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客……氣,這……秀女房……伙食……一貫是……很一般,皇后娘娘……亦是曉得……”
就在蕭洛辰和安清悠說話的同時,距離二人不遠的一處房間裡,一箇中年太監正在透過一道窗縫緊緊地盯着蕭洛辰的嘴脣,根據說話口型把他所說的言語一個字、一個字地讀了出來。
脣讀!幾乎是同步的!
旁邊的另外一個太監走筆如飛,盡數將他所講的東西記錄了下來,此外更是有人奔走傳遞,從順着窗口遞條子到外出傳話一條龍。
轉瞬之間,這秀女房裡發生的一切早已經傳到文妃所居住的西宮的所在。
“這皇后那邊也真是古怪,放個大男人進了秀女房,卻只說這些雞毛蒜皮的東西作甚?”
西宮的太監總管侯旺侯公公用兩根手指頭拈起了桌案上的報告反覆看去,卻是一直緊緊地皺着眉頭。
饒是他在宮裡待了一輩子,也沒想明白蕭皇后這時候下了這麼道莫名其妙的懿旨究竟是個什麼意思,可是無論他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罷,此刻卻是半點兒不敢怠慢,只能儘快把這些報告整理了清楚,交到這西宮真正的主人文妃娘娘手裡。
別人是不是一頭霧水沒有關係,蕭洛辰心裡明白就行!
此刻他坐在安清悠的對面,口中說得話語和對另外三家秀女所說的話語別無二致,誰愛脣讀誰脣讀,誰愛記錄誰記錄,腹語上說的可就是兩碼事了:
“身體稍微向右再偏轉一點兒,對!就是這個角度,在你側後方的那間屋子裡有幾個太監正是在盯着我們,距離他們四間房子的地方,則有人在做同樣的事情。哼!兩組人馬……還真是小心謹慎呢……不過沒關係,這個角度任何一組人都沒法看到你的口型,自然也就沒法子估測你和我說了什麼……嗯!應該是不會有漏了!”
“研究口型……所謂的脣讀術麼?”
無論是口語還是脣讀術,說穿了並沒有什麼稀奇,另一個時空裡這類視頻在網絡上一搜一大把,安清悠上輩子的時候甚至當作娛樂一般地看過兩回現場表演。
此刻雖然覺得有些詫異,但也不至於有什麼大驚小怪。
倒是此刻親身參與多聲交談之時,眼前蕭洛辰的樣子挺有點好笑,一邊用嘴說話麻痹觀察者,一邊又用腹語和自己說話,自己倒感覺是在同時和兩個不同的人談話一般。
“你還知道脣讀?”蕭洛辰倒是頗有些意外,這個時代的大家閨秀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能知道脣讀這類東西的閨中女子卻是稀罕得很,當下腹語說道:
“你果然不是一般人,我倒是很好奇,是什麼人能教出你這麼樣一個女子來?”
“老天爺教的,你信不信?”
安清悠無所謂的一撇嘴,蕭洛辰這副永遠用一種高高在上目光看女人的樣子實在是讓自己很不爽,微微一撇嘴,非常直接地給他來了個你自己猜去,本小姐不解釋。
蕭洛辰微微有點哭笑不得,這個女人還真是有點棘手。
不過他今天既然做了這麼多佈置來到秀女房,自然不會糾結於這些小小話頭,當下口中說了些吃飯穿衣之類沒營養的言語,卻是繼續腹語道:
“據我所知,即便是皇后和文妃兩位娘娘,到現在也沒搞明白一件事情,你是怎麼知道那李寧秀在複選中竟然會抄一篇古文上去?安老大人固然是執掌着代天子巡查百官之權,可都察院不過是一羣文官御史,要說都察院能把當朝首輔李大學士家這般隱秘之事調查出來……嘿嘿,怕是安老大人自己都不信!”
蕭洛辰這話說得鄭重,安清悠忍不住心中一凜,想象那莫名其妙得了的第四,登時知道此事只怕已經卷進了宮中的爭鬥之中。
無論是對於自己來說還是對於安家而言,這都是非常不願意看到的結果。當下亦是神色一肅,輕聲答道:
“我本來就是不知道李寧秀會做什麼,她寫了一篇‘逍遙遊’我也是事後才知,至於我答卷所寫的那篇‘孟子’……我從來不想嫁給皇族或是靠選秀求富貴什麼的,只想弄一篇跑題的東西讓自己名次不要太高而已。和李寧秀用了同樣的手法純屬巧合,更和安家如何半點兒關係都沒有!至於我家老太爺,他不但同意我不嫁皇族,更是答應我該怎麼選就怎麼選,隨我決定罷了,複試之上我會做什麼,連他都不知道!”
這話一說,蕭洛辰倒是有點兒愣了。
安清悠知道這番話語雖是實情,但在皇宮這等陰謀論氾濫的扭曲所在,只怕反而沒人相信。
一口氣說完了情況,兩隻眼睛頗有些緊張地看着蕭洛辰——此人這次可是代表着皇后和蕭家而來,若是因爲一場巧合給家裡惹上一堆無端端的牽連,那才叫麻煩。
卻沒想到蕭洛辰盯着安清悠看了半天,神色數變,半天才緩緩地嘆出一口氣,尤其是那種用腹語發聲的方式嘆氣,倒真有些怪聲怪調的樣子:
“原來如此,難怪我想破了腦袋也沒想出來……這才叫人算不如天算!天意啊天意!”
安清悠卻是頗爲意外,盯着蕭洛辰道:“你相信我?”
“我爲什麼不相信?”
蕭洛辰沒好氣地反問了一句,用腹語迴應道:
“若非如此,實在沒有第二個更能解釋通的結論!再說你剛纔說話之時,那些眼神瞳孔,語速聲調,呼吸心跳,一直都沒有任何的特殊變化,蕭某人在這等刑訊審斷上的本事,那可是用人命案子堆出來的!若是能讓你這麼個初出茅廬的小小女子在這些方面能糊弄過去,那我也認了……”
“這蕭洛辰好厲害的判斷和觀察力,不過這傢伙說話還是那麼招人討厭!”
安清悠聽道這裡,饒是對這蕭洛辰再怎麼厭惡,心裡也對他的這等本事之強只能承認一二。只是這廝的嘴還是一如既往的臭,說什麼刑訊審斷……拿我安清悠當犯人麼?
哪知蕭洛辰的話居然還越講越是傲氣,越講越是不中聽。只見他說到這裡頓了一頓,居然又繼續腹語道:
“……更何況,你這女子雖然又瘋癲又護短,笨得像豬頭一樣!這等死活不願進宮侍奉皇室的白癡想法,也只有你那進了水的腦子裡才能想的出來……不過骨子裡那份驕傲勁兒倒是罕見得很!就是編什麼推脫的理由,想來也要編得花團錦簇,自然不用弄一個這麼爛的巧合藉口!所以我所說的有錯麼?我的安大小姐?”
安清悠心裡這個氣啊,這話可怎麼答?
說蕭洛辰說的不對?那豈非是說他相信於我信錯了,之前所說的理由不過是藉口?
可若說他說得對……我呸!他那前半段裡可是有“瘋癲又護短,腦袋笨得像豬頭一樣……”之類的話語,這不是相當於連這些話也承認了?
彆彆扭扭的躊躇了半響,安清悠到底還是緩緩地點了點頭,眼下的事情關係到整個安家,真不是該爭口舌長短的時候。
蕭洛辰倒是微微一笑,這一次他是有備而來,看似依舊如前幾次般隨xing而言口無遮攔,其實心中卻早有籌劃。
讓安清悠明知吃癟還要點頭承認,這不過是第一步,慢慢地邊打壓邊誘導,最終要使這個女人心中所想變成自己爲她設計的那個方向,這纔是最終的目的。
絲毫不給安清悠反應的時間,蕭洛辰緊跟着便道:
“不單如此,你這一次初選第一,一次複選第四,想要進終選而又不進那天榜單子,這隻怕是已無可能了……”
安清悠果然一怔。
蕭洛辰這話一說,顯然是真的相信了安清悠確無嫁進皇室之意,可也擊中了安清悠的要害,如何能夠不進天字號單子,這還真是安清悠發愁不已之事。心動之下不禁脫口問道:“這話怎麼說?
”
蕭洛辰悠悠地道:
“天字號單子豈是你想不進就不進的?現在宮裡想把你指婚的人可是大有人在,複選你也看見了,便是偏題偏成了這副德行,還不是一樣拿個第四?雖然你之前和文妃有所牽連,可這位娘娘會把你當作什麼樣的一張牌來打,你心裡真的有底?大家都是利益交換的籌碼罷了。若是我沒猜錯的話,便是你最早也打過交道的那位慶嬪娘娘,只怕此刻也在琢磨着把你指給自家兒子的問題,你信也不信?”
“連慶嬪的事情也知道?蕭公子還真是下了功夫調查小女子啊……”安清悠低下了頭,似是很艱難地終於吐出了這麼一句。
“不敢!爲皇家做事,自然是要盡心竭力一些。何況皇后娘娘身爲六宮之主,這些東西若是真想查,倒也不難……”
蕭洛辰微微一笑,腹語卻越發的自如,尤其是把那句“皇后娘娘身爲六宮之主”的語氣說得極重。眼看着安清悠被壓制住,心中卻不由得有些冷笑:
“形勢比人強啊!任你是有天大的本事還是有一顆七竅玲瓏心,等到了選秀這等事情上,卻是一入宮門深似海!小小一個秀女和皇后娘娘這等身份地位相較起來,實在是天上地下。若無像文妃這等顯赫強大的家族實力做後盾,那真是沒懸念啊……”
心中冷笑,蕭洛辰用腹語術發出的言語卻是充滿了蠱惑之意:
“雖然我並不清楚你爲什麼不想嫁入皇族,不過這人各有志,蕭某向來認爲那是不能強求的。可惜這一進了選秀,往往都是身不由己……嘿嘿,蕭某大着膽子說一句,若是安姑娘真覺得文妃娘娘那邊值得信任,只怕早就投向了文妃那邊不是?說起來如今這宮中能夠幫助姑娘的,怕是隻有皇后娘娘了……”
蕭洛辰彷彿一個精明的獵人,正在把獵物向着自己安排好的方向驅趕而去。
此時此刻,蕭洛辰彷彿已經看到了一條清楚的線,自己藉着這選秀之事,不廢吹灰之力便將這小姑娘攏至了自己的姑姑——蕭皇后的麾下,從此她越陷越深,逐漸成爲了皇后一派在安家收攏的耳目線人,這就是天意,只要他順着這條線繼續的問下去……
“卻不知蕭公子究竟是爲了什麼,纔會對那消人氣味的方子如此感興趣呢?就連急匆匆趕到這秀女房之前,都還在鑽心的鼓搗這等物事?”
安清悠突然出聲,所說的話卻是和兩人之前所談論的話題沒有半點聯繫。
“嗯?安大小姐的意思是……”
蕭洛辰陡然間豁然一愣,原本他自己已經很掌握了主動,似乎只要再加一把勁兒、微微一點兒小勁兒就能夠把安清悠徹底哄到皇后這條線上來,可怎麼這突然之間,話題又變成了另外一件事情?
心下驚異之時,原本已經有些熟絡地叫起了對方安姑娘,此刻卻又小心翼翼地改回了稱呼,再叫起安大小姐來。
“沒什麼其他意思,我只是想最近這選秀上可是出了不少事,想來皇后娘娘也未必就那麼輕鬆!”
安清悠驟然擡起頭,臉上卻是一番輕鬆之色,慢慢地道:
“即便是這等時候,蕭公子居然仍有閒心鼓搗小女子那個消人氣味的無聊方子。不知道是怎麼樣的一種原因,才能驅使蕭公子能在百忙之中對這麼個東西如此關注?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公子如此……不羈的外表,難不成卻和這方子有關?這倒真是爲伊消得人憔悴,衣帶漸寬終不悔了!”
說着,安清悠卻是伸手比劃了一下蕭洛辰下巴上的鬍子茬,又看了看對方驟然一縮的瞳孔,這才學着蕭洛辰在不久之前的口氣悠悠地道:
“別這麼大驚小怪好不好?小女子蒙公子指點,神色口型倒是背對着那些盯梢之人無從察覺,那邊可有人死死地看着公子您呢!放鬆點兒?對了!臉色別那麼僵!自然一些嘛……我說蕭爺!您也給妞笑一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