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章

二十三章

沈念宗出去了不久,很快又回來了。林強雲奇怪的問:“這麼快就回來了?你是不想放他們走麼?”

沈念宗說:“不是,不是。我跟他們一說,這些人都喜出望外,不但未受傷的願來做工,那些受了傷的也請我來問,求你收下他們。”

林強雲:“那好,這些人每人先借給他們二十錢,以後從工錢中扣回。受傷的,除每人借二十錢外,另外付給二十錢藥費。這些藥費的錢從我的工錢里扣。”

“好,我馬上去辦。”沈念宗回答着,心裡隱隱地有一種感覺,他覺得林強雲身上已經流露出了一股氣勢。這是什麼氣勢他不知道,只知道自己要聽他的,按他說的去辦就一定錯不了。

這時,村裡除了看守的人外,全村人都聚到沈家門外。

林強雲走到門口,看着一道道感激、佩服和信任的目光,站到一張別人讓出來的板凳上,舉起雙手。

嘈雜的人聲一下子靜了下來。

林強雲大聲說:“各位梓叔兄弟姐妹!我來到這橫坑村,承蒙村裡鄉親們收留,給了我一個落腳之地。我把這裡當成了自己的家,把大家當成我的親人。”

“我們不會去侵犯別人,我們也樂意幫助別人。但是,如果有人來破壞我的家,我就和家裡的人一起,用我們手中的刀槍,奮起保衛我們的家園,就像今天一樣的對付他們。”

“我們要請先生來教會我們的子弟讀書識字,只有大家都能讀書識字了,有了文化,才能發揮我們的聰明才智。”

“我們還要請身懷武藝的人,來教我們練武強身。只有我們身強體壯,練出一身武藝,才能更好地護衛我們的親人和家園。”

“我們村現在的人口還太少,我們要讓一些肯出力、能和我們一條心的人加入我們村。這樣,我們就能做更多的事,賺更多的錢;讓更多的人和我們一樣吃得飽、穿得暖;讓更多的人和我們一起富裕,一起過上美滿的生活。”

“梓叔們,我們會用自己聰明的頭腦,想出最好的辦法,用我們勤勞的雙手建出更好的家園。”

“親人們,我們會用自己頑強的意志,用我們無畏的勇氣,用我們強大的信心來保衛我們建成的家園!”

“這裡是我的家,‘朋友來了有好酒,若是豺狼來了,迎接他們的是弓弩和獵槍’。”

看着村民們一張張興奮的臉,林強雲也激動得再也說不下去了。匆匆地結束了演說:“鄉親們,我的話說完了。”

林強雲坐了下來,抹了一把汗,接過南鬆遞過來的一碗水一口氣喝乾。他身邊一下子圍滿了人,七嘴八舌地問了起來。

面對這樣的場面,林強雲一時還真不知如何來應付,他也不知道先回答誰的問題纔好。

頭上的汗,又涌了出來。

在林強雲大感尷尬的時候,沈念宗排開衆人走進來,對人們說:“大家先讓一讓,強雲還有事,那些人要見見他。等晚上我們再來商量,各人先去幹活罷。”

看着人們依依不捨地緩緩離去,林強雲鬆了一口氣。

沈念宗可不放過他,一把拉起他就走,說:“你去見見那些人吧,你不去他們不走的,還有些事要你去了才能解決。”

林強雲一臉無奈地跟着沈念宗走了。

木匠工場上,三十多個人坐在地上,有幾個看來還是十四五歲的孩子,受傷的人也處理包紮過了。

剛走到他們面前,只聽一聲吆喝,原來全部坐着、站立的人,齊刷刷地翻身跪了一地。

其中一人雙手奉着那塊磁石,大聲說道:“多謝林公子不加罰罪,多謝公子收容我們來這裡做工。”

林強雲一看,原來是那夥人中領頭的大漢,也是那些受傷的人中之一。

衆人異口同聲叫道:“多謝公子!多謝公子!”

林強雲慌忙說:“快不要這樣,大家快起來,快起來。”走到那領頭人面前,伸手要將他扶起來。

那人卻不肯起來,說道:“公子,小人叫張本忠,是山東益都人,現下孤身一個,雖然是個粗人,卻也不是不仁不義之輩。承蒙公子不把我們送官治罪,反而肯讓我們來這裡做工餬口。足見公子胸懷寬廣,心地善良。我們心中實在是感激不盡,願追隨公子爲奴爲僕,千萬請主人收留我們。”

另外七個人跪行過來,一齊說道:“我們也是無家無室、無依無靠的人,求主人收下我們!”

林強雲雙手亂搖,連連說:“你們這是幹什麼?這怎麼行,萬萬不行,我們都是一樣的人,沒有貴賤之分。何況我用什麼來養活你們啊,你們快起來,快快起來。”

張本忠道:“我們不要主人養活,我們有力氣,肯吃苦,會幹活養活自己的。主人要是不答應,我們就不起來,跪到主人答應爲止。”

沈念宗也過來說:“強雲,你就收下他們吧。你也是需要有人幫忙,以後有事也多個照顧。生計更不用擔心,現在的情況還養不活幾個人麼?”

林強雲好說歹說,這幾個人就是不肯起來,只是反覆地說:“求主人開恩,求主人開恩!”

林強雲苦笑着說:“好了,好了。我答應你們就是。不過,我們不是什麼主僕,我們只是兄弟。今後你們幾個就和我一起,一定要好好幹。否則,不要怪我不認你們是兄弟!”

這些人一聽這樣說了,歡呼一聲站起來。

這些站着,林強雲才發現這叫張本忠的山東大漢高自己半個頭,看來有一米八以上。

張本忠躬着身子,雙手捧着磁石送到林強雲面前:“請主人收起。”

林強雲說:“唉!我都說了,我們是兄弟。叫我林強雲就是了,不要再叫主人,主人的了。”

張本忠恭敬地改口道:“是,公子。”

帶着那幾個人走到林強雲的背後站着,真有一付僕人的架式。

林強雲萬般無奈地苦笑着,問沈念宗:“叔,他們預支的工錢,治傷的錢都給了麼?”

沈念宗:“已經給他們了。強雲,你看叫他們何時來這裡做工?”

林強雲對其他的人說:“各位兄弟,你們先請回去,將家裡安置好了,或者養好了傷再來這裡幹活。受傷的兄弟,我在這給你們賠禮了:實在對不起。如果有人回去後覺得不想來這裡乾的,我們也不會相強。”

送走了人,林強雲看着跟在身後的八個人,對沈念宗道:“叔,你看這幾個人的吃住要怎樣安排?”

沈念宗笑着說:“此事不用擔心,我會爲你安排好的。我們家不是還有二間空房,暫時先住着。遲些時間替你另蓋一所房屋,那時就不用愁了。吃飯先在我家好了。倒是這些來做事的人,做些什麼事,怎麼做?要先想好纔是。”

林強雲笑笑道:“現在不是怕沒事做,而是怕人不夠多。谷中的平地要開出田來種上稻穀,平坡上要將雜草清鋤掉,只留下我們需要的草藥。”

林強雲停了一下,接着說道:“要蓋房子,村裡要蓋一座倉庫,還要再做幾個水碓、制蚊香的手壓機。這些活哪一樣都要人去幹?對了,房子和倉庫就用泥磚來做好了。”

沈念宗道:“你怕錢不夠麼?放心,不做磚瓦房的話,只要一點錢夠了。”

“不是啦,磚可以用泥磚,瓦是要蓋的。省下錢來我還有別的用處。就這樣吧,我先回去給他們治傷。”

說完,帶着他們八個人就走。

回到了沈念宗家,張本忠等八人在他身後亦步趨。

帶他們到飯廳,林強雲纔有機會仔細打量這幾個人。

張本忠見林強雲坐下了,便爲他介紹:

八人中有三個年紀看來不過十四、五歲,姓王,是同宗兄弟。年齡較大的叫四狗,老實木訥不善言辭;稍小的叫金來,有點少年老成的樣;最小的叫金見,他個子也是最小,好動靈活,一臉精明樣。三人中,除金見較矮只有五尺外,另兩人身高都有五尺二三,骨骼粗大卻是顯得很瘦,明顯是營養不良造成的。

林強雲注意這三個人,是因爲他們的年齡小。

另一人也引起注意。瘦瘦小小的個子,雙眼炯炯有神,手腳麻利,年紀四十上下。也是姓王,名歸鄉。安徽宿州人,家中原是養鴿的,家人死於戰亂,展轉流落於贛州。

至於張本忠,則是身強體壯,原是山東紅襖軍將領季先的部將。季先死後,輾轉來到汀州投奔原汀州司法參軍李清遠,卻不料那李大人已經調任他去了。

另三人都是被火銃打傷的,身體高大骨骼粗壯。只是現時瘦得形消骨立,若是將養好了,想必都是一條漢子。他們和張本忠同宗,一個四十多歲的叫有田。還有兩個三十餘歲的一個叫張山、一個叫張河,是親兄弟。三人都是山東人,以前都在季先軍中當兵,和張本忠一起來到汀州。

林強雲恐怕受傷的人傷口會發炎,忙讓受傷的都坐下。

交代四狗和金見到廚房燒開水,水開後加些鹽製成鹽開水。

林強雲心痛的將磺胺結晶取出一包,鹽開水送來後,叫受傷人把包布都解掉,教會他們用鹽開水清洗,上藥(磺胺結晶)。找出一些做衣服剩餘的布條,要他們的傷處包紮好。

看着他們處理完傷口,說:“好了,你們都去溪裡洗一洗,我不想看到你們又臭又贓的樣子。”

由張本忠帶着,八個人跪到林強雲面前,把頭磕得咚咚響。齊聲道:“多謝主人!”

林強雲把他們扶起來,正色說:“你們都記住了:我們是兄弟,沒有主僕之分。今後不準下跪磕頭,也不要再叫主人了。叫我林強雲、叫林兄弟,叫什麼都好,就是不要叫主人,明白了沒有?”

張本忠道:“是,我們記住了。以後我們叫主人公子。”

林強雲心中苦笑,自己一個上山下鄉“反動學術權威”的子女,黑五類,變成了主人、公子,這成什麼了。

待他們洗浴回來,林強雲問那王歸鄉:“你原來是養鴿子的,你可知道鴿性嗎?能不能養信鴿?”

王歸鄉:“稟公子,小人家傳養的就是信鴿。公子是要信鴿用麼?”

林強雲:“是啊,我需要許多很好的信鴿,主要用來以後傳遞各個地方生意上的消息,還有我外出時傳回的信。你要多久能訓練出信鴿來,能訓練出多少?”

王歸鄉:“公子如能給我兩個人,並有好的種鴿,一年半以後就有信鴿可用。若要好的、可在千里外傳信的鴿,恐怕需要二三年時日方可得。如果是要在更遠的地方傳信的話,還必須在中途另有豢養信鴿之處,以便傳信時換鴿子接力。小人可在數月內先訓練數頭能在千里內傳信的信鴿,數年後將爲公子養出一大批千里外可用的信鴿來。”

“好!金見、金來跟你去,先去找種鴿,不管是抓也好,買也好,一定要搞到。訓練信鴿的事,就交給你了,以後我們全都要學會。等一會去找我叔取錢,明天出發。”

林強雲手指着張本忠說:“你們五個人,除本忠大哥跟着我外,其他的人先在這裡幫助蓋房、開荒等雜事。你們是練武的,待你們的傷好後,和我歸永叔一起訓練出我們自己的鄉丁護衛隊。還有,四狗以後改叫四兒好了。四狗,這名字也太難聽了。”

當天晚上,各家的戶主聚集在沈念宗家,商量了以後認爲村中的人手實是不足,應該挑選一些信得過的人加入本村,以本村能容納爲度。

按沈念宗所說的,由陳歸永依他的方法訓練本村的人,並講妥了萬一村中有警,何人帶婦孺守護村子,何人帶男丁至何處設防。有警時的鑼聲有幾種,每種鑼聲表示什麼。

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則是全力以赴做蚊香、種好田、蓋好急需的房屋。此外還要開荒,種藥草、多養家畜。

至於林強雲麼,這裡就是他的家,要出外去做生意去就是,要帶些村裡的什麼人去,只要那人自己願意就行。

各位戶主臨回家前,林強雲很有些動情地說:“衆位叔伯長輩,我實在承感(客家方言,非常承情、感謝)大家不把我當外人,把我當成自己的子弟看待,我很知足了。我也會記得,我是你們的子弟,你們是我的長輩、親人,無論如何,我都會爲全村子的人着想,會爲全村的人謀取幸福。橫坑村的事,就是我林強雲自家的事。我會爲自己的家全力以赴,就是要赴湯蹈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這一天所發生的事,讓林強雲覺得很溫馨,總算在橫坑村這裡找到了家的感覺。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的睡不着覺。

忽然他想起過兩天就要去瑞金,何不把那本較厚的名冊帶去,當初在絕谷翻看的時候,似乎看到上面有虔州等地名。才十多年的時間,說不定能把這本名冊交還給它的主人呢。

想到就做,林強雲點着了松明,把墊在枕頭下的幾本書翻出來。

前後翻爛了好幾頁的《化工辭典》是這幾本書裡唯一的簡化字,也是從學校圖書館偷出來帶到這裡的書。要不是下鄉後什麼書都看不到的話,這本書也不會伴着他來到南宋了。

《陰陽養生決》這是封資修的貨色,但多看了幾次之後,也曾試着按上面所寫的方法試了試,倒也有了點感覺。所以,林強雲認爲,這書不可不看,沒人會管也必須悄悄的看。但不可多看,留着以後有空的時候再來研究它吧,若是真能養生到長命百歲,那倒也不錯。

《天師道符靈》,嘿嘿,這是裝神弄鬼的東西,可惜這符太難畫,不然去哪裡畫上幾個符也能賺點錢。依着書上的圖形凌空比劃了幾下,也不是很難嗎,這樣的東西真能騙錢?

這本名冊有數十頁,每頁有四五個,多的有七個人名,大概是好幾百人的名單。

林強雲找了塊白布把這本名冊包好放進挎包,想了想,又把那封資修的黃書也放了進去,其他的照原樣用布包好塞到枕頭下。

兩天的時間轉眼即過。

六月初五巳時正,林強雲、陳歸永一行十六人匆匆趕到長汀縣城的雙木刀鋪。

他們卯時從橫坑村出發,只用了兩個半時辰就趕了四十多裡的小徑山路,說快也是夠快的了。

這一路所以會走得這樣匆忙,主要是因爲這一隊人裡面有着山都這個“妖怪”。

還別說,這山都穿上了鳳兒媽做的衣服,比當初與那頭棕熊拼搏後的樣子更像是個人。不過,也就僅僅是“更像”而已,絕不能說他已經變得風度翩翩、清秀俊美了。

只要想一想山都剛進橫坑村的那陣子,哪一個小娃娃纔看到他時,不是被嚇得哇哇大哭,需要家裡的大人們又是燒香,又是煮(雞鴨)卵給孩子解驚;除了鳳兒外,又有哪一個大姑娘、小媳婦在乍一見到他時,不是嚇得尖聲叫喊,飛也似地逃回家中。總算是橫坑的村姑村婦們,平日裡多有下田耕作上山砍柴,膽子大還能跑得動,沒有一個被嚇暈過去的。

假如不是看在林強雲的面子上,橫坑村的人十有六七不會允許收留山都這個能嚇死人的“妖怪”。雖然大家都沒有提出反對的意見,但也沒人傻得去跟“妖怪”來往。所以山都也只對林強雲親,看到林強雲就會緊緊跟隨,他也從來不礙林強雲的事。

這次林強雲要帶人到瑞金接回被困的人貨,帶山都出來前,林強雲除了不許他像在村中般只穿兜胯布袒身露腿,還硬要他戴上一頂尺五大,能遮擋住臉面的折邊垂紗草帽。

就是這樣,也還會有人在偶被風吹起的草帽下看到山都的面貌。

若看到他的是個男人,最多也就會吃驚地躲遠些,還不至於出什麼大事。當然了,有許多人的臉面一時間變顏變色則是免不了的。

若是看到他的是女人,同行的人則一定要做好掩耳的準備,一旦發現看到山都的女人張開口,應該立即堵上耳朵,以防耳膜受損。當還沒來得及叫出尖叫聲就倒下的,大家也樂得省事。只是,都會採取同一行動——加快腳步——迅速遠離是非之地爲妙。

最讓林強雲等人頭痛的,就是看到山都的孩子了。孩子們不僅會哭、會叫、會鬧,還會引來他們家中的大人。一旦解說不清,或是應對不妥,很可能會引發不必要的糾紛。事情麻煩不說,還耽誤了林強雲去接回被困人貨的大計。

沒有辦法之下,林強雲和陳歸永就只好一個勁地催促大家加快腳步。

好在這次村中挑選出來的十個人,全都是三十多四十歲的精壯漢子,不但在軍中當過兵,還都練過拳腳功夫。雖不敢說以一當十,但等閒三四個普通壯漢還是能應付,這樣的快速趕路足以勝任。

張本忠受的傷不重,幾粒鐵砂取出後的小傷口對他來說就像沒事一樣,加上身強體壯人高馬大的,手長腳長的走起來並不費事。

林強雲和陳歸永走慣了的,也難不倒他們。

苦就苦了黃根寶和黃全福兩個,走不多遠就要跑上幾步,走不了多遠又要跑上幾步的,讓他們趕得叫苦不迭,咬着牙苦忍。

至於“妖怪”山都嗎,除了兩個帶頭的林強雲、陳歸永和張本忠外,其他人都巴不得他跟不上,或是累得狠了他自己回去,樂得看他的笑話。

山都自己倒是毫不在乎,還沒到村裡時他就是在山野叢林間奔走縱跳,非如此就得不到食物果腹充飢。這樣的在路上快走,對於他來說真是小菜一碟,平常得很,只要走路時雙腳交替的頻率加快些就足矣夠矣。

林強雲帶着張本忠領先走進雙木刀鋪的內進,這回裡面只見到張何氏和倔牛兒兩個。張何氏戴着草帽在大太陽下粘貼碎布頭,倔牛兒則坐在天進邊的地上靜靜地看着母親工作。

大家一路急趕後,總算得到了一個休息的時間,每個人都在廳內找了個地方坐下歇息。根寶和全福一屁股坐到凳上就再也不肯起來了,只顧用已經溼透了的衣袖擦拭滿頭汗水。

張何氏右手抱一摞碗,左手提一個瓷茶壺走進廳裡,依次給衆人倒水解渴。

當她把一碗茶水遞到坐着的張本忠面前,張本忠本能的接過茶碗擡起頭要說聲“謝謝”時,張開的口閉不上了。他的眼光跟隨着張何氏的移動而移動,端着茶碗的手不住發抖。

許久之後,他像突然發了癲癇,身體一震之下搖搖欲倒,幾乎摔倒在地上。

林強雲正好整以暇地抿了一口張嫂遞給他的茶水,環視着四周,然後眼光落到張本忠的身上,而且馬上就發現不對。

只見張本忠坐在那兒渾身顫抖,眼睛直瞪瞪地盯着張嫂,左拳緊握,哆嗦着嘴脣想要說些什麼。

林強雲連忙走到張本忠的身邊,問道:“張大哥,你怎麼了?”

張本忠費盡了力氣把碗放下,指着張何氏,好半天才吐出幾個斷斷續續的幾個字:“槐,槐花的……娘……”

艱難地吞下一口唾沫,變得沙啞的聲音清晰流暢了些:“她是我那被蒙古兵殺了的女兒——槐花——的娘,天啊……竟然讓我在這裡看到了她,她……她……她怎麼會在公子這裡的?”

林強雲聽到張本忠的話,不由大吃一驚,心道:這世界上真有這麼巧的事?轉念一想還是先問清楚再說。

還不等林強雲有什麼表示,張本忠已經大步走到張何氏身邊,盯着她上下打量。

張何氏正給三叔遞上一碗茶,一轉身就看到身邊一個粗壯的大漢站在面前不足二尺之處,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一下子驚得心跳加快臉色煞白,經受過太多苦難的她,很快便鎮靜下來。因爲她發現,這個盯着她看的大漢眼中所有的是一份親切、一份關愛和一份他鄉遇親人的欣喜。

不過,她也有點着惱,這人看來高高大大的,怎麼在公子這裡也敢這樣放肆地盯着自己看,也太不把公子放在眼裡了。

她的想法從眼睛裡被張本忠看出來了,這時的張本忠看到了槐花她娘(張本忠認定張何氏就是自己的妻子)的眼光,還像從前自己做錯事時一樣,帶着三分嗔怪和七分的諒解。心有定見之下,他卻忽視了張何氏的眼中,還有那種面對陌生人在無意間,做了出些少稍有出格錯事的寬容和心無所念的坦然。

當下張本忠再無懷疑,淚水涌出眼眶,口中嗚咽着喃喃叫道:“蘆絮,你是蘆絮。是的,你就是蘆絮!”猛然一下把張何氏抱入懷中。

張何氏這下可嚇不得輕,尖聲叫道:“你要幹什麼,在我家公子面前竟敢如此無禮?快把我放開。”

張何氏的聲音一入耳,張本忠就知道不對了,她的聲音帶有濃重的江南口音,而不是自己那樣的山東腔調。慌忙放開手急步退到林強雲的身邊,一臉懊喪地搖着雙手,連連說道:“錯了,錯了。是我認錯人了,怎麼會有這樣相象的人啊?”

張何氏被張本忠在這麼多人面前抱了一把,況且這些人中還有自己母子三個的救命恩人在內,如何不氣。用發抖的手指着張本忠罵道:“你這狂徒,在我家公子和這麼多人面前竟然做出這樣……這樣……”這樣什麼,她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

林強雲本想勸說張本忠先問清楚了再決定怎麼辦,卻想不到張本忠一激動把事情給弄成了這樣。知道這時再自己不出面,恐怕會出更麻煩的事。

連忙上前二步站到兩人中間,面對張何氏和聲說:“張嫂,先不要氣急,聽我把事情講清楚。這位是前兩天剛跟着我的張本忠張大哥,山東益都人。十多年前他外出做工回家後,發現一對兒女被蒙古兵殺害,連妻子也被擄走。剛纔看到你長得極像他被擄走的妻子,情不自禁之下才做出了這樣的事情來。還請張嫂看在我的面子上,放過這件事,寬恕他。我在這裡代張大哥給你賠禮了。”說完,雙手抱拳躬下身去施禮。

張何氏那裡想得到自己視爲主人的林公子,竟然會爲了一個剛跟隨他的人向自己賠禮道歉。一呆之下,公子已經向自己躬身賠禮了。慌得張何氏把連剛纔被張本忠摟抱時都沒捨得丟的茶壺掉到地上。

“碰”地一聲響,茶壺碎裂的聲音驚醒了張何氏,漲紅着臉想閃到一邊避開時,林強雲已經直起身來,笑呵呵地說:“好了,好了。張嫂總算是給了我面子,原諒張大哥羅。張嫂啊,既然是出於誤會,這件事情就這樣算過去了,好不好啊?”

張本忠這時也想通了,覺得自己剛纔的確是太過於魯莽,走到張何氏的面前羞愧地小聲說:“對不起,剛纔是我這個粗人不對,我在這裡給你賠禮了。”說完,覺得還是不夠誠意,舉起粗大的手掌在臉上用力地打了兩下。

張何氏在剛纔林強雲出面的時候,就覺得很有面子了,再經林強雲一勸,氣便消了一大半,心裡也認爲這個大漢可能是出於誤會。這時看到張本忠不僅嘴裡說着賠禮的話,還打了自己兩巴掌,氣早消了。一張臉漲得通紅,急急忙忙說:“你……你……不要這樣,我不再怪你就是。”聲音小得只有林強雲和張本忠才能聽得見。張何氏話聲才落,一轉身飛快跑出廳,躲到廚房準備飯食去了。

歇息了一會,根寶和全福總算緩過勁來,全福苦着臉對林強雲說道:“師傅,再上路時不要走得那麼急了,這一個上午趕下來快累死了。”

林強雲想了想,說:“我也不想這樣趕的,不就是怕山都的樣子嚇着別人的孩子嗎。你們說說看,能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全福想也不想地道:“那有什麼了,叫這個‘妖怪’山都回去,反正他人這麼小,也沒有幾兩力氣,少他一個沒什麼大不了的。”

林強雲笑罵道:“你太小看人了,老實說,可能他個子小力氣比你稍有不如,但他的膽量和長力卻不是你們能比得上的。告訴你們吧,當初,就是他這樣的小個子山民,五六個人就敢捕獵兩千斤的大棕熊,雖然最後只有這山都一個人活下來。這樣的膽量、拼勁你們有嗎?另外,今天你們也看到了,這樣趕了四十多裡山路,連村裡的幾位大叔都覺得有點累,更不用說你們兩個了。可你們看看山都,他有力不從心的樣子嗎?再者說,我這次帶他來,是要利用他在山林中活動的經驗,是爲了以防萬一,他是我一定要帶着走的。”

根寶和全福兩人被林強雲的一番話說得面紅耳赤,一時再說不出什麼話來。

是啊,說到山都個子小沒有幾兩力的時候,怎麼就沒有想到這一路走下來,最後沒有幾兩力的是自己而不是山都呢?

林強雲不想讓他們難堪,笑着安慰他們說:“我看你們也是沒有經常走遠路的,確實不適應這樣急趕。下午我們就走慢些,晚上到古城投宿,明天也可以早點到瑞金。”

突然,林強雲想到剛纔如果不是張本忠誤認張嫂,要是她看到了山都也會被嚇得不輕,還有倔牛兒和丫頭兩個,怕要被山都給嚇壞。

他趕緊走到廚房把山都的事情給張何氏說了,叫她照看好倔牛和丫頭,別讓孩子給嚇着了。張何氏應承了後,林強雲這才放心地回到廳中。

根寶聽到師傅答應了下午走慢點,而且不要按原來說的那樣連夜趕路,高興地說:“那就好了,到古城只有五十多裡,驛道又大又平,可比山裡的小徑好走多了,最多隻要兩個半時辰就能走到。若是我們午時末出發,到古城酉時或是酉末之間。”

大家談笑說話的不知不覺間,已經過了差不多半個時辰。店門外傳來了鳳兒高聲大叫:“好啊,要去瑞金也不叫上我。我大哥在哪兒,我要問問他,爲什麼不叫我去?”

陳歸永笑着對林強雲說:“頭痛病來了,我還是躲遠些不要染上纔好。”匆匆走了出去。

林強雲無話可說,只有聳了聳肩,攤開雙手,對他報以一個無聲的苦笑。

可陳歸永並沒有走脫,他剛到廳口就被鳳兒一把扯住,叫道:“歸永叔別走啊,你和我一起去同大哥說說,讓我跟你們一道去瑞金。”

鳳兒跨進廳內,一看到廳裡有這麼多的人,露出一臉的高興模樣,說:“原來是真的,三叔沒有騙我。”

眼尖的她看到張本忠身後似乎有一個人坐着,也不管那個人是不是林強雲,對着張本忠那邊就叫道:“大哥,做什麼要坐到這大個子的後面,快和歸永叔說說,讓我跟你們一起去。”

這丫頭精得很,明明知道拿主意的是林強雲,卻偏偏要拿主意的人爲她向別人說情,讓林強雲一時之間倒也真是不知道用什麼話來應付她。

林強雲一臉無奈的走出來,看了被鳳兒扯住不放的陳歸永一眼。

陳歸永學着剛纔林強雲的樣,聳聳肩,攤開雙手,還以一個無聲的苦笑。

林強雲實在不想讓鳳兒跟着去冒險,帶一個女孩子去和盜賊相對,萬一出了什麼事故,落在了盜賊的手裡,後果不堪設想。更何況那些盜賊是橫行贛南多年的綠林強盜,與普通造反的饑民大爲不同。

他扳起面孔一臉嚴肅地喝問:“鳳兒,你這是胡鬧。我們這次是去救人,要在盜賊眼皮底下把貨物護送回來的。萬一遭遇上楊三槍、張魔王手下的綠林好漢,弄得不好那是會死人的,你知道嗎?若是帶了你一個女孩子同去,有事起來時,我們是顧着和盜賊們拼命呢,還是像老母雞般地用雙手把你小雞般捂着,空出後背讓盜賊們砍殺?你知道一個女孩子落到綠林好漢們手裡會有什麼後果嗎?你也不想被盜賊們捉了去後,在他們肚餓時砍成好幾塊煮熟了吃下去吧?”

鳳兒聽着聽着,拉住陳歸永的手慢慢地鬆了,聽到林強雲的最後一句話時,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天在南城門外救回丫頭時的可怕情景,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寒戰。

林強雲放緩的聲調和聲說:“鳳兒聽大哥的,這次不要跟去,太危險了。大哥答應你,以後到別的地方做生意時一定帶你去。啊!”

鳳兒走到林強雲身邊,幽幽地問道:“哪,這次去瑞金要多久,要十天麼?”

林強雲笑了起來,在她鼻子上颳了一下說:“傻丫頭,這裡到瑞金纔多遠,百里左右而已,最多也就五六天,快的話兩三天也就回到長汀了。”

說實在的,八九十里路,最多也就兩天一個來回,爲了保險起見,林強雲不得不多說一點。

“真的?”

“真的。”林強雲回答得斬釘截鐵。

“那,我這把鋼弩你帶上,以防萬一……”

林強雲笑着制止手忙腳亂要取下弓弩的鳳兒,一拍腰間的短銃道:“我有這個傢伙,這世上就沒有萬一,還有什麼好防的?”

陳歸永也笑道:“說得是,有強雲的長短銃在手,還有我們人手一把鋼弩,別說是二三百個盜賊,就是面對千把人我們也可以全身而退。”

說到這裡,陳歸永猛地想起這話說得太過有把握,萬一鳳兒一高興又要跟去,那不就慘了?連忙又補上一句:“但若是被人拖累的話,恐怕強雲也會有危險的。”

鳳兒知道陳歸永的意思,皺了下鼻子,拍拍背後的弓弩不悅地說:“去,歸永叔不要騙我了,什麼叫有人拖累,不就是不讓我跟去麼,我這把鋼弩比你們的都有好,連林大人也說我是女中豪傑、神射手呢。”

說話間,張何氏帶着丫頭拿了碗筷進來,鳳兒連忙招呼大家幫忙收拾好吃飯。

衆人紛紛動手時,只有張本忠一個人呆坐在條凳上,眼光朝着張何氏和丫頭兩人的身上轉來轉去,淚水大滴、大滴地掉落到前襟上。

林強雲剛纔對張何氏所說的話,大家全都聽得一清二楚,也理解張本忠的心情,不過,除了陳歸永之外,所有的人都沒法體會到那份失去至親至愛之人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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