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着布爾吞口水的聲音，會客廳一時間陷入了寂靜。
布爾看着坐在距離自己不遠處的年輕人，表情不由自主的不斷的變幻着，同時他感覺自己心亂如麻。
關於自己被很多人稱之爲“瘋子”，布爾並不在意，甚至某些時候，布爾對於自己的這個綽號頗感自豪，因爲自己就是這樣一個別具一格的瘋子，一個瘋狂的科學家，一個不被常人所理解的孤高者，但是今天自己才突然發現，或許自己還不夠瘋，因爲面前的這個年輕人，他比自己還要瘋狂一百倍、一千倍、一萬倍！
“把一座山的中間挖空，然後把它修建成一座大炮？”
下一秒，已經幻想到王燁所描述的那個感覺，感覺心臟在顫慄、血液在不斷的涌上頭頂、皮膚的汗毛根根直立起來的布爾，忍不住以自己理解重複了一遍王燁的話語。
而不遠處的王燁笑着點了點頭說道：
“沒錯，就像您說的那樣。”
“找一座山，然後將裡面挖空，山體的高度假如有一公里，那麼可以再沿着山下繼續挖掘一公里，這樣我們就能得到一個至少有兩公里長度的、近乎垂直指向天空的通道，再以金屬焊接和鋼水澆築的方式，在其中打造一根所需要的炮管。”
“最後，製造一個特殊的膠囊充當整流罩，把我們的衛星放在裡面。”
“轟！膠囊飛了出去，片刻後抵達距離地面至少四百公里的軌道，等速度越來越小的時候，充當整流罩的膠囊開啓，釋放出我們的衛星，成功入軌。”
“通過這一整套流程，至少可以向上運輸五到十個平方的物資進入太空。”
“布爾先生，難道你不覺得，這會成爲二十一世紀最偉大的存在嗎？”
面對王燁的反問，布爾嘴巴張合了一下，此時此刻他整個人看起來臉紅脖子粗，額頭上鬢角上全都是細細密密的汗珠子，甚至匯聚成了小河向下流淌，而他穿在身上的白襯衫，前胸和後背幾乎已經全部被汗液溼透了，貼在他的身體表面略顯狼狽。
“不，雖然我承認，如果它真的成功了的話，一定會成爲二十一世紀最偉大的工程之一，但是我的理智和技術告訴我，這是不可能的。”
“王燁先生，你說的這個計劃，永遠不可能成功的。”
“暫不提這座工程的浩大程度，以及需要投資的經費究竟是多麼的龐大，光是你提到的長達兩公里的巨炮，它的製造和發射就是一個巨大的問題。”
“它永遠也達不到王燁先生你想要的那個目標。”
“五到十個立方米，四百公里的高度，這已經突破了火藥推進的極限，哪怕是使用增程炮彈，我認爲也根本不可能達到。”
“它確實很偉大，但是它只會出現在科幻或者電影裡面，它永遠不可能走進現實”
最後，布爾瘋狂的搖頭如此說道，聲音似乎越來越篤定，但是也越來越低沉，似乎最後的結局，是他無法面對的存在，他不想要這個結果，但是這是必然的結果。
至於他低落的原因，其實也很簡單，在剛纔的某一個瞬間，布爾突然感覺王燁的這個夢想，也成了他的夢想，一個比自己的超級大炮，更加難以實現的更超級大炮，而這個夢想在產生的幾分鐘之後，就已經開始不可逆轉的崩塌破滅了，毫無迴轉的希望。
聽到布爾這麼說，原本王燁面帶笑意的表情消失了，整個人變得肅穆起來，然後目光銳利的盯着布爾，非常直接的問道：
“布爾博士，請允許我對你的說法提出異議。”
“你的超級大炮，在很多人眼裡，恐怕也是科幻作品裡纔會出現的東西，而我則是認可伱的人，但是爲什麼現在，我提出了更進一步的超級大炮，你卻說我的想法只能出現在科幻作品裡，你都無法認可我了呢？你的說法，讓我很傷心，也很疑惑。”
王燁的聲音，彷彿一記重錘，敲打在了布爾的腦袋上。
肉眼可見，他的臉從剛纔上頭的紅色，逐漸變得慘白了起來，那一刻他似乎明白了什麼，也想通了什麼，最終嘴脣都在顫抖着說道：
“所以，王燁先生，你是在告訴我，我應該放棄我那個不切實際的夢想了嗎？”
“就像我無法認同你的超級大炮，而大家也無法認同我的超級大炮一樣，他們本就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只應該停留在科幻作品裡面？”
“哈？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突然很悲傷，但是又突然很釋懷。”
“這二十多年裡，你不是第一個勸我放棄這個夢想的人，但是隻有你的勸說方式，讓我真正的感同身受了其他人的感覺，甚至此時此刻的我，突然覺得你說的是對的，無論是你的超級大炮，還是我的超級大炮，它們都不應該出現在世界上。”
“因爲，它們本就是一個瘋狂的科學幻想而已”
就在布爾滿是絕望的自言自語時，坐在那裡的王燁笑着擺了擺手說道：
“不不不，布爾博士，我想你誤會我的意思了。”
“我並沒有勸你放棄你的想法的意思，因爲我對我的超級巨炮充滿了信心，甚至我非常自信的認爲，在三十年內，這門大炮一定會成功的，從那以後，我們往太空投送各種物資，就再也不要火箭和各種航天飛機了，只需要來上一炮就可以。”
“雖然修建這門大炮的成本很高，但是未來的發射成本會很低。”
“等到了那個時候，我想我們已經在想方設法的開發太空資源了，對於這種單次運輸成本低廉的太空發射技術，需求一定非常的旺盛。”
“甚至，我昨天在聽說你想來拜訪我的消息之後，還在火車上熬夜畫了一份示意圖。”
“布爾博士，請你看看。”
聽到王燁這麼說，布爾的表情再次變的異常複雜了起來，因爲從王燁的言語中能聽出來，他似乎真的沒有在開玩笑，他真的想要把他的那門超級超級大炮給搞出來，而之所以是兩個超級，因爲自己的那門大炮，已經是超級大炮了，所以他的那個必須使用雙倍超級才能形容，畢竟炮口一米五，長度兩公里的大炮，太瘋狂了！
布爾不知道該用何種詞彙來形容此刻自己的心情，他只是默默接過了王燁的示意圖。
下一秒，他愣住了。
同時王燁的聲音響起：
“不過，布爾博士，正如您所見。”
“雖然我們的目標相同的，但是過程是不太相同的。”
“就像您剛纔說的那樣，光靠火藥的推力，是無法驅動如此規模的大炮的，所以我選擇了新的動力模式，那就是電磁力推動。”
“並且這樣還可以完全解決爆炸引發的地質問題、結構安全問題、炮管燒蝕問題等等，這樣可以大大的降低後續發射成本，提高發射的效率。”
伴隨着王燁的聲音，布爾博士看着面前的示意圖，只見白紙中描繪着一座山中間被掏空的模樣，一根近乎豎直的炮管插在那裡，前半段位於山體中，後半段位於土地中，同時王燁用細膩的筆觸，畫出了炮管四周的線圈，以及配套電能處理設備。
最後，炮管中間有一股導線連同了山體內的空洞，空洞內是一套龐大的機構，按照王燁的文字描述，這裡是一塊巨大的“電池”，而這塊電池同樣也通過線路，連接到了山體外面，在那裡有一座核電站，修建在靠海的位置，方便進行冷卻。
“電磁加速？”
“所以說，這是一種電火炮？”
那一刻，布爾猛地擡頭，看向王燁錯愕問道。
電磁炮的概念，隨着電氣技術的發展，其實在本世紀初期就已經被提了出來，而後續開始出現一系列的測試，試圖將其應用到軍事上，則已經到了六十年代的時候，同時在這個時候，電磁炮還不叫電磁炮，一般被稱呼爲電火炮，也就是用電的火炮。
布爾雖然是搞傳統火炮的，但是他畢竟是理工科出生，所以對於電火炮並不陌生。
此時此刻，在布爾的注視下，王燁點了點頭說道：
“沒錯，一種電火炮，或者說電磁炮。”
“只有使用電磁的力量，我們的這門大炮纔能有可能，把五到十個立方的物資，從地面打入四百公里高的太空軌道中，並且以較爲‘緩和’的方式加速，而非爆炸的方式驟然加速，在這個方面，已經通過巴巴多斯大炮試驗過的您應該比我更清楚，電子設備難以承受那麼大的加速度，就算是能射上去，也會是一坨廢鐵。”
王燁說的是事實，當初布爾的巴巴多斯大炮之所以被否決，很大一個原因就是炸藥提供的瞬時加速度太恐怖，打個鐵疙瘩炮彈，或者簡單的機械結構炮彈還可以，如果炮彈內部有電子設備，那這些電子設備根本承受不住那個加速度，直接就壞了。
“可是電磁方面，我不擅長。”
在短暫的沉寂之後，布爾最後以囁喏一般的聲音如此說道，他語氣中的失落溢於言表，畢竟他的夢想似乎突然有了實現的可能，但是卻不是以他的方式，那一刻布爾甚至都搞不清楚，自己的夢想究竟還是不是自己的夢想。
布爾話音剛落，坐在那裡的王燁就翹着二郎腿擺了擺手說道：
“不不不，布爾博士，您太妄自菲薄了。”
“確實，您是研究火炮的科學家，對於電磁學來說確實不太擅長，但是請您注意，電磁炮也是炮，既然是炮，那麼它和傳統火炮之間，一定存在某些相似的地方，是需要您這樣的火炮科學家來解決問題，而不是那些電磁電氣科學家。”
“這個領域，我將其稱之爲學科交叉。”
說到這裡，王燁停頓了一下，然後略帶不屑的笑了笑說道：
“另外，最近幾年在國際上，流傳着一股可笑的風氣。”
“很多人鼓吹導彈而詆譭大炮，在我看來這是非常不正確而且不可取的，暫不提大炮未來可能會演變成電火炮，哪怕是目前的火藥大炮，在我看來依然沒有被完全的挖掘出來其中潛力，尤其是作爲戰爭兵器方面的潛力，依然非常的可觀。”
“就比如您的這個超級大炮方案。”
“雖然我並不願意資助它，那是因爲它被列爲太空設備。”
“如果換個角度，以我軍火商人的身份來看，您的那門巨炮具有令人驚歎和難以想象的價值，不過不是在太空領域，而是在軍事領域。”
“我認爲它如果稍加改善，變成一種岸基對海甚至是對陸的防禦武器，應該是非常好的，畢竟在之前的巴巴多斯大炮項目中，只是少量的投入簡單的實驗，它的射程都可以輕鬆達到四千公里，如果投入更多的金錢，那麼效果必然會更好。”
“相對於導彈，它的發射成本更低，發射密度更高，突防速度更快，更難以被攔截，這些都是優點。”
“甚至如果有需要的話，它可以發射那種彈頭。”
“就以我的國家爲例，我並不介意提起我們的缺點，我們的海軍不夠強，而蘇聯的艦隊所向披靡，我們的陸軍雖然很強，但是蘇聯的裝甲洪流不可小覷，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我是需要這樣的能夠達到戰略級別的防禦武器的。”
“呵，想想就感覺很刺激。”
最後，王燁嘖嘖有聲的感慨說道，說完之後他就陷入了沉默，自顧自的端起茶杯喝水，會客廳裡一片寂靜。
經過多年的坎坷之後，其實布爾對自己也算是有了一個清晰的認知，他明白自己的情商可能不算太高，沒有什麼政治嗅覺，但是此時此刻，他也聽出了王燁這番話在表面含義之外的意思，也明白自己是時候該進行表態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終於在過了起碼五分鐘之後。
布爾張合了一下已經乾燥起皮的嘴脣，在短暫的無言無聲之後，他聲音異常沙啞的問道：
“王燁先生，不知道紅星聯合體，是否招募外國員工？”
“全職的、定居的、終身制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