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今天是二月十六,往年這個時候已經要忙着到田裡鋤地“準備下種做好一年生計的要緊日子。但老兵牛有餘此時卻是有氣無力地斜靠在東城垛上,兩眼無神地向城外直瞅,從早上到現在已經將近一個時辰了,嘴裡還是輕輕地叨嘮個不停。

李順子畢竟年輕,就算是幾個月都沒吃過一餐飽飯,照樣有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可精神還是比牛有餘好得多,總算能拉着手裡的長矛走動了數百步。看看太陽有三四丈高了,按有餘叔的說法約摸是巳時前後了罷。左手支着矛,右手以拳頂住腹部止飢的李順子,蹣跚地拖着腳來到近前,哽咽着向牛有餘探問:“有餘叔,我們的李少帥已經願意投降了,爲何他們還不來啊?再遲兩天才來的話,我娘……我娘怕是等不到那一天,說不定今天就餓死了,嗚……”

牛有餘費力地擡起手在沒法哭得大聲的李順子頭上輕撫了一下,隨即又無力地垂下,露出副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孩子,悄悄到我家去,讓躲在地窖裡苦妞給你找找,看還有什麼吃的,送回去給你娘救命吧,告訴你娘,怎麼也要也多挨一時半會,好歹也等到雙木商行的人來到,只要他們進到城內就會好的。”

“可是……”

李順子的話纔出口,牛有餘就打斷他:“別可是了,快去吧,再遲你娘就過不了今天嘍。唉,這都怪我,去年不去求那位官長就好了,呆在河東或許能讓你少遭些罪吶。去吧,告訴苦妞,那一點榆錢餅錢拿出來吃了。只要捱過今天。雙木商行的大軍一過來,肯定會按他們的規矩賒派糧草救助細民,我們困在城裡的人全都能活命。”

這裡是益都府的治所益都縣,大宋南渡前是青州的治所。

李順子行三,小時候上有兄姐下有兩個弟妹,現在家裡只剩有一個近四十歲地母親,他也成了李家地一根獨苗。

在蒙古人圍攻了益都一年多之前。李順子家在東城外有田地五頃。

住的房屋雖說不大,但一家人和三家客戶(佃農)也儘夠住得下,算得上益都城內過得不錯的富戶。不太好的年景時會將出些許餘糧用於施粥,每年肯跟在別人後頭修橋補路,也算得上是個行善積德的人家。而且李家當時的家主——李順子的父親——不忘祖上地教訓。在楊安兒起兵造反之初,便叫客戶們相幫。悄悄在自家屋子地地下挖了幾個可以在地底連通、並有一個出口通至井壁的大地窖,用以貯存糧食、柴草和躲避兵禍。此後的十多年時間裡,李家人和他們的客戶一有風吹草動就全都躲入地窖內藏身,因此而得以逃過數次大劫。特別是正大三年(1226年),蒙古兵對趕走張大帥張林,奪占城池投了大宋的紅襖軍大帥李全清剿,圍攻了一年多地青州城。在幾乎所有人都死光的情況下,李順子一家和三家客戶竟然奇蹟般地在地窖裡呆了一年多,全都活了下來,甚至其間生髮的瘟疫。也沒能要了他們幾家人的命去。這位牛有餘大叔,就是李家的客戶,他們一家和李家老小一起躲入地窖,是得以逃出生天的三家客戶之一。

可是,老天爺要收拾人起來,那是怎麼也躲不過的,就算逃得過初一,也躲不過十五。三年前,李順子的父親、哥哥,以及另外三家客戶的所有男人丁壯,全被李全李大帥徵去當兵。他們幾家人的女人、孩子,則在同時被李大帥的兵全數捉去,送到濟南府給蒙古人做驅奴。聽說,所有送到蒙古人那兒做驅奴地大小,並不會被留在山東,而是要被趕到遠得要走上半年、一年,數百里連人都看不到幾個,沒有樹、沒有種莊稼的田地,只會長草的冰天雪地裡去做牧奴。人們都說,那樣的地方叫草原,富人家吃的是馬牛羊等牲畜的奶和奶幹,燒的則是臭死人的牛屎,到了那裡的人不出半年就會一命嗚呼。

也許是老天爺不想讓做了些善事的李家斷根,在李大帥捉人的那些天,正好家裡沒什麼糧食了,爲了省出些少幾斤麥粒作爲種子,牛有餘帶女兒苦妞,與李順子和他娘到城外尋些能吃的物事貼補,又讓他們四個人逃過一劫。

自那年之後,這僅存的兩家四個人便相幫相助,苦苦掙扎了幾年,好不容易在這亂世中活到現在。今年眼看就快過不下去了,想不到前幾天這裡的李少帥受不住蒙古人的逼迫,派人去與雙木商行的人相洽,要舉所屬的數州之地投降,讓他們這些快餓死的細民百姓,及強徵來的兵卒們在行將餓斃的死亡線上,又遠遠地看到了一線活命的微光。

牛有餘目送李順子走了後,發軟的雙腿實在支持不住身體的重量,慢慢滑下坐到城垛內,緩緩閉上眼。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耳中聽得李順子的叫聲:“有餘叔,我把你家的榆錢餅帶來一塊,你先吃點罷。聽人說,雙木商行的軍兵和糧食在今天午時之前就會到益都城內呢。”

緩緩睜開眼,接過李順子手上那塊三分厚,發出陣陣黴臭味、黑乎乎的榆錢餅,一點、一點地啃下嚼爛嚥下。得到確實的消息,再有當三錢般大的一塊榆錢餅吃下肚去,牛有餘頓時顯得精神了很多,在李順子的幫助下又站起身來朝城外探看。

“啊呀,他們真的來了,好多馬拉的大車,金都裝得高高地,可能就是運來給我們救命的糧食了。”李順子的叫聲驚動了城牆上望眼欲穿的人們。

只聽一個當官的一邊往城下衝,一邊大吼:“多來幾個人幫忙,快些開了城門讓雙木商行的軍伍、糧食進城。”

在益都大帥府裡的李璮今天也是極爲不安,作爲代他義父李全留守山東東路這塊地方的最高長官,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落得這樣狼狽。

自從義父於鼠兒年(金國的正大五年,大宋紹定元年)十月率軍南下爲從沒見過面地大弟李通報仇後。幾年來一直都沒發生過什麼大事。他地這個仙心制山東行省留守少帥的位子也坐得安安穩穩地,一直以來不曾出過什麼亂子。

現在倒好,任是自己下過無數道命令,要各所屬地面州縣上交賦稅糧草,幾乎沒什麼人理採,就算有那麼三幾個縣勉強在去年九月、十月送來了糧食,也都是摻了大量泥砂的一兩百石應付充數。此後就再沒一文錢、一粒糧進入益都。總算起來。至今收到的賦稅糧食,僅有八百石不到,還不夠益都這八千軍馬和二十多萬人吃上半個月的。只可惜這八百石麥子送來得太早,李璮以爲此後還會有糧食源源不斷地運來,讓他爲了徵取到足夠的兵員而大手大腳地都用於招兵。分發給爲了家人有一口飯吃而來的人了,以至於到本月初頭就全軍都斷了糧。

去年跟着赤那顏;合勒扎去討伐雙木商行地舉動。李璮現在想來,覺得自己真地是愚不可及,那時要是藏點私,將手上的五萬多人馬留下一半,或者是不留人馬而將三萬石糧食留下兩萬石,怎麼也不至於成了現在的樣子啊。

好在那天死鬼赤那顏要自己回來調兵徵糧,州回到益都就得到消息說蒙古騎兵和自己帶去的五萬兵馬一敗塗地,全軍盡墨。

本來,李璮在那次打了敗仗時就想投入雙木商行去的,但不幸地是。自己還沒來得及採取行動,蒙古人就又派了一位姓董的宣差來到益都城,讓他不得不將此心收了起來,用大部分地時間和精力去應付。

在不幸之中又有大幸,就在今年正月,那位姓董的宣差不知什麼原因竟然在女人的肚皮上突然間死了,這就讓李璮又有了與雙木商行接洽的機會。但是,蒙古人也不是那麼好相與的,得知董宣差死了之後,強令李璮爲其支付五萬兩金子的賠償。

心痛這還沒送出的五萬兩金子之餘,李翟此刻還爲自己慶幸,若不是赤那顏這個死鬼突然間發了羊癲瘋,硬逼着要自己回來的話,小命肯定會送到高密城下,那還等得到此時去向雙木商行的輸誠投降。

這些天,李璮連自己帥府中的糧食都沒法維持了,眼看再不解決食物地問題,親兵都會全部逃光。糟糕的還不止此,本月初十,有人傳回消息說,父帥已經在叛宋南下征戰時死於揚州城;母帥回到漣水軍招集舊部,伺機再渡大河爲父帥報仇。而且,去年七月就到山東東路的蒙古滅金東路軍大元帥斡陳那顏,自八月到了濟南府後,三天派一人來下令要準備十萬兵隨他剿滅叛逆,五天派一人來要求準備十萬石糧食,大軍一到就起運隨軍跟進。若是到時沒有按數呈繳,將以軍法從事。

“哼,十萬個兵、十萬石糧,沒有還要軍法從事?!”李璮對這樣的命令實是沒法做到,氣怒攻心地破口大罵:“我操你蒙古人的祖宗十八代,若非去年你們的人一路搶掠燒殺,把男女丁口全趕去送給雙木商行,弄得我的地盤上連種地的人都沒有一個,何至於現時我這裡一萬兵馬都沒有,糧食更是沒有一粒?等着罷,韃子們,等我投了雙木商行以後,讓你們雙方去打生打死好了,最好打個兩敗俱傷,也讓母帥能回來重振我李家的旗鼓。”

一名親兵快步走到發呆的李璮身前,激動地報告說:“少帥,雙木商行的人馬和糧草都已經進了東門,現正接手全城的防務和派發糧食。”

李璮神情一振,喝道:“吩咐下去,帶上所有的賬冊簿籍,去請見陳大帥歸降。”

林強雲在膠西還有一件事要忙,那就是從化學道場拿到了紅磷、雷汞後,他就想做出真正意義上的自來火——火柴——和地雷。

地雷的製造沒問題,將以前做了沒成功的地雷取出,更換過發令藥就可以百分之百的用拉繩或拌索將其引爆。費事的只是去說動吳炎,要他在鑄造作坊、鉗工作坊分出一部分人用於專門鑄造地雷殼體。以及將一批火銃用地懸刀機關、盤形彈簧簡單地改動一下。製成地雷的引發裝置罷了。

至於各種火炮所用的子窠、地雷內裝的紅色橫硝威力沒有炸藥般大的問題,林強雲還不想去改動它。因爲,即使有了硝酸在手,一是它的量實在太少,二則要做出硝化甘油實在是太過危險,在此沒什麼把握之前,林強雲犯不着有了這樣厲害的兵器後。還去冒這種不必要地風險。

初十這天從火藥作坊回到住所後。林強雲一吃完晚飯就招呼山都將一個小火爐擡進書房,吩咐盤國柱派人守護後就不再出來。

林強雲將準備好地各種應用材料分開放到桌上,搓動着雙手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對山都說:“小山精,今天我們要做的物事可是能夠賺大錢,以後開個工廠專一做這東西。怕是算錢算得你發豬姆癲(羊癲瘋)。但是,做這物事也有些危險。一個不好就會把自己給燒傷了。

你怕不怕?”

“去,這有什麼好怕的,只要你在這裡一起做,有事時我藏到你背後就成了。”山都怕而不驚,老神在在地找出自己的理由。

燒傷,這可不是玩地,山都以前在山裡時看過族人被山火燒死的痛苦樣子,他自己也曾被炭火燒傷過。要知道,被火燒到那可不是一般地痛,也不是像普通外傷般很快就會好掉。燒傷。是一種連當時族裡最會治傷的老族人也毫無辦法的厲害事故。過去了的印象中,所有的族人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受傷者的傷處慢慢爛掉,遭受巨大的痛苦,日夜不停的哀號而死。

“哦,是嗎?”林強雲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埋下頭整理桌上的雜物,不在意地說:“若是你一不小心沒在起爆時躲到我背後,不知會是個什麼情況。”

山都的臉色大變,眼裡地驚懼、身體的顫抖表明他心中的害怕不是一點點,連退出兩步後又踏前一步,扯住林強雲的衣襬不肯放手,嘴裡卻是不願示弱:“要燒也先把你這比我高的大個子燒傷,那又關我什麼事。大不了把我們的兩瓶雞膏全都用掉就是。”

“嘿,你倒是煮爛的鴨子嘴硬。”林強雲笑着走去火爐旁,將一個裝有石蠟的帶柄銅勺放到爐上,待到蠟都熔化後用一塊磚閉了爐下的火門。然後走到桌前扭頭對山都說:“我要開始做事了,快把你的手放開,一邊看着並記住怎麼做的。”

山都踮起腳從林強雲肩上探頭,一邊懷疑的問道:“它們穩當麼,不會我一出來就將火噴到身上吧?”

林強雲:“去你的,我們還沒將這些物事混在一起呢,它們如何會起火。快點放手,我真的要做事了。”

默默地回想了一下火柴廠老師傅所說的那種簡易配方,林強雲用“釐等“稱出九兩硝石粉、二兩硫磺粉、一兩硬木炭粉,混得均勻後一邊用小瓷匙慢慢加入小碗的米湯內,一邊用小木棍攪拌,將其調成稠黑的糊狀物。

林強雲抓起那包用楊樹開成的小木梗,叫道:“走啊,我們去爐子那邊,你把那爐上的勺子柄拿緊不讓它動,我要浸蠟了。”

看着林強雲將細木棍丟進勺內,攪動了一下讓它們全都浸上蠟汁,再用小鉗子夾出攤在木板上。山都忍不住撇撇嘴,一臉不屑地罵道:“就這樣一點蠟和幾百根細木條,也敢說會有危險被它燒傷?哎喲,中計了,哈……你剛纔是騙我的……”

看山都揚手要打,林強雲急叫道:“小心,別把銅勺給弄倒了,這是我們今後賺大錢的物事呢。”

林強雲將浸過蠟的細木條拿回到桌上,取一根在那碗裡沾成火柴頭,嘴裡嘮嘮叨叨地吩咐道:“小山精,看清楚後就試着一起做。你看,這個藥頭不能讓它有太多藥料不能做得太大,也不能太長,大約一分左右的圓徑就剛剛好。然後,插到這塊木板的孔內讓它豎着。有太陽的時候拿出去曬。沒太陽的時候呢,就放在屋內陰乾。以後就可以用它來生火了。”

見到山都能做出火柴頭,林強雲自去秤了一份玻璃粉、一份赤磷粉,用魚膠液調成糊,厚厚塗到幾塊刨好的木片上。仔細端詳了一遍,滿意地籲出一口氣,嘿然笑道:“自來火呀自來火。有命獺食魚。行命魚食獺!就看你們明天干了後能不能擦出火來嘍。”

山都頭也不擡地問道:“什麼叫自來火,這名稱是怎麼來地,能說給我聽聽麼?”

“那當然。”林強雲湊過去拿起細木梗往碗裡沾,一邊說道:“這物事本來叫‘洋火’,也叫‘火柴’。‘洋火’地意思就是外國洋人做成。一劃就能着火的物事。現時我們已經自己先做出來了,那就不能叫‘洋火’了。至於‘火柴’這個名稱麼。我覺得不怎麼好聽,所以就按我們家裡的叫法稱其爲‘自來火’了。怎麼樣,這種叫法好不好?”

“是你做出來的物事,要怎麼叫都由得你,我也不知道好不好。最要緊的是,這樣做出來的物事是不是真能生出火來。”山都倒是不管林強雲會怎麼想,直接把實話說了出來。

“唉,我也不知道行不行。”林強雲心裡實在沒什麼把握,只好苦笑說:“明天等它們都幹了再看吧,反正我們總要將這‘自來火’做成方能罷手。”

“大哥!”書房的門不知什麼時候被打開。清減了不少地三菊又驚又喜地尖叫了一聲,站在門邊幽怨地輕聲說:“你回來了也不叫人告訴小妹一聲。”

林強雲回來地這些天,一直沒見到去各州縣奔忙的三菊,此時不由得站起來對着她默然無語。

“嗯哼。”看不過眼的山都大力咳了一聲,提醒兩人這個書房裡還有他在幹活。

林強雲把手上的細木梗插到板上,走去歡快地叫道:“三菊,快來看,這是一種能擦一下就會起火的物事,也是我們今後除了鐵器、刀槍、香鹼之外另一種賺大錢地神奇商品。”

三菊的臉上一紅,俏生生地走入書房,看到桌上亂糟糟地東西,“嘻”地一聲笑道:“你們兩個做事真是馬胡,原本用來寫字讀書的桌子倒變成雜貨攤了。”

林強雲向三菊講了這種“自來火”的效用後,她也興致勃勃地加入到這項工作中來。到將全部的木梗全部做完藥頭,已經是半夜的子時正了。

第二天,三菊匆匆去她的暗察院安排了一應事體後,又回到她和林強雲的住所。趁着移到太陽下曬的藥頭及幾塊木片沒幹,三菊支使盤國柱搬來一個漆得油亮的躺椅,端出熱水、布帕和香鹼,招呼道:“大哥,快來坐於這椅子上,我幫你把臉上的鬍鬚舌掉後,那些物事就差不多幹了。”

有藥頭地木梗和塗了膠漿的木片曬了將近半個時辰,林強雲摸摸已經舌得光光的下巴,從躺椅上站起身朝收拾東西的三菊說:“小妹,你的手藝比以前好多了,這次沒割傷我的臉吶。”

站在不遠處專門服侍三菊的小宮女“噗”一下笑出聲,慌得她用雙手掩住嘴巴,見林強雲還是笑着望向自己,便走上幾步說道:“公子可不知道,我家小姐自上次爲您刮臉割了三道口子以後,按公子使用這種‘剃刀’的說法,用了五六個大冬瓜練了好久呢。”

三菊對小宮女嗔罵道:“死丫頭,就你多嘴。”

林強雲知道三菊臉皮薄,不再於這事上多說,大步走到木板前,扭頭向縮在柱邊蹲坐的山都叫道:“小山精,這些物事已經幹了要不要看看我是怎麼讓它們發火的?”

山都騰身而起,兩個跟頭翻到林強雲身邊,目不轉睛地盯住林強雲的動作,裝出一副老成樣說道:“你這黑小子鬼叫什麼,安心做你的事就是了……唔,倒也真的曬乾了,就這樣用這黑色的藥頭一端在木板上磨就能起火?阿也,你幹什麼?”

林強雲收回敲了山都一下的左手,順勢拿起一塊木片,右手上的木梗藥頭往木片上褐色的塗層上劃擦下去。

“咦,劃不着,怎麼回事?”林強雲連續幾下都沒把火柴划着。他也看到木片上並沒有火柴劃過時出現的磷火。不由得心頭煩躁。把木片和木梗丟到板上,蹲下地抱頭苦思,嘴裡喃喃道:“連一星半點火也不曾出現,如何能將藥頭引着,肯定還有什麼地方沒做對。”

三菊慢慢走到側邊揀起木片,另外取下幾根藥梗,走到廊下仔細看了幾眼。學着林強雲剛纔地樣子以藥頭在木片上划動。猛然間。三菊叫道:“大哥,有火出現,不會沒火呀,這木片上有一線淺淺地藍知……”

林強雲跳起身,飛跑到廊下一把搶過三菊手上的木片和木梗。划動時果然有極微的一條磷光出現,不禁嚷道:“哈。我明白了,剛纔在大日頭下看不出,這暗處倒是能看到磷火。”

呆了一會,林強雲猛地在頭上敲了一下,把另外幾塊木片取到手上,轉身朝書房急步走去,小聲自語道:“原來是這樣。嘿,我真是傻瓜。”

書房裡,林強雲在昨天的魚膠內加了一些水放於還沒完全熄滅的火爐上,溶好後端到桌上。在兩張紙上各秤一份玻璃粉倒上。取兩份赤磷粉和三份赤磷粉分別加上。

“連這兩樣在內,共試過四種配方,應該是不成問題了吧。”

由於這次木片上塗的漿料比昨天薄了很多,不過一會就已經曬乾了。

林強雲取了幾根木梗走回廊下,將木梗舉起比劃了幾下都沒擦拭到木片上,心急的山都不由跺腳道:“你倒是快點呀,難不成想把我們都急出病來嗎。”

林強雲下顧了一眼圍過來地三菊、盤國柱和親衛一眼,興笑又板起臉,咬着牙劃了下去。沒想到他太過緊張,木梗地藥頭在褐色塗塊的下邊帶到一點,只閃起一星藍火,藥頭還是沒能起火。

圍在周邊的六七個親衛“唉”地一下嘆息,全都不由自主地搖了搖頭。

林強雲已經看清到那一星藍火,實是比剛纔所見的大了極多,已經像是過去用的洋火般了,一時之間信心大增,笑道:“別露出一副死了猴地花子樣,這次肯定能用了。”

說着,木梗再次劃過木片,但聽“嚓”一下響,馬上又是“嘶”的一聲。

衆人定神看時,只見白煙起處,木梗上地藥頭由單邊爆出一股紅色,眨眼間整個藥頭上都噴出火焰,木梗已經燃着,起了六七分長的火頭。

周邊圍着的人在這個小小的藥頭發火時,出於本能的欲往後退,身體才朝後仰,腳下沒來得及動,卻又發現只是不到一寸大的火,立時又朝前俯,目不轉睛地看着這一根小木梗燃燒。

直到林強雲手上的木梗燒完丟下地,人們才蹦跳着退開,你看我,我看你的發了一會傻。親衛們也不知是誰起的頭,你打我一拳,我拍你一掌地歡呼:“成了,局主的,自來火,做成了吶。”

林強雲朝山都頭上輕輕敲了一下,笑道:“怎麼樣,我做出來地這種‘自來火’還不錯吧,你說這樣的物事要賣它多少錢纔好啊?”

山都偏着頭想了想,一本正經地說道:“這個麼,依我想來,這種有藥頭的木梗就一文錢賣給他們兩條好了,這樣的木片我就不知道要賣多少錢才合適了。”

三菊有些擔心地說:“這麼貴,有誰會用得起呀?大哥,這樣賣恐怕不大好,應該……”

林強雲知道三菊所擔心的是什麼,笑道:“別擔心,這種‘自來火’一定要兩樣一起擦動纔會發火的,我們要做個小盒子裝入藥頭木梗,盒子外頭還須塗上一面這種塗料才能賣給人使用。否則,別人買了沒用,你賣得再便宜也沒人要。三菊,你來說說看,這物事如果一合裝入一百根帶藥頭的木梗,應該賣多少錢才合適。”

三菊沒馬上回答林強雲的問話,想了一會才說:“有幾個問題須得大哥告訴我,如果開作坊專做‘自來火’所需的材料是否能買得到那麼多、各種材料的價錢幾何,平均一個人一天能做出多少來,是否有大批量製作的可能性。只要這些都有定規的話。我就能根據情況算出這物事要賣地最高和最低地兩種價錢。”

被三菊這樣一說。林強雲倒是一時回答不出,猛抓頭皮苦笑說:“哎喲,這下倒是被你問住了,大哥還真沒注意到這些事。不過,若是接下去能將赤磷的生產問題解決,材料倒是容易買,價錢也不很貴。加工更是容易得很。但是。在大量生產之前,必須做幾架機器才行。也罷,盡這兩天的時間,我把從化學道場帶回來的赤磷全都做成‘自來火’,先給我們的子母炮隱和小炮隊他們用。至於做出賣的事麼。這場仗打完以後再說好了。”

林強雲擡頭叫了一聲“盤國柱”,在他跑過來時吩咐道:“今天親衛分出一什人來。跟我一起去做‘自來火’後天我們就出發去昌樂。”

陳君華是二月十五日上午到達昌樂縣城的,估計二十架大雷神和五十架木製裝甲車還遠在柞山鎮至濰州地半路上,落後了一百多裡地路程。自出了高密城後他便接到王寶的傳信,說益都的李璮請求,以他所屬的濱州、棣州、淄州、德州、泰安州,益都、濟南兩府五州地盤全數投入雙木商行的消息後,陳君華就下令裝甲車和大雷神稍後趕來,自己就和武誠率親兵及一軍騎兵、四哨鐵甲騎軍朝西急馳。

看到漲州已經準備了車馬裝運糧草,守備隊也在整束行裝。陳君華略爲吩咐了幾句,讓他們抓緊出發便離開。

益都縣城乃濟南府地治所,本朝南渡前爲青州,城週二十九里一百三十八步,城牆高有三丈七尺五寸,是個可容二十多萬人居住,易守難攻的大城。這樣地大城不像臨胸、壽光般的小縣城可比。

王寶接獲李璮的請降信後,實在是不敢貿然派兵佔據,以他總共只有三個守備軍不到四千人的部隊,要守住三百里長的洱水防線就大感吃力,再加上前些時又取得洱水西岸的幾個縣城和數十個村鎮,人手越發不敷應用。這時候,王寶手裡只有幾哨巡邏隊和五十架鐵甲車,實在是沒有多餘的兵力派去益都城了。再說,就是將幾哨人派到益都城去也沒用,根本就不可能對這樣大的城池實行有效的控制。另外,王寶也拿不準李璮會否是行奸使計,用這樣的誘餌來引自己上鉤,以便這裡地守軍調空後,他再派兵來謀奪昌樂。

但益都城的這個誘餌實在是太香了,王寶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就此白白放過,他在自己沒有辦法之餘,第一時間內就讓夫子寫了報告,用信鴿送回膠西讓安撫使去頭痛。派專使到誰州,與城守、州官說明情況,向他們商量,請求急調部分糧食和派出那裡的部分守軍,趕到昌樂來支援。

讓他沒想到的是,本月初局主、陳都統就已經率軍回到根據地,並定下了向西佔地擴大根據地的方略,領軍的大帥竟是都統制陳君華。

陳君華所率的一軍騎兵到達昌樂時,急得團團轉的王寶正好接着。

問清情況後,陳君華立時下令:“王寶,你馬上調集所有能徵募到的車輛、騾馬、牛驢,把昌樂現存的糧食運至櫃米寨,並將這裡的守備隊和子母炮、小炮、牀弩等守城器械也全數準備好,立即出發過河。明天午時前,守備隊和糧食都必須到達益都城下與本帥會合,不得有誤。另外,命令這一線的全部鐵甲車全部到櫃米寨西橋頭集合,先守住大橋直至明天,然後歸入本帥西征部隊統一指揮。”

王寶鈾聲“遵命”,行禮後匆匆走了。

陳君華向跟在身後的張全節道:“張將軍,你率六哨騎軍立即出發,過了洱水河後分兩路遠遠繞開益都往西直出哨探,千萬不可讓城內的李璮軍察覺。一路過淄水直撲臨淄,招降城內的地軍,不管能否取得城池,都沿淄水而下再向樂安遊哨。若是能與我們的水戰隊取得聯繫,要他們任事不管,直撲鄒平、長山兩縣,務須在到達兩縣後立即奪佔,並馬上通報我們加派援軍駐守。另一路由驛道西行,到達小清河支流後分兵查察淄州治所淄川縣。限你們三天後將探明的敵情送至益都城回報。”

益都城內現時有八千李璮的軍兵和二十三萬餘百姓,按每人每天平均一升來算,每日就須消耗糧食二百四十石。即使接下這個城市後,現時立即就讓城內的人墾出田地開始種植,最少也得在半年後方能有些收成。那就是說,養活這二十多萬人須得花費根據地四萬五千石上下的糧食,再加上種子、農具、耕牛,以及其他食、用的雜貨,應該會用掉三十至四十萬貫銀錢。若是按林強雲的計劃,將山東東路全數收入囊中,估計根據地將要度支一千萬貫左右才能辦得到。

銀錢對於根據地來說倒不是什麼問題,就是林強雲對外擴地又不派軍駐守,而採用集中主力遊而擊之的作戰方略,陳君華總是覺得心裡窩囊。以他的想法和過去在大宋時的經驗,得地與失地,這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概念。得地,就會有人,丁口增加了,兵員也就多了出來,實力也會大幅增加。失地,不僅面子上過不去,國力也會因爲失地、失人而大爲減弱,這是每個以農爲立國之本的朝代所不願有的結果。

“先按強雲所說的做去罷,且看效果如何再做主意。”陳君華嘆了口氣,自語道:“若是真如他所說般,此戰過後能得到兩至三年的時間來休養生息,倒是確實能把擴大的地盤牢牢控制在手中。”

王寶的守備將軍府內,有幾個丈許見方的大沙盤,雖是沒有膠西的精緻,但從這幾個沙盤上也能看出,林強雲所選出來與蒙古韃子正面交鋒的主戰場——鄒平、長山兩縣,一個正好是介於平原與長白山間的半平地半丘陵區,另一個卻是在平原地帶。小清河兩條南支流都從兩縣的西南繞城而過,且防沙戰船可由河道直達兩城西面的碼頭。

據探及各處細作探明回報的消息,綜合嚴實那兒得來的有關地形資料,濟南府、淄州、益都府這一塊地以南的地形全都是山區,除鄒平西南的長白山跑馬嶺外,再下去計有泰山、魯山、沂山和蒙山了。其餘的地面,包括嚴實現時所屬之地……全都是平原地區啊。所知的這一帶地面上,除濟南府內的二萬五千韃子騎兵外,其他只是些漢、契丹、女真等雜牌軍,別無蒙古軍隊。若是能趁此時機把李蜂頭的山東兩路與嚴實掌控的河北一部全收歸自己旗下,根據地的面積就能達到前所未有的寬廣,人口也將達到三四百萬以上吧。

陳君華搖了搖頭,長長地嘆了口氣,想來想去這麼久,心情激盪得要長嘯發泄。再仔細一考慮,又覺得要取下這麼大一片地方,以現時的軍力和所存有的銀錢、糧食、用得上的官吏人力來說,可能不太現實,即使能將地方戰到手了,短時間內要鞏固所得的地盤,恐怕沒辦法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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