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這是誰啊,這麼漂亮呀——”
“咯咯咯——”
從車上下來,李姝每見到一個人,都要顯擺一下自己的小腦袋瓜。
媽媽給買的紅頭繩,雖然她的頭髮並不是很長,但還是能編成小辮子的。
“從小就這麼愛美呀——”
小燕湊近了腦門,跟李姝頂了個哞,逗得她直咯咯咯地笑。
李學武將閨女放在了地上,由着她繼續顯擺。
“我來幫你——”
車後廂裡有一堆東西,都是今天逛街的戰利品。
大中午的,店裡沒什麼人,聽見西院的動靜,王亞梅出來幫忙。
“怎麼買這麼多東西?”
她接了李學武遞過來的箱子,好奇地問道:“準備在這邊常住了?”
“不常住就不能準備了?”
遞了箱子給她,順便在她的腦門上彈了個腦瓜崩。
“我看你趴櫃檯上都要睡着了——”
“騙人——”
王亞梅撅了撅嘴,哼聲道:“我纔不信你能看見櫃檯那。”
說鬧着,衆人幫忙,把需要搬下去的箱子搬去了院裡。
一會兒李學武還得去俱樂部一趟,把這一週的工作過一過。
當然是回來吃晚飯,吃了晚飯早點回家。
週一兩人都要上班,可不能從這邊走,就是孩子也照顧不過來。
每週住一晚上,已經是李學武解母親憂的最大限度了。
中午太陽毒,衆人並沒有在院裡多停留,顧寧着急孩子,早帶着李姝往院裡走了。
“咋買了這麼多東西?”
瞧見李學武和小燕她們搬了幾個箱子進來,剛剛睡醒的劉茵詫異道。
中午吃完飯後,趙雅芳和她哄了孩子入睡,自己也睡了個晌午覺。
許是聽見了後院的車動靜,這才醒來的。
她下地洗了把臉,便忙着要歸置地上的箱子。
“買了些布料和鞋底兒,大人小孩的都有。”
李學武給母親解釋道:“小寧瞧見店裡的毛線蠻好的,便多買了一些,正好該打毛衣了。”
他怕母親嘮叨,笑着說道:“山上冷的早,我爸又喜歡穿您做的鞋和毛衣,算我盡半個孝心吧。”
“就你會說——”
劉茵哪裡不知道兒子的心思,說是給他爸買的鞋底和織毛衣的毛線。
可看看箱子裡的鞋底和毛線,他爸就是蜈蚣,這鞋底也足夠穿了,就是大象,這毛衣也能織的開了。
明顯的,是把全家的需要都帶出來了,只用了個給他爸盡孝的由頭。
不過家和萬事興,老二兩口子出去玩,還能想着全家,她這心裡自然是高興的。
尤其是顧寧拿出了包裡的髮卡與她們分,更得了劉茵又誇又讚的。
老太太、劉茵、趙雅芳、姬毓秀,就連出差的李雪都沒落下。
“瞧給咱媽樂的,學武買這麼多東西都沒得一句誇——”
趙雅芳逗着婆婆說道:“只得了二兒媳婦兒一個髮卡就這麼高興啊?”
“那是——”
劉茵笑着說道:“兒子給的能比得上兒媳婦兒給的好嘛!”
“呀——媽說這話是說給咱們聽的吧?”
趙雅芳真能鬧,轉頭便拍了姬毓秀提醒道:“瞧你,一點都不懂事,學學你二嫂。”
姬毓秀好笑地撅了嘴,道:“大嫂,您是真怕咱們家打不起來呀——!”
“哈哈哈——”
“呵呵呵——”
李姝見大人們笑,她也不知道咋地了,反正跟着笑就完了。
只等笑的差不多了,她這才晃着小腦袋,跟搖頭獅子似的,往大娘和三嬸跟前兒湊合。
姬毓秀好笑地抱了她,逗着說道:“好好好,我都看見了,別再晃了,再晃腦子裡都成漿糊了——”
“我好不好看?”
李姝笑嘻嘻地問道:“小嬸兒你說我好不好看?”
“那當然好看了,李姝是我們家最好看的了,誰都比不上。”
姬毓秀點了點李姝的小鼻子,問道:“那你告訴小嬸,跟你媽媽比,大娘漂亮,還是你媽媽更漂亮?”
“我……”
李姝剛想回答,又發覺這個問題真難回答呀。
媽媽當然是漂亮的,可大娘對她也很好啊,當着面怎麼說呀。
“老三,還是你行啊——”
趙雅芳好笑道:“你說我怕家裡打不起來,你這是怕家裡打不熱鬧啊!”
“哈哈哈——”
姬毓秀抱着李姝坐在腿上,繼續問她:“快說,到底是媽媽漂亮,還是大娘漂亮。”
她逗着李姝道:“說出來一個,小嬸兒帶你買雪糕吃去。”
“雪糕——我想吃!”
這倒是引起了李姝的興趣,她小饞貓一個,聽着雪糕嘴角都有口水了。
“那你說,你說誰更漂亮?”
姬毓秀笑着挑了挑眉毛,道:“你說了,小嬸兒現在就帶你去買,咱買奶油雪糕去,可香可甜了。”
“我……奶油雪糕——”
李姝瞪大了眼睛,口水真要流下來了。
她看了看小嬸掏出來的錢票,眼珠子一轉,大聲喊道:“小嬸兒最漂亮——!”
“哈哈哈——!”
屋裡等着她回答的衆人齊聲大笑。
姬毓秀好氣又好笑地咯吱她,追問道:“比你媽媽還漂亮?”
“咯咯咯——”
李姝給咯吱的咯咯直笑,腦袋上紅頭繩扎着的小辮亂跳。
這頓雪糕李姝是憑本事吃到的,還真就是奶油雪糕。
這個時候的冷飲並不便宜,你瞧見李學武往家裡成箱的搬汽水,實際上紅星廠自己產的,成本低。
但你要在大街上或者店裡買,多是冷飲二廠的,也就是北冰洋,那可就貴了。
小豆、紅果冰棍每支三分錢,奶油冰棍五分,雪糕一毛;汽水每瓶一毛五;冰激凌兩毛五到三毛。
“看——!雪糕!”
李姝一進院便開始炫耀,逮着誰跟誰說自己得了雪糕和紅頭繩。
李家現在三個小孩子,就屬她最大,也正是會說會鬧的時候,所以全家的喜愛都叫她一個人得了去。
可真謂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甭說一毛錢一串的奶油雪糕,就是三毛錢的冰激凌姬毓秀也捨得給她買啊,只是她太小,吃不了多少。
就是這雪糕,也是姬毓秀多吃了幾口,只給她留了一小塊慢慢吃。
——
要論這院裡生活條件最好的,那不用比,更不用說,準是李家。
你看李順還是那一身穿着,看李家老太太和劉茵還是那麼樸素。
穿上面你看不出什麼來。
李學文和趙雅芳是知識分子,常年都是那幾個樣。
夏天了,無非趙雅芳多了幾條裙子,李學文多了幾件襯衫。
你看李學文,就是多出來的大褲衩,那都是褲子改的。
李家是有條件了,可有條件也不等於胡吃海塞,浪費金錢。
要真是飄了,甭說院裡人講究,就是老太太和劉茵也要說的。
李學武不一樣,平日裡不住在這邊,衣食住行大家也看不到。
但知道的,瞭解他的,真沒見着他有多奢侈。
白襯衫,黑西褲,黑皮鞋,常年都這樣,就是冬天了,他不穿家裡做的那種棉襖,而是皮夾克或者行政夾克,要不就是呢子大衣。
這比不了,人家是幹部,工資高,賺的也多,買得起這個。
顧寧也是一樣,平日裡都是醫院裡發的服裝,只有在家的時候,纔會換上裙子。
可也不是花裙子,是部隊制服裡的裙裝,前些年的制服。
瞧這兩口子出門,看得出來是幹部,但看不出來多有錢。
無非就是衣服上沒有補丁,衣袖上沒有磨出來的線頭罷了。
多有錢,看吃?
這倒是能看得出幾分來,可李家一直都不困難,尤其是在吃上面。
李順掙的工資並不少,七十多塊錢,養四個孩子不困難。
可錢都哪兒去了?
一部分要存起來,給三個兒子說媳婦兒用。
大部分都用在了吃上面。
尤其是前些年,衆所周知的原因,城裡是沒特別短糧,可實際上也並不多糧,全國上下紮緊褲腰帶啊。
當爹媽的,自己褲腰帶可以使勁勒,捨得勒孩子的?
那些年,李家的議價糧可沒少買。
啥叫議價糧?
就是前些年物價水平不穩,糧食供應不足的時候,特別提供的議價商品糧。
不限量,不用票,比正常糧價高十倍,隨便買。
不僅僅是糧食,還包括了肉食和其他副食品。
你說這錢哪去了,三個大小夥子,噌噌長大個。
這院裡哪有一米八幾的大個子啊,李家有仨。
一般人家說養姑娘白費錢,可李家不這麼想,李雪的身高也不矮。
老太太講的明白,穿好穿賴,都是外在,吃飽穿暖,纔是實在。
住對門的閆富貴以前老說李順不會過日子,這錢都成了糞了。
可不是嘛,花錢買糧食吃,吃完不都拉出去了嘛。
他就不這麼想,有錢多攢攢,兜裡有錢,心裡不慌。
所以你看,閆家幾個孩子,可比不上李家幾個孩子長得好。
最高的還是閆解成,可比李學才都不如,跟李雪差不多高。
長子嘛,吃的自然好一些,生出來的時候就這一個,喂得也多。
可惜了,長得高,死的也早。
等再往後就不行了,家裡孩子越多,伙食狀況越差。
你看閆解曠長得,就跟小土豆成精了似的,他能長高嘛。
這院裡捨得給孩子吃的,還有兩家。
一家就是傻柱家,你看傻柱他爸跟着個娘們跑了,可跑的那一年雨水已經大了,小時候沒短了她吃的。
你想吧,廚子家能少了吃的?
所以你看傻柱的個兒不算矮,雨水的個兒也不矮。
甭說傻柱的個不高啊,他在這院裡算是平均身高往上數了。
還有一家,賈家。
大臉貓棒梗,這小子從小就不缺營養,甚至都有點營養過剩了。
這年頭,誰家要是養個小胖子,都得說他爹是幹部。
因爲不是幹部家的孩子,吃不了這麼胖,沒有油水咋胖。
可你瞧了,大臉貓都十二了,腮幫子上的肉還沒甩下去呢。
當然了,吃的好壞是一方面,基因上也有限制。
父母都是矮子,要是生出個一米八幾的大高個,那是得查一查的。
除非臉部特徵很明顯,否則很有可能是隔壁老王的。
“李處長,沒出去啊?”
“剛回來沒多大一會。”
李學武從家裡出來,正撞見葛淑琴抱着孩子進院。
如果對方不打招呼,他也只當是沒注意,更不會在意。
倒是葛淑琴,上班了,孩子大了,明白了許多事。
以前要見着李學武,不是躲了就是低頭走過去了。
現在見着,必然是要主動打招呼的。
“這是抱孩子出去了?”
李學武看了看她懷裡的小姑娘,心裡一算計,應該是九個月大了。
可能是早產,再加上出生後葛淑琴心裡有火,營養再跟不上。
這孩子看着也就五六個月那般大,真比較起來,李唐那個小胖子都快攆上她了。
一般來說,家裡給的營養充足,九個月大的孩子能爬能扶着牆站着了,就是抱在懷裡也顯着大了。
看這小姑娘,雖然精神挺好的,就是長得不胖乎。
要說起來,能養活到現在,且吃喝不愁,多虧葛淑琴剛強一把。
真要在閆解成死的那時候心死了,或者丟下這個孩子一走了之。
就以閆家的德行,這孩子絕對活不過去年冬天。
要不怎麼說生來都是命,看落在誰家呢。
李姝的命比這孩子的命還要苦呢,可撿着落在了李家,得了李學武這個爹,得了顧寧這個媽。
親爹媽也就是這樣了,還有誰家小孩兒比得上大魔王活的好。
姬毓秀買雪糕自然不能指給孩子買,家裡人都帶了,就連西院上班的那幾人都帶上了。
李學才還是學生,不賺工資,她是賺工資的。
可工資也就花在自己穿用上,在家裡吃住,婆婆可沒跟她要過一分錢。
倒是糧食本和副食本放在了家裡,真是撒手的掌櫃一般。
趙雅芳給李學武管着西院回收站的賬,李學武叫沈國棟特意給她做了一份工資,她給劃了下去,沒要。
這一家人雖然分了家,可有李學武做表率,都有個和睦的樣。
所以今天大采購,顧寧挑挑選選的,可不止李學武說的鞋底和毛線。
天熱了,顧寧想着給婆婆和老太太買兩身涼快的衣服。
可又擔心兩人嫌棄買的衣服貴,便一股腦的買了幾樣涼快的布料。
她沒說是專門給老太太和婆婆做衣服,只說了自己也想做,一家人正合計呢,怎麼算這布料的尺寸都多。
劉茵知道了兒媳婦的心意,心裡美着,嘴裡卻也沒說什麼敗興的話。
李姝嘰嘰喳喳地跟着吵鬧,也要做衣服,這邊家裡兩臺縫紉機。
瞧她們這樣子,是要今天就做出幾件來似的。
——
葛淑琴抱着孩子站在垂花門門口,就跟李學武說話的工夫,也聽見了李家的熱鬧。
不過她沒眼氣,真要眼氣,她也不會留在閆家,跟閆解放過日子。
“街道說要給孩子打預防針,我們這不抱着去了嘛。”
她顛了顛懷裡的孩子,給李學武解釋道:“說是流感疫苗,你家孩子也打了吧?”
“李姝應該是打了,她媽帶着去醫院給打的。”
李學武點點頭,說道:“注意點,別沾着水,別吃刺激性的東西。”
葛淑琴懷裡的小姑娘好奇地打量着他,一點都不害怕。
“大夫叮囑了,說是這兩天加小心。”
她謝了李學武的提醒,又笑着問道:“您這是要出去啊?”
“去看個朋友”李學武微笑着看了小姑娘點點頭,又看了葛淑琴一眼,問道:“工作還順利吧?”
“謝謝您關心,挺好的。”
葛淑琴想說的就是這個,她已經給李學武道過謝了。
只是越是在值班室工作,越能感受到李學武當初對她的照顧。
要還在後勤工作,沒有時間照顧孩子不說,就是這工作也太辛苦。
倒不是她吃不得辛苦,挑三揀四,只是打去年生孩子時候落下的病根,身體一直不是很好。
只是這一春天,閆解放悉心照顧,營養給的足,這纔有了精氣神。
所以院裡人沒有講究閆解放的,更沒有瞧不起葛淑琴的。
啥禮儀道德的,好好過日子比啥都強。
真有舌頭長的,過得日子還沒有他們小兩口舒坦呢。
“解放工作也挺好的,一直想找機會跟您道聲謝呢,也沒機會。”
“嗨——跟我道什麼謝。”
李學武擺了擺手,說道:“聽國棟說了,四十多個人,就屬他最能幹。”
“是沈經理照顧他。”
葛淑琴知道好賴,客氣道:“解放腿腳不好,沈經理特意給他安排了好的片區,回來都跟我說了。”
她感激地說道:“要是沒有您和沈經理的幫忙,我和他這日子都不知道咋過了,尤其是這個孩子。”
“這不是挺好的嘛——”
李學武微笑着點頭道:“兩個人都是有手有腳的,還怕日子過不好?”
“我都聽人說了,閆解放這半年像換了個人一樣,知道顧家疼人了,照顧孩子也好,是個爺們樣了。”
“得要多謝謝您幫忙。”
葛淑琴雖然也是感激地笑着,可眼淚卻是下來了。
懷裡的小姑娘看媽媽哭了,便擡手幫她抹了眼淚。
“得了,孩子是個懂事的,閆解放這也算有了出息”李學武鼓勵她道:“多往前看吧,日子越過越好的。”
“謝謝您,李處長。”
葛淑琴瞧見李家老大從後院過來了,便也就沒再多說。
收了眼淚,給李學武道了謝以後,這便抱着孩子往家裡去了。
路過李學文的時候還叫了李老師,打了聲招呼。
李學文自然是有禮的,客氣着點頭,往弟弟這邊來了。
“啥時候回來的?”
“到家有一會了,屋裡有雪糕,毓秀買的。”
李學武打量了大哥一眼,笑着問道:“在後院看書了?”
“沒,睡了一覺——”
李學文晃了晃肩膀,在外面他就是再累也不會抻懶腰的。
這大學老師的崗位雖然停了,可名聲還在,得在乎着。
“你要出去咋地?”
他瞧見李學武要出門的架勢,便問道:“不是說剛回來嗎?”
“去俱樂部,處理點工作。”
李學武示意了西院,問道:“去不去,去的話帶你鍛鍊鍛鍊。”
“不去,我身體挺好的。”
李學文撇了撇嘴角,看了一眼屋裡,問道:“前兒個學校辦公室給我打電話,說是讓我回學校組織復課,你說這事靠譜不靠譜?”
“找你?復課?”
李學武瞅了大哥一眼,問道:“誰給你打的,李副校長?”
“不是——所以我才問你呢。”
李學文站在垂花門院牆的陰涼處,挑了挑眉毛說道:“我總覺得這件事有點不對頭。”
“是不大對頭,幹嘛找你啊。”
李學武抱着胳膊說道:“真要組織復課,你這副科長頂什麼用啊。”
“還是教務組的,真要用人,找嫂子好不好,誰不知道你的。”
“嘶——用說的這麼直白嗎?”
李學文嘴角扯了扯,被弟弟說破自己的不善交際、不善俗務,尤其是比不上自己媳婦,還是有些丟人的。
他不是不善交際,而是書讀的太多了,把人看得太透徹了。
他也不是不善俗務,是覺得大好的時間浪費在虛頭巴腦上不值得。
也就是這個年代的大學教育培養了他,不然不得狂傲地喊出什麼人間不值得這種裝嗶的話來啊。
“你說前兩天貼的那個通知,算數嗎?”
李學文也是瞧見周圍沒有旁人,這才小聲地問道:“如果執行的徹底,是不是真的要復課了?”
“再等等吧,局勢還不明朗呢。”
李學武瞅了眼大哥,說道:“但凡明令禁止的,就說明這件事正在發生,且還沒有發展完全。”
“你就想,要不是看出了什麼苗頭,上面會有這個通知嗎?”
“你是說……還得鬧?”
李學文長出了一口氣,道:“我倒不是想着回去教書,只是覺得再這麼下去,學校裡的學生得咋辦?”
“這是你該考慮的事嗎?”
李學武好笑地看了大哥,問道:“你是不是做夢夢見什麼了?指點江山,揮斥方遒?”
“扯的什麼鬼東西——”
李學文甩了甩手,說道:“算了,回家抱孩子去了。”
“再等等吧,至少還得一年半載的。”
瞧見大哥一臉落寞的樣子,心知他是個什麼想法。
二十多歲,正值壯年,誰又願意整日與囚犯爲伍,自我封閉在那監所裡。
這不是別人囚禁他,是他自己囚禁了他自己,還有他的青春。
只是這份安全來之不易,李學文也懂得取捨的道理。
要不怎麼說就算是發牢騷,也是給弟弟說,還要躲着趙雅芳呢。
兩人都是學校裡的老師,真要發牢騷,兩個人都鬧心。
其實李學文也是想從弟弟這裡探聽一些消息。
他不知道的,或者看不清的形勢,在弟弟眼裡透徹的很。
只大學習一事,家裡衆人早做安排,又有哪一個遭了罪?
別的他都能自己做主,唯獨順勢而爲這件事,他得多問弟弟。
——
“武哥,聽說你們廠要辦學校?”
周小白一聽見李學武來了,便找來了辦公室。
她也沒在意於麗就在屋裡,搬了把椅子就坐在了辦公桌對面,磨牙道:“我去你們學校上學好不好?”
“恐怕不行,我們學校不收傻子——”
李學武頭也不擡地說道:“瘋丫頭也不收。”
“我纔不是傻子!更不是瘋丫頭!”周小白不滿地嗔道:“我就是上進嘛,就是想學習嘛——”
“上進是吧,學習是吧,可以。”
李學武擡起頭,看着她說道:“今年秋天徵兵,叫你爸給你送大熔爐去學習和鍛鍊,那可老上進了。”
“你是不是討厭我了——”
周小白兩隻胳膊趴在了辦公桌上,手背迭在一起墊着下巴,看着李學武問道:“是不是趕我走?”
“你說呢?於主任?”
李學武瞅向一邊的於麗問道:“在這白吃白喝不幹活,是不是應該早點攆出去?”
“呵呵——就怕你捨不得。”
於麗笑着瞥了他一眼,從茶几上倒了杯溫開水給周小白,這才繼續收拾着桌上的文件。
“謝謝於姐!還是於姐好!”
周小白都學會順杆往上爬了,也沒在意於麗話裡的意思,樂滋滋地看着李學武炫耀着。
李學武則是撇了撇嘴角,道:“我當然捨不得,這麼好的勞動力,扔出去多可惜啊。”
“多吃點啊,吃的胖胖的,等用着你的時候好賣力氣。”
“你養豬啊——還吃的胖胖的!”
周小白哼哼兩聲,喝了一口溫水,問道:“最近你要去津門嗎?”
“幹啥?我可沒時間陪你玩啊,工作呢。”
李學武看着手裡的文件,這是回收站所有的賬目。
另一邊擺着的是這一週所有回收站彙報上來的業務情況。
每週六收集一次,供李學武瞭解各地的情況。
針對特殊的業務,他也會做一些指導和批評。
一般的業務工作都有於麗和沈國棟商量,同時也會交給智庫那邊討論研究。
山上那些老不死的,對於李學武搞的這個地下公司很是眼氣。
當然了,以他們的眼光,這是有些小家子氣的,不如他們當年叱吒風雲。
可誰讓現在不允許私人開公司做買賣了呢,李學武的“小打小鬧”還真就做成了。
這些老頭也像是煥發了青春一般,每天都要開會研究。
不僅僅是港城的業務,還有回收站的業務。
其實真用李學武指導的工作並不多,有的時候一個月也遇不到兩次。
山上不是一個人拿意見,是二十幾個有着豐富經商經驗的老商業在討論,協商之後拿出來的意見。
就算是一個人的意見,那也是得到了其他人的認可。
就李學武這個小買賣,跟港城的事業完全沒法比。
可這是在內地,依靠紅星廠這顆大樹,回收站這顆小草長勢良好。
你看是一顆小草,可這顆小草供養着他們這些人呢。
山坡上的平房都快成村落了,除了不能下山,其實啥也不缺。
守着通訊站,廣播信號嘎嘎好。
家家都有收音機,天下事都聽得見。
只是他們聽到的,都是他們不想聽到的,反過來講,在山上生活挺好的。
村裡有小學和中學,學校的老師還是城裡來的特級教師。
需要什麼生活物資,只跟沈國棟說就行,現在拉蔬菜的貨車每天最少一趟,啥都能帶上來。
要不怎麼說婁鈺一個月都不下來一次呢,老兩口已經漸漸喜歡上了山村裡的生活。
山坡上的空地被這些老頭子老太太們開墾出來種上了蔬菜,以前的老爺太太們過上了鄉村生活。
精緻的咖啡不喝了,改喝熱茶,粗炮筒似的雪茄不抽了,改抽大中華,家裡沒有金庫了,整個人倒是輕鬆了,兒孫繞膝,雞犬相聞。
婁鈺以前的身體是不好的,婁曉娥去港城前特別叮囑了李學武,要他照顧好自己的父親。
多年維持家業,操心家族上下,讓這位富豪的身體有了虧空。
沒成想,只在山上生活了一年,整個人的精氣神都不一樣了。
最初因爲港城婁家的落魄他還有幾分自責和心焦。
只等着長孫來到了跟前兒,他再也不提港城的家事了。
婁曉娥沒做錯什麼,直到今天,他也得說一句公道話,是閨女保住了婁家。
換另一個人過去,婁家就滅門了。
你說婁曉娥之於李學武是不可替代的?
別鬧了,婁鈺經歷了風風雨雨,什麼事看不清楚啊。
沒有誰是不可替代的。
去港城經營這件事,李學武從未完全指望過婁家。
沒有婁家還有別人家,誰家沒閨女啊?
調查部和五豐行在港城的佈置,是扶持李學武的事業,也是在幫李學武鉗制婁曉娥。
現在李學武手裡的這些事業看着散落,尤其是港城,好像脫線了一般。
但山上這些人都清楚,李學武手裡的風箏線好好的,不可能斷了。
斷?
那山上這些人都得斷。
包括身在港城的婁曉娥,她第一個斷,沒有人想着跑。
周小白想跑嗎?
她更不想跑了,恨不得使勁貼上去呢。
一聽着紅星廠開辦學校了,就想着去念書,不正好天天混李學武身邊?
傻子纔會跑呢,一個月幾百塊錢,現在她都不跟父母要生活費了。
好像很有默契的,周小白不要生活費,她爸媽真就沒問她。
爲什麼不要生活費了?在外面幹啥呢?跟誰在一起呢?哪來的錢啊?
通通都當不知道,你說怪不怪?
“吳姐的小孩可好玩了”周小白挑着眉毛說道:“她還說等你去了,咱們一起去游泳館玩呢。”
“這個時候也到了吃海鮮的時候,你要是去了,咱們還可以去釣魚,我去過一次,可好玩了。”
“我要是去了,先把你丟海里!”
李學武故作兇狠地說道:“太煩人了,這張嘴是租來的吧!”
“我可說正經的呢——”
周小白嘟了嘟嘴脣,說道:“吳姐說了,東南亞有用機械加工海鮮做成保存時間更長的零食。”
“她想跟你商量一下,是不是可以做這個。”
“不做,沒必要——”
李學武微微搖頭說道:“她說的那種,五豐行已經在籌備了。”
“不僅僅是五豐行,就是華潤那邊也在搞,津門就有食品加工廠。”
他點了點周小白解釋道:“跟吳老師說好,咱們堅決不生產,不開店,只做渠道和經銷,懂嗎?”
“至於她想到了什麼,可以跟我提,或者交給紅星廠生產,或者交給供應鏈內的其他企業生產。”
“其實是規避風險。”
於麗看周小白不解,便在一旁解釋道:“咱們沒有必要去建廠生產這些,咱們也不具備掌握生產資料的權利和能力。”
“只要經營好紅星廠的經銷渠道,服務好供應鏈”她看着周小白笑了笑,說道:“光是紅星廠的產品都不夠咱們經銷的呢,再有供應鏈,到時候只能挑選着合適的來了。”
“不是說……”
周小白看了一眼於麗,問道:“茶澱那邊有方便麼,如果海鮮在那邊加工,再調撥,保存期長,運的也遠了。”
“再長能有多長?”
李學武放下手裡的鉛筆,介紹道:“紅星廠的罐頭廠要做全海鮮罐頭,不僅僅要出口,還要內銷。”
“無論咱們怎麼做,保質期都不可能超過罐頭廠。”
“你說運輸到相近城市,怎麼運?”他看着周小白說道:“你手裡這條渠道,只能做京城。”
“別想太多了,好好跟吳老師學習”李學武重新拿起鉛筆,低下頭繼續看着文件,嘴裡叮囑道:“把京城這條線做好做穩就夠了。”
“確實是夠了的——”
於麗拉着周小白起身,往沙發那邊去了,不想她打擾李學武看文件。
她小聲解釋道:“這條線不用多賺錢,更不能超出業務範圍。”
“就是海鮮,就是津門到京城,就是固定渠道運輸,固定渠道經銷,懂嗎?”
“跟兩頭……有關?”
周小白好像是明白了什麼,這個主意是她提出來的,問了吳老師,吳老師並未否定她,只是讓她來京城跟李學武彙報詢問。
她現在好像已經明白了吳老師當時的態度爲什麼含糊。
現在也好像明白,自己負責的這條線,並不單純的是賺錢。
當然,做項目自然是盈利的,可依着於麗的解釋,還有其他目的。
“你慢慢學,這裡面的情況早晚會知道的。”
於麗明白李學武的意圖,爲何培養周小白,把她放在了那個位置上。
說是總經理,其實是跟吳老師學習,給她總經理的職務,也是爲了給她開工資。
把周小白教好,她父母自然要保着閨女的事業好。
所以她也是勸着周小白不要好高騖遠,得腳踏實地,先把能學的學好,再想着走和跑的事。
“窩草——武哥,出事了!”
左傑的身影從窗外一閃而過,見有個男的坐在於姐的辦公桌旁,便從門口探頭多看了一眼。
結果見是李學武坐在那,便走了進來,招呼道:“街上亂了。”
“我看是你亂了吧——”
李學武擡起眼眸瞥了他一眼,繼續看着文件說道:“剛誇你穩重幾天,怎麼又這樣?”
“這次是真出事了,上午有老兵在西單那邊遭了埋伏,下午就有頑主被開瓢了,這事好像鬧大了。”
他走到李學武辦公桌前面,撐着桌子彙報道:“說是老兵裡的大哥,衛國被人埋伏了,他的人又報復了回去。”
“就下午的事,有人追到對方家裡去了,不僅砸了家,還把人腦袋打成了血葫蘆,面目全非。”
“張建國還是聶小光?”
李學武放下手裡的文件,看着左傑問道:“這件事跟你有關係?”
“張建國正帶着人抓兇手呢,一定不是他,您知道這件事?”
左傑解釋了一句才反應過來,沒想道武哥還有知道這件事的渠道。
他倒是沒多想,畢竟沈國棟也是道上的人物。
他只解釋道:“青年匯裡有幾個人跟這件事扯上了關係。”
“捱打的那個應該就是你說的聶小光,張建國揚言要復仇。”
左傑皺着眉頭說道:“現在西單大街上老清靜了,老兵們全都消失了,一定是早有預謀的。”
李學武起初並未把左傑的彙報當回事,他只覺得六號的通知並沒有完全被執行徹底。
這些小年輕的也都沒把這個通知當回事,依舊我行我素。
而事實上,事情並沒有他想的那麼簡單。
表現上是張建國等人與老兵之間的矛盾,可本質上是社會上兩種思想和意識的矛盾。
說白了就是閒的,閒散人員太多了,尤其是年輕的閒散人員。
左傑說,老兵們不敢跟張建國正面交鋒,想要用盤外招弄死他們。
週一,李學武一上班,便收到了周瑤的彙報。
分局正式傳達的消息,要求通報所有廠礦保衛部門、所有派處所,都要警惕這種治安類案件的發生。
尤其是要關注這個叫張建國的人,消息還通報了昨天發生的事。
李學武皺着眉頭想了想,給周瑤說了一下,重點關注廠職工的思想動態,讓各車間組織學習文件要求。
他覺得,分局不至於爲了張建國大動干戈,怕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