家的庶女的名義,渾渾噩噩地過這一生。

是林家庶女好,還是霍家嫡女好?

“這麼說,阮氏應該是謙侯的弟媳。”太夫人只覺得這樣的緣分當真令人糾結,然而最惱怒的卻是南陽侯竟然隱瞞了這麼多年,把大家全都給糊弄過去了。

她一想到兒子恐怕是將阮姨娘給強迫了的,就心裡壓着火兒,冷冷地說道,“現在我就叫你二弟過來,把這事兒給辦了。你之前想得也不對。”她就對寧國公夫人說道,“你們雖然是他的大哥大嫂,然而過繼他的女兒這樣大的事兒,他一句拒絕,你們能如何?”

“我這個母親親自對他說,我倒是不信,他還敢忤逆!”

次子到底是怎麼了?

怎麼會變成這樣。

這簡直就是痛心疾首。

“那弟妹處……”寧國公夫人是不願意叫南陽侯夫人一塊兒知道這件事的。

南陽侯夫人本就對阿蘿姐妹有心結,若是知道此事,不知得鬧出多少風波。

果然,太夫人猶豫了一下,方纔擺手嘆氣道,“不要叫她過來。就叫傳話兒的說,我想見見你二弟,你弟妹就在府裡歇着就是。”她叮囑了許多,寧國公夫人方纔恭敬地命人去給南陽侯傳話兒。

巧得很,寧國公父女趁着這個時候撒下了漫天大網,擺出一副要將湖裡的大魚一網打盡的豪邁氣勢撈出來不少的魚,就都送去廚房,一塊兒歡歡喜喜地就回了屋子,待聽說寧國公夫人與阿蘿都在太夫人的房中,寧國公一愣,之後糾結地看了眉開眼笑板着手指頭唸叨水煮魚的小姑娘。

“父親?”阿妧黑白分明的眼睛露出一抹迷惑。

“那個什麼……”寧國公就想去問問太夫人過繼之事,只是恐阿妧知道了傷心。

“該去給老太太請安了。”靖王妃已經撇開小短腿兒往太夫人的院子滾。

寧國公就更糾結了。

只是他又想到阿妧如今已經大婚完了,心情還這樣好,又有什麼理由隱瞞阿妧呢?

因此國公爺就默許了阿妧往太夫人的房中去。

果然阿妧這一路沒有受到什麼阻攔,然而才滾到門口,就聽見裡頭傳來了太夫人倦怠的聲音,隱隱透出什麼阿蘿與南陽侯什麼的,八卦王妃頓時就將耳朵壓在了門板上,然而聽了一會兒,雪白的小臉兒上的笑容慢慢地消失。

她的臉慘白一片,雙手冰涼,心裡突突直跳,叫她軟得幾乎不能撐住自己的身體。許久之後,她才艱難地喘了一口氣,努力想要從門板上爬起來,卻聽一聲細微的聲音,之後門竟然叫自己推開了。

露出裡頭三張震驚的臉。

阿妧想要笑一笑,可是努力了許久,卻笑不出來。

她一下子就趴在了門檻兒上,動了動手,往房裡爬去。

“這是怎麼了?”靖王見阿妧軟軟地趴在地上,大步上前就將阿妧給抱起來進了屋子。

“阿妧你聽見什麼了?”阿蘿急忙走到阿妧的身邊,見她彷彿反應過來,用力抓住了自己的衣襟,不由反手握住妹妹小小的手連聲問道,“哪裡不舒坦,告訴姐姐?”

寧國公太夫人婆媳也緊張地圍過來。

阿妧閉着眼睛,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她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姐姐的心裡有這樣的苦楚,竟然還有這樣的秘密。

她總是沒心沒肺,從來都是樂呵呵的,卻不知那後頭,還有這麼多的血淚。

“我,我只是討厭我自己。”阿妧好不容易纔緩過勁兒來,聲音哽咽,見阿蘿還在緊緊地握着自己的手,就小聲兒說道,“我這麼沒用,姐姐心裡頭這樣難過,可是我卻不能爲姐姐做什麼。早知道,早知道是這樣,我都不會再對那府裡那樣好。”

她一頭就滾進阿蘿的懷裡去大哭起來。不大一會兒就哭得個滿臉開花。她享受了這麼多年的幸福,可是幸福的內裡,是她姐姐與生母這麼多年的悲慘。

“那我呢?我又是誰的孩子?”

“你是林家的女孩兒。”阿蘿急忙說道。

“姐姐,你怎麼還能對我這樣好?”

阿妧只覺得自己的血液都是罪惡的。

她是南陽侯或許強迫阮姨娘而生下的孩子,雖然是阮姨娘的女兒,可是卻也是南陽侯的女兒。

可是無論是阮姨娘還是阿蘿,這麼多年,卻只有一心爲她好。

“因爲你是我的妹妹。阿妧,你不應該鑽這樣的牛角尖兒。”見阿妧淚眼朦朧地看着自己,阿蘿就垂頭親了親她全是淚水的臉柔聲說道,“大伯孃方纔跟我說了一句話,我覺得如今也該對你說。血脈是血脈,姐妹是姐妹。你是我的妹妹,我也只有你。那是別人的惡,與你有什麼關係?這麼多年,支撐我走過來的,只有一個你。”她聽着妹妹在自己的懷裡哭,就低聲說道,“若可以,我想一輩子瞞着你。”

“我不要被隱瞞。不論是好的還是壞的,我都想知道真相。”阿妧就哽咽地說道,“我已經長大了,不要因爲擔心我,就一個人揹着這一切了。”

她不要永遠都懵懵懂懂,心安理得地享受這份庇護。

“你知道了也可以。只是你得記得,不要總是想着對不起我。難道就因爲知道了這一件事,姐妹之間就要變了感情不成?”

阿妧紅彤彤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姐姐。

她抽噎了一聲。

“你既然心疼我,心疼母親,那往後,就去怨恨該怨恨的人吧。”阿蘿知道阿妧心裡憋着傷心,就和聲說道。

該怨恨誰呢?

爲了一點私心,不過是因爲想要佔有一個女人卻最後厭倦不肯善待她的南陽侯啊。

“我知道了。”阿妧方纔恐懼的,不過是阿蘿再也不會喜歡自己。

可是阿蘿對她的感情並未因此改變,阿妧就覺得自己的心慌都開始平靜了下來。

只要她的姐姐還在她的身邊,她就什麼都不在意了。

至於南陽侯……

她這輩子都不想原諒他了。

因此,阿妧反而更急迫地想要阿蘿回到霍家,不要再忍耐着仇恨與屈辱去管南陽侯喚一聲爹,當南陽侯大步走進太夫人的上房的時候,就看見了房中衆人,都轉頭看過來。

他突然皺了皺眉。

然後,當聽見太夫人提起阿蘿身世的時候,他的臉色頓時就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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