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貴

章姨娘想起這樁不了了之的案件,惴惴不安,雖然衆人明知真相,終究證據都在鄭姨娘手中,誰知道她會不會揪住不放,再鬧出什麼大事來。

若胭忙又鬨笑,“姨娘也不必擔憂,鄭姨娘決計不敢再拿這事大作文章,別看她手握人證物證,其實心裡虛着,老太太也心知肚明,要不然,這會子早拿了咱們去升堂問罪了,何至於這樣安靜?既然老太太沒有動靜,老爺更不一樣知情呢,經過這事,鄭姨娘再要欺負我們,也要掂量掂量,”

“二小姐說的也有道理。”章姨娘微微安心,仍是眉尖攢起憂愁,搖頭道,“也是姨娘糊塗,竟沒有看出來那是老太太的,鄭姨娘年輕,怎麼會有那樣樣式老舊的釵,我早該看出來,也好提醒二小姐不可冒犯,這下可不好了,二小姐將釵摔地上,可不是落了老太太的臉面。”

若胭聳肩,苦笑,“那也沒法子了,滿屋子都是鄭姨娘的人證,老太太還不知怎麼處理呢,老太太要是真偏心,我們是無話可說的,我也只是篤定鄭姨娘心虛,不敢把事情鬧大,纔想着一舉將她震懾住,誰料着方媽媽來了。”

飯後,若胭要去杜氏那邊走一趟,章姨娘拉住,“二小姐怎麼又過去那邊,金釵之事才得罪了老太太,你再去太太那邊,豈不叫老太太越發的記恨你。”

若胭道,“總不能縮在殼裡做不知情吧,這件事本就是老太太讓母親來處理的,不管母親後來和老太太說了什麼,最後怎麼決斷,我也該當面問實。”

“那,還是先去老太太那邊吧。”章姨娘無奈,只好點頭,帶了春桃一起前往。

剛出正月,天正冷着,春節前下的一場大雪,到現在也沒怎麼融化,只有走道上的雪被掃到路兩邊了,堆在萬年青的根旁,其他地方仍是灰濛濛的一層,或薄或厚,稱着灰綠色的萬年青和些枯枝敗葉,很是凌亂,北風有一陣沒一陣的颳着,更添了幾分寒意。

梅府綠植頗是怪異,滿府裡大片大片的都是萬年青,也不怎麼修剪,由着它們瘋長。

據說這宅子剛買下時並不是這樣,是張氏來了下令將原來的花草拔去,全換成萬年青的,張氏看着很樂呵,稱長得越高大越好看喜慶,除了萬年青,就是些果樹了,石榴樹、無花果樹、棗樹、桃樹之類,到了秋天,張氏就帶着一干丫頭婆子、拎着棍子籃子來叮叮噹噹的敲果子,還有些南瓜冬瓜之類的蔬菜,也是肆無忌憚的爬牆攀檐,愣是將一個朝廷官員的府邸變成了地道農家院。

杜氏和鄭姨娘都曾表示不滿,要求種些梅蘭竹菊等觀賞植物,張氏卻說,“要那些個沒用的東西做什麼,也不能吃到嘴裡,還不如果子實在。”

杜氏沒說話,鄭姨娘立刻轉了向,稱還是老太太見識廣。

梅家恩是個孝子,從小到大違逆張氏意願的事,無論大小,大約一個巴掌也數的過來,再加上因爲忤逆張氏娶杜氏的歉疚,自然是向着張氏,當着滿府人發了話,“這梅府是老太太拿自己積蓄買的,自然是老太太當家作主,老太太想怎樣捯飭就怎樣捯飭,高興就行。”

好嘛,連府都是張氏的!滿府人聽了這話都不再說話,倒是張氏又退了一步,笑呵呵的,“年輕人愛看花是正常的,我自然更是支持媳婦的。”

沒兩天就種了幾株花,衆人細看,雞冠花。

不管什麼花,都是婆婆爲了媳婦特意種的,至於是不是杜氏喜歡的,已經不重要,有了梅家恩的一聲令下,又有張氏的主動退讓,沒人會再明說什麼,就算說,自然也是誇讚張氏是個體貼媳婦的好婆婆、而杜氏就是個刁鑽多事的壞媳婦。

富貴回頭又往巧雲的方向望了望,早不見了人影,心口有點點心酸,輕輕吸一口氣,又恢復到往常神色,正快步走着,忽見人影一閃,就有人不知從哪裡鑽出來,攔住了去路。

“富貴姐姐,一向可好?”一個年輕小廝嘻皮笑臉的盯着富貴。

富貴不曾留神,駭了一跳,連退兩步,這纔看清是老爺身邊的小廝添祿,梅家恩上衙辦公或是外出辦事,一般都是帶着從敏,添祿是留在府上,跑跑腿傳傳話,或是辦個臨時採買之類,今天梅家恩不在家,也沒安排他什麼事。

“富貴姐姐,幾天不見,越發的水靈好看,我前兒個幫老爺上街買東西,瞧着一朵珠花很是漂亮,只有姐姐這樣的相貌才配得上……”添祿一臉壞相。

富貴嫌惡的瞥了他一眼,側身想繞開他就走,添祿卻纏着不放,張開雙臂擋住去路,走廊不寬,剛夠兩人並行,添祿這麼一伸臂,富貴就過不去了,添祿瞧着得意,繼續調戲,“我是心裡真有姐姐,已經買了那珠花,正放在我那屋裡,姐姐跟我去瞧瞧可喜歡不喜歡……”說着就要來拉手。

富貴竭力壓住羞辱的怒火,壓低聲音喝道,“添祿!你言行端正些!”轉身就走。

添祿哪肯罷休,擡腳就追上,要去拉扯富貴,就聽到背後傳來一聲清脆的怒罵,“不要臉的東西!”

兩人同時嚇得一跳,回頭一看,二小姐若胭和章姨娘並肩而立,後面跟着春桃。

富貴反應快,迅速上前一步跪倒,“奴婢富貴見過二小姐,請二小姐明察。”不說贖罪,只說明察,自然是心中無愧。

若胭點點頭示意起來,富貴就站起來,又向章姨娘福了福,行了個禮,章姨娘自知姨娘身份也是個婢,也就客氣的回了個禮。

添祿這才訕訕的上前來行禮,也不請罪,自認爲是老爺身邊的人,二小姐和章姨娘又是剛進府的,不敢拿他怎麼樣。

章姨娘一向軟弱怕事,加上自己的身份和來路,自然不敢說老爺身邊的人的不是,若胭則是另一番心思,她才鼓起勇氣踏上宅鬥人生路,正想着鬥志高昂的走下去,讓大家看到一個全新的二小姐,當然不會放過,當下冷着臉道,“這樣不知廉恥的奴才,留着只會給府上帶來禍事!”

添祿這才一個激靈反應過來,意識到自己就算跟在老爺身邊,那也是個奴才,二小姐不管進府幾天都是個主子,這纔有些害怕,忙跪了下來,口稱饒命,下次不敢。

章姨娘不想多事,悄悄的拉了拉若胭的袖子,若胭也就收了收怒,道,“添祿不懂規矩,目無尊卑,拉下去打二十板子,關兩天柴房,以後不許再提半個字,否則,打死了再拖出去!”

富貴怔了怔,這是沒自己的事了?二小姐這是一個字也不問就直接罰了添祿還禁了言,完全撇開自己,正是顧全了自己的顏面,要不,但凡傳出去一句半句,自己也難洗清白,想到這,就衝若胭感激的看了一眼,再看添祿嚇得直求饒,猛地想起二小姐剛纔下的指令,現場並沒個粗使婆子下人,少不得自己去叫人來,二小姐替自己出了氣,自己理當給她主子的威嚴,就又福了福,準備去叫人來。

若胭卻叫住了她,讓春桃去叫人,春桃一愣,既擔心又興奮,不多時就領了三兩個粗壯婆子來,只因中午金釵之事在雜院裡傳了個遍,大家都知道這個新來的二小姐性子潑辣,不但讓鄭姨娘和小蝶哭着回去,還敢摔老太太的釵,北園哭聲未止,轉眼又得知二小姐要打人板子,哪個敢緩上一緩,當即就來了,行完禮,拖着添祿就走了。

若胭也不去守着數板子,只朝富貴道,“正要去老太太那,沒想到遇上你,正好同行。”竟是一字不提剛纔的事。

富貴越發的感謝,恭恭敬敬的行了個大禮,卻沒多話,只說,“請二小姐先行。”自己隨後跟着。

中園。

張氏一臉平靜的看着杜氏出門,簾子落下,這才臉色變冷,從桌上拿過金釵,慢悠悠的翻轉着打量,一雙原本渾濁的眼中,緩緩射出寒光,方媽媽陪坐在一旁,目光在張氏身上一刷而過,瞬間半垂下,似乎那擡頭一眼只是幻覺而已。

“你說,杜氏今天可擺明了是護着……那邊了?”張氏沉聲緩言,儘量避免叫出“章氏”二字,只因“張”“章”同音,張氏就厭極這二字,更是將這厭惡之情加在章氏身上。

方媽媽卻好像完全不知道張氏的心思,點頭,“老奴當時瞧着,也是這樣想的,那章姨娘出身小戶,又長期住在府外,哪裡見過好東西,章姨娘跟前的丫頭自然更沒見過老太太這樣的好釵,一時鬼迷心竅也是有的,不過太太發了話說是事情到此結束不得再議,老奴也不便多說,鄭姨娘自然是知道這府裡是老太太當着家的,章姨娘和二小姐卻是新到,一心只認太太的金口玉言,老奴要再說什麼,不是失了太太的面子,以後太太在章姨娘面前也難做主母。”

要說方媽媽這番話實在惡毒,一而再再而三的把章姨娘推到張氏面前加劇對她的厭惡,接着又誹謗章姨娘眼裡只有太太沒有老太太,最後把杜氏擡高高的像一根刺紮在張氏心口。

張氏生性多疑又自我,最喜歡高高在上被人供奉,梅府裡一切人、事都要服從她的指令、以她爲尊,絕對容不下有人不把她放在首位,方媽媽的話裡話外都說章姨娘只認杜氏是主母,這便是捅了馬蜂窩,而杜氏,正是張氏此時最大的心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