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利可還行……”
伊冬咂了咂嘴，轉頭透過玻璃窗看向街對面那明顯比這裡高級了兩個檔次的賓利4S店，感嘆道：“沒個大幾百應該下不來吧。”
很清楚那所謂‘大幾百’的單位絕不可能是‘塊’，此時此刻只覺得頭昏眼花的崔小雨死死地抓着自己胸口，很是僵硬地擡頭與面前態度依然得體的經理四目相對，過了好一會兒纔在瞥過後者的工作證後幹聲道：“那什麼，不好意思劉經理，咱能……具體跟我說說那個崔梵先生的事嗎？”
“好的，咱們去那邊坐着聊吧。”
劉經理微微頷首，隨即便引領衆人到簽約區角落那幾張寬敞的沙發前坐下，叫人給大家每人上了杯果汁後，便從善如流地說道：“崔先生您也看見了，我們蝠王4S店跟對門賓利4S店離的很近，再加上並非一個檔位所以競爭不強，這些年來彼此之間的關係處得還算不錯。”
崔小雨雖然着急，但鑑於其性格和家教都很不錯的原因，還是在對方遲遲提不到重點的情況下耐着性子點了點頭，甚至還附和了一句：“原來如此。”
“而現在如您所見，這段時間房產車產都在搞促銷和優惠，所以我們這行還是挺忙的，這一忙起來呢，自然就容易人手不足。”
劉經理對崔小雨笑了笑，用平緩沉穩的語氣繼續說道：“兩邊都忙的時候就不說了，但如果恰好只有一邊忙，彼此之間就可能搭把手，而半小時前令尊去對面提車的時候，恰好趕上那邊的經理要招待個大客戶，所以我就被叫去幫忙了。”
這話一出，相關方面知識相對豐富的伊冬立刻蹙起了眉頭，問道：“在這邊當經理的您因爲對面忙不過來親自過去‘搭把手’，這合規矩嗎？”
“這當然是不合規矩的，如果被上頭知道的話，我隔天就得捲鋪蓋走人。”
劉經理直言不諱地給出了回答，淡淡地笑道：“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上頭有上頭的顧慮，但我們也有我們的考量，總而言之，崔梵先生是我和那邊的兩個小孩負責接待的，除了最後幾個比較關鍵的手續之外，主要都是我們在聊。”
崔小雨抿了抿嘴，追問道：“所以我爸他到底……”
“崔梵先生刷的是副卡。”
劉經理一邊摩挲着水杯，一邊直截了當地說道：“不出意外的話，他刷的就是崔先生你這張卡的副卡。”
崔小雨當時就瞪圓了眼珠子，震聲道：“副卡！？我咋不知道我還有張副卡？”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劉經理搖了搖頭，沒往下接。
而季曉島卻是忽然轉向崔小雨，問道：“你這卡是自己辦的嗎？”
“不是啊，我當時還沒成年來着，是監護人代辦。”
崔小雨搖了搖頭，回憶道：“我記得是我十四還是十五歲的時候，我爹說得整張卡給我存壓歲錢，問我是從他那拿一張還是辦張自己的，我當然說自己的啊，然後他就……呃，曉島你什麼意思！？”
少女冷笑了一聲，啥也沒說，只是露出了一副‘果然不出我的所料’的表情。
見季曉島完全沒有繼續分析下去的意思，墨檀便接過了話頭，繼續向崔小雨問道：“那麼夥計，當時你爹給你辦卡的時候，你在場嗎？”
“不在啊，我當時放學基本就是跟同學打球來着。”
崔小雨搖了搖頭，表情愈發地微妙了起來：“所以是他……一個人去銀行給我辦的。”
“那事情就簡單了。”
墨檀打了個響指，輕笑道：“既然你爹是跟你共用一個戶口本的，毋庸置疑的監護人，那麼監護人代辦這種事自然不需要通過你本人同意，不僅如此，就算你爹開個副卡、辦個親情關聯，順便把最重要的動賬短信、電話提醒關綁在他自己的手機號上，你這個主卡的持有人也不會察覺到。”
崔小雨：“……”
其餘人：“……”
劉經理貼心給崔小雨續了半杯茶。
半分鐘後——
“你們稍微等我會兒。”
崔小雨長出了一口氣，隨即豁然起身，表情僵硬地向店外走去：“我打個電話……”
……
同一時間
德馨區遠郊，某爛尾樓頂層天台
“時候差不多了。”
盤腿坐在車頂的當代神算，諢號【天書】的崔梵一個側翻滾下了自己剛提的新車，從口袋裡掏出了手機，悠悠地倒數道：“三~二~一~”
‘爸爸——爸爸——爸爸的爸爸叫爺爺——’
崔小雨奶聲奶氣的聲音精準地在倒計時結束的那一瞬響起，而崔梵則是眯起眼睛，在聽了一個循環並感嘆了一句‘要是有個孩子能叫我聲爺爺該多好啊’後接通了視頻，對屏幕中面色鐵青的兒子擡手打了個招呼：“喲！這不我兒子嘛，怎麼着，想爸爸了？”
“爹……”
屏幕中的崔小雨雙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崔梵，一字一頓地問道：“我錢呢？”
“錢？”
崔梵眨了眨眼睛，好奇道：“啥錢？”
“你要不要看看我在哪兒？”
崔小雨翻轉攝像頭，從自己身後的蝠王4S店照到馬路對面的賓利4S店，咬牙切齒地說道：“我要是沒看錯的話，剛纔擱路上看到的那個開着賓利，長得跟我爹特別像的王八蛋，應該就是你吧？”
崔梵擺了擺手，皺眉道：“你這孩子咋說話呢，咱倆往日無怨近日無仇，滿打滿算也就認識了二十多年，除了父子這層關係之外可沒啥太大交集啊。”
“老登你少在這兒跟我扯淡！”
崔小雨目眥欲裂地瞪着自己的親爹，怒道：“那他媽可是我的血汗錢啊！你憑什麼搶老子血汗錢啊！”
“好了好了，兒子你先稍安勿躁，這其實完全就是個誤會。”
崔梵聞言立刻好言相勸，待崔小雨眼中的血絲稍微褪去了一些後才語重心長地解釋道：“我沒搶，我是刷的卡。”
接着就見畫面一陣晃動，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崔小雨踉蹌了一下差點坐地上，不過少年最終還是堅強地重新站穩，面色蒼白嘴脣發青地憤聲道：“那他媽是我的卡！”
“不不不，我刷的是我的卡。”
“你放屁！”
“我發誓。如果我撒謊，你爺爺現在就被雷劈死。”
“你這麼大歲數了就不能要點臉！？”
“總而言之，賓利是我買的，但我絕對是刷得自己的卡，名字都是我的。”
“名字都是你的？”
崔小雨愣了一下，表情看起來有些發懵，畢竟按照之前的推測，如果崔梵卻是刷了崔小雨的副卡，那麼卡的名字應該也是他崔小雨的纔對。
然後——
“不信你看。”
崔梵滿臉嚴肅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張黑色的銀行卡，將其杵到前置攝像頭前正色道：“你看，名字真是我的。”
“……”
崔小雨看着鏡頭中那張上面貼了截白膠帶，上書‘崔梵的’三個七扭八歪、蜿蜒曲折大字的銀行卡，額角的和脖子上當即便暴起了大量青筋，皮膚也因爲毛細血管大面積破裂的原因被鍍上了一層粉紅，乍看上去就跟高地人狂戰士開技能了似的。
“當然了——”
似乎是才注意到自家兒子馬上就要被氣死了，崔梵還是很恰到好處地補充了一句：“雖然用得是我的卡，但花得確實是你的錢，戶名好像也是你來着。”
“……”
快速在腦內把自家老爹這些年來對自己的關心與愛護回憶了一遍，最後卻因爲根本回憶不出什麼玩意兒而愈發憤怒的崔小雨強壓火氣，咬牙道：“老鬼你少廢話！那些錢是你兒子這輩子第一桶金，你他麼轉手給我花了個乾淨就不虧心嗎？！”
“不啊。” “……”
“我真不虧心，你知道當初生你的時候你媽有多受罪嗎？”
“那是我媽受罪，關你屁事啊！？”
“我疼媳婦啊。”
“老崔你別鬧！你兒子我車可以不買，但你好歹給我把房貸和裝修尾款留下！”
“沒有。”
“沒有房子就得被銀行收了！你一個月就給我兩千零花錢，我房貸得還小九千！四個月之後還得給一百三十萬的裝修尾款！”
“辛苦你了哈。”
“你少廢話，我知道自己卡里還剩多少錢，也知道你那臺賓利就算買完也能剩個二十多萬，你先給我，然後這倆月再把裝修錢……”
“唉，都怪你孝順，現在就剩三塊多了，哪來的二十多萬。”
“我孝順跟就剩三塊多有啥關係！？”
“知子莫若父啊，有些事就算你不吱聲，爸爸心裡也是一清二楚的，小雨你自己說，你拿到這第一桶金之後，是不是已經計劃好給爸爸、媽媽、爺爺買點死貴死貴的禮物以表孝心啊。”
“我是這麼想的，但是……”
“哎！這就對了！你爹我神機妙算，尋思着也別讓兒子太費心，就替你把給你爺爺的、給你媽的、給你爹我的禮物都置辦完了，再加上那輛賓利，剛好剩三塊多！”
“不是，那我的貸款和尾款你總得…….”
“小雨啊，你也是個大孩子了，是個頂天立地，個子都比爸爸高的男子漢了，有些事情要學會自己想辦法，不能什麼都找爸爸啊。”
“老鬼你少廢話，你該不會是想說要錢沒有，要命一……”
“要命也沒有。”
“你這是要把我往死裡逼啊！”
崔小雨死死地捂着自己的胸口，呼吸愈發急促了起來。
“瞧你這孩子，怎麼說話呢，正所謂可憐天下父母心，老爸還能真看你上火啥都不幹啊？”
崔梵慈祥地笑了笑，擺手道：“這樣吧，這不是距離裝修結束還有四個月嘛，你要是在這段時間裡找到女朋友呢，老爹我就勉爲其難，替你把裝修的尾款出了吧，唉，所以說啊……我們這些當爹媽的，其實腦袋裡裝得都是你們這些不省心的孩子。”
“我特麼不省心！？”
崔小雨踉蹌了一下，差點一口氣沒上來當場憋過去，過了好一會兒才啞着嗓子重新瞪向崔梵，憤聲道：“你有什麼臉說我不省心！？”
“我有老婆，你沒有。”
崔梵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兒子，正色道：“我有兒子，你也沒有。”
崔小雨：“……”
“總而言之，如果你不想支付那家裝修公司的天價違約金，把徵信啊什麼的搞得一塌糊塗乃至吃官司，最好想辦法在這四個月賺夠一百三十萬，或者……”
崔梵平靜地看着屏幕對面的崔小雨，一字一頓地說道：“找個女朋友給老子看看。”
“老東西你瘋了！”
崔小雨一臉驚恐地看着自己的親爹，叫道：“你已經魔怔了！”
“你以後會感謝我的。”
崔梵風輕雲淡地回了一句，又說道：“至於那點房貸，既然一個月還不到五位數，你自己就看着還吧。”
“什麼叫你自己看着還啊！”
崔小雨眼睛瞪得像銅鈴，咆哮道：“我還在上學啊！你一個月零花錢就給我兩千塊啊！平時吃飯都不敢多點肉菜，你讓我自己解決貸款的事！？”
“關我屁事，房子寫的又不是我名。”
“老鬼你該不會想……”
“別墅過戶給我，貸款我替你還。”
“呸！做夢！”
“做夢都不替你還。”
“老崔你稍微有點人性成不成？你剛纔不是說我找到女朋友就把裝修尾款付了嗎，那剩下的房貸……”
“結婚證領了，我替你還。”
“草！”
“那就這樣吧，沒什麼事我先掛了。”
“混蛋！你就不怕我真還不上被銀行收房！”
“哦對，到時候你可別忘了通知我一聲。”
“通知你幹嘛？”
“去買法拍房啊，人家銀行又不要。”
“……”
……
五分鐘後
“總之，情況就是這樣。”
墨檀聳了聳肩，對屏幕中的語宸苦笑道：“小雨好像被他爹陰了一手，不但一毛錢沒剩下還背了好幾百萬的債。”
“所以小雨現在……”
“剛被擡上救護車，我看了眼，是咱學校的，估計直奔曇華醫學院去了。”
“聽起來應該沒什麼大問題……”
“哎對了，你知道小雨這麼個暈法，進醫院的話會被送到哪個科室嗎？”
“情緒過於激動這種，應該是神經內科吧。”
“哦，按理說南宮這個國慶應該在哪個科室實習來着？”
“神……神經內科……”
“那她現在……”
“請假了啊，在我旁邊呢……”
“哇哦。”
“哇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