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章

十一章

林強雲笑着說:“這樣的人怎麼會沒有,在你眼前就有一個。聽好了,我要開一家和你原來一樣專賣瓷器的店鋪,準備請你父子倆來爲我管理這間店鋪裡的所有事情,包括去瓷窯定做好瓷器、定做出你認爲有自己特色的瓷器,你認爲自己和你的兒子能做得了這些事情嗎?”

“什麼?”孫老頭吃了一驚,幾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聽錯了林強雲的話,有些不敢置信的問道:“你要出錢開一間瓷器店,還要請我們爲你打理瓷器店的所有生意?”

林強雲:“正是。你願意嗎?”

孫老頭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轉顏笑道:“我還沒愚蠢到對公子說出‘不願意’三個字的地步,也不會笨得把這個能讓我們一家大小活命的機會白白地放掉。公子請說,你要如何做,又需要我怎麼做。”

林強雲把自己的想法對孫老頭說了一遍,最後說道:“我可以拿出二十萬貫錢來開這間瓷器店,所有的一切都全權委託你代管。目標就是:只要能像你剛纔所說的那樣,在一年之內把這二十萬貫本錢賺回來。現在你自己同我說說,你們父子一年要多少工錢,看看我們的條件談得攏談不攏。”

孫老頭這下大感爲難,心道:“這位林公子也真會給自己出難題,這叫人怎麼說呢,工錢當然是越多越好。若是把工錢說得多了,只怕他不肯出那麼多,更令人擔心的是他一口就回絕不要自己父子做事。那就真是叫天天不應,呼地地不靈,一家大小要淪爲乞丐餓死於街頭。若是說少了,萬一這林公子一口就答應下來,按自己所說的工錢開支給自己,又怕會吃虧。這可怎麼說呢?”

想來想去,孫老頭暗道:“反正自己一家人現在是沒路可走的了,再不抓住這個唯一能救活一家大小的機會,只怕當真要‘淪落異鄉成異鬼’,先讓一家大小活下來再談其他。”

當下孫老頭不再猶豫,對林強雲斷然地說:“只要林公子能讓我一家大小吃得飽穿得暖,不至於流落街頭成爲要飯的乞丐,工錢多少我們不在意,公子隨意打發就是。”

林強雲聽了孫老頭的話,有心把這做了十多年生意的人留下來幫助自己,認爲工錢比別人多些更能讓他們爲自己出力。所以不再笑臉相對,改換正容嚴肅地說道:“既是這樣,我也就把話給你講清楚。請你們父子來替我做事的條件,就是第一年我先定下付給你們父子倆的工錢兩千貫,如果我認爲你們做得好,能爲我將店鋪打理得有錢賺,一年後再給你們加工錢。另外,若是在一年內賺夠了我的二十萬貫本錢還有多,那麼,多出來的利錢就會按一定的成色付給你們紅利,至於怎麼分,分給你們幾分紅利,那就要看你們多賺到的錢有多少才能定了。”

孫老頭心中大喜,暗道:“我們父子倆一年合起來能最少有兩千貫的工錢,算是相當多的了。別人如何肯出這麼高的工錢來請人,又還有賺多了錢時的紅利可分,這樣的好事哪兒找去。這林公子定然是纔出道做生意的,不知道請人幫工的行情。那麼,在這樣的老闆手下開店,想必可以趁機落些工錢紅利之外的好處了,說不定會有大把的錢鈔可得也難說得緊。”

想到得意處,孫老頭臉上不由得露出一絲曖mei的笑容,眼中閃動着陰晴不定的目光。他這時真怕林強雲醒悟過來,但卻不是會把工錢減少,而是怕會失去這樣一個能借雞生蛋,再次振興開店發財的機會。立即就小心翼翼地試探着說:“好!我們父子爲公子做了。不是爲了這麼多的工錢,光憑着公子在我們一家走投無路的時候,給了我們一條生路的恩德,我父子倆人就要爲公子賣命。不過……公子怎麼這麼看得起小老兒,不怕我們帶着公子的錢財跑掉麼?”

“怕!錢吶,可以買到吃食衣物的銀錢,我如何會不怕錢被人帶走跑掉。”林強雲毫不猶豫地回答:“別以爲我就這樣會把二十萬貫錢交到你的手上,其中還有人管着錢的。你別看我說付給你們的工錢比別人多了不少,醜話先說在前頭,若是生意做得不好,或是把店裡的錢私藏入自己的口袋內的話,就別怪林某人不但不支工錢,還要送官究辦。若是你們父子真的決定爲我做事的話,明天我叔父沈念宗會到這裡來,你們再商量出一個好的辦法,我認爲滿意了之後,就可以開始準備這間瓷器店開張了。好了,話就講這麼多,我先回去,明天會有人到這裡找你,事情成與不成,明天再說罷。”

孫老頭嚇了一跳,臉色大變:“難道這林公子真是道法高深的天師道門中人,我想打他主意的心思才冒出來就被他給看穿了,故而出言警告?哎喲,以後當着他的面時,什麼不好的歪念頭也不要去想,一定要做到心中無所思念才行。否則,自己心裡一想什麼他馬上就會知道,那還有什麼主意好打呀。”

今天機緣巧合下結識了當地的幾位父母官,且不論他們孰廉孰貪,是好是壞,這都是以後纔來理會的事情。最起碼目前要在此地做生意會少掉許多不必要的麻煩,需要辦理的各種令人跑斷腿的事,可以在比較快的情況下辦妥,這就是最大的收穫。

另外,孫老頭如果確實能行的話,就又增加了一個有利的條件。

加上自己有比較充足的本錢,相信很快就能夠在這泉州地面上站穩腳跟。

有了一個起步的基點,再加上曾經做過這行生意,還不算太差卻因意外而失敗的商人,幾個條件加在一起的話,也許事情會好辦得多。

心情愉快的林強雲回到家裡,好消息再次傳到他的耳中。司馬景班興沖沖地找來,一見面就高聲叫道:“林公子,成了,我們的水碓一裝上去就成了啦!不但一個水輪可以拖動七個碓頭,要用幾個碓頭舂粉,都能調得到讓它服服帖帖,即使是隻用一個碓頭,也能調得到不快不慢剛好能帶動,又不會太快。而且去調水碓的人也很輕鬆,只需到水輪邊上把手柄搬到需要的位置就可以了。”

林強雲跟着司馬景班去看過水碓後,對老頭兒說:“司馬大叔,水輪可以多做幾個備用,按這種樣式再裝三臺水碓就夠用了。留下的位置我想做些其他的東西,以免今後再有什麼新制成的東西時,找不到合適的地方來安裝。”

回到大廳,又有沈念宗匆匆來找,他是來詢問今天在晉江縣衙發生的事。林強雲一聽到問起這件事,撞傷的頭就又覺得有些痛起來。撫着傷處,林強雲剛要說話就看見鳳兒從坪中衝向大廳,遠遠看到林強雲坐在廳內,這才放緩奔跑的速度。

鳳兒一進入廳內,就大驚小怪地高聲叫道:“大哥,四兒說你的頭被人打了一個大包,快讓我看看傷得怎麼樣了。”

林強雲朝她笑笑,心裡直罵四兒多嘴,一回到家就把自己受了點小傷的糗事到處去亂說,丟臉得很啊,這麼沒面子的事也會發生在我這“飛川大俠”的身上!

鳳兒解開繫帶,一把扯下林強雲戴着的襆頭,扳着他前後左右、上上下下的看了一會,發現只是一個小腫塊,這才放心地吁了口氣,說:“還好、還好,沒什麼大礙,抹上點雞膏過兩天就會消掉……啊,這麼多的白殼(頭屑),哎喲,髒死了。大哥,你的頭上不會發癢嗎?”也不等林強雲回答,就跑出廳出。

林強雲搖搖頭,繼續和沈念宗談說今天在街上及晉江縣衙經過的事情。說到有關開家瓷器店,請孫老頭來主持其事時,沈念宗打斷林強雲的話,問道:“我們有三間鋪面呢,只開一間瓷器店麼,另外兩間店面怎麼辦?昨天我也想了一夜,強雲,既然我們有菜刀、蚊香、布底鞋可以大量製作出來,又有‘香鹼’、‘雪花膏’這兩樣當世絕無僅有的奇貨在手,何不再開幾家鐵器、刀具、蚊香鋪、布底靴履鋪、胭脂水粉香鹼鋪和彩帛綢緞鋪呢,這樣的話,不但我們這三間店面全都可以用起來,還要再買幾間鋪面纔夠開這幾間店用的呢。”

林強雲早上還在爲開什麼店鋪發愁,想不到去街上轉了一圈回來後,什麼問題都解決了,高興的呵呵笑道:“叔啊,好在有你和歸永叔幫我,否則不要說做多大的生意了,可能我會連飯都賺不到來吃呢。可是,要開這些店的話,就一定要請到會做這幾項生意的老手來纔好,光是我們自己這幾個人的話,還不把我們都給累死了。再說,我自己也不可能一天到晚去盯着店鋪,還有很多東西和事情要我做呢。”

沈念宗笑道:“這事不用擔心,我們一邊做好開店的準備,一邊招請做過生意的人來就是,相信只要出得起工錢,會有人尋上門來找事做的。”

林強雲道:“叔,明天叫四兒帶你去和孫老頭把事情說定,先把瓷器店開起來,然後再想辦法開張另兩間店鋪。”

鳳兒端着一盆水進來,在邊上站了好一會,看到他們還在商量着開店的事,不滿地叫道:“爹,你們說完了沒有,大哥要洗頭了。”

沈念宗看了嘟着嘴的女兒一眼,笑着說:“好了,明天我會去把事情辦好的,我另外還有事要辦,走也。”

鳳兒幫着林強雲把頭洗淨,收起“香鹼”放入小木盒中,用乾布裹着林強雲的頭髮用力搓幹,然後小心地往撞腫的頭上抹雞膏,一邊滿意地說:“大哥,這‘香鹼’也真是好用,把你的頭洗得乾乾淨淨的,再看不到一點白殼了。唉,都一年了,你的頭髮才長到沒有一尺長,什麼時候才能長到和別人一樣二三尺長哪。”

鳳兒說着說着,忽然又高興起來,邊幫林強雲紮結着長髮,邊說道:“這一頭短髮倒還長得又黑又粗,長長了一定很好看。大哥,以後要記得經常洗頭,別一叫洗頭你就跑啊。”

林強雲點頭應承了,反問道:“鳳兒,這幾天你都在忙些什麼呢?”

鳳兒說:“還不是爲了做鞋的事忙,黑風峒來的那些女人才學會做布底鞋不久,手腳慢了些,所以這些天要守着她們,一有不對就要馬上說明,這樣纔不會誤了大哥的生意。”

閒談說笑中,天色漸漸暗了。

……

夜色越來越濃,今天比往日更顯得暗黑了許多,蒲開宗家的左偏院那個房間內,還是那四個人在小聲地說話,好像他們自上次到這房間裡坐下之後就再沒有移動過一樣,連幾個人坐着的位置都沒有變化。

坐在上首的仍是老道,清瘦的臉上絲毫不見喜怒,三角眼盯着坐在下首僕人打扮的漢子問道:“樑東,你說林飛川的鏢隊派了三十人到晉江縣衙,到現在都還沒有回去,此事確實嗎?”

“千真萬確。”樑東忠厚老實的臉上露出憨憨的笑容,探過頭壓低聲音:“屬下在喝了幾碗酒後問過當時公堂上站班的吳貪嘴,他說這鏢隊的三十個人全都佩腰刀、箭匣和暗器皮盒,揹着一個不知內裡裝着什麼的奇形大麻布囊袋,連碰都不讓人碰到。他還說,這些鏢隊來的人,看起來全都是身具武功的好手,而且從不落單,每次外出最少也有五個人。依屬下想來,要從他們這些人身上下手怕是很不容易。”

側面坐的那個山羊眼大漢向後仰着身體,以避開樑東口中噴出的氣息,狠狠地看了裂開嘴露出滿口黃黑色牙齒諛笑的樑東一眼,一臉厭惡地喝道:“快坐正了說話,你嘴裡的臭氣薰得人受不了。”

山羊眼大漢向老道請示說:“道長,屬下認爲我們去年沒向留在此地的三十餘鏢隊下手,已經錯失取得林飛川鋼弩的大好機會了。現在他們有了一百多高手,再去虎口奪食實爲不智之舉啊。我們這裡總共才二十七人,有五人還是不能出去動手的。要以二十二人去搶奪林飛川的鋼弩,只怕是難以如願吶。”

老道並不是很自大,能聽得進手下人的勸告。不過,還是向山羊眼大漢下令:“你說得沒錯,可事情已經到了我們非去動手不可了。今天吳四英又找上門來傳令,侯總管要我們兩個月內必須拿到一具鋼弩,並立即送回順天總管府內。侯總管要試着趕在忽裡臺大會選汗之前製出一批相同的鋼弩,以期到時供察合臺爭奪汗位使用。”

老道停頓了一下,看了在座的幾個人一眼說:“另外,吳四英還告訴我說,李鐵槍的手下已經花了一千多兩黃金買到了一斤多‘烏金石’,不日將送至此地叫蒲開宗給林飛川驗過。所以,總管令我們奪取鋼弩時不得傷到林飛川本人,一定要讓他先爲我們煉製出寶刀寶劍後,方可按計劃擄人。”

老道說至此,臉色轉冷,聲色俱厲地沉聲下令:“今夜,所有能動手的二十二人全都出動。”

他手一指山羊眼大漢:“羊兄弟,你於今夜子時前,帶五個人從靠江那一面潛到林飛川的後院內隱身,子時我們衝入造成混亂後,便伺機奪取鋼弩和箭矢,得手後立即返回此處待命。”

山羊眼大漢站起身抱拳應道:“屬下遵命。”

老道忽地一下起身,環掃跟着站起的二人一眼,獰厲的臉上露出一絲陰陽怪氣的笑容:“剩下的人全都跟着我,一到子時便從背江的一面進入防守空虛的後院,儘量造成大批人入侵的景象,以便羊兄弟的人奪取鋼弩。我們大家能否得到十萬錢、畜一千、奴五千的賞賜,能否升官就看今夜能不能取得到鋼弩了。若是成功得到鋼弩,我升爲分場管事後,你們都是我的副管事,到時子女金帛任各位予取予求。我們先行準備,走。”

樑東在走出屋門之前,忽然覺得身上有些發冷,腿腳也有點兒發麻,心下大爲詫異:“才坐了不過半個時辰,這雙腿如何便會發麻,該不會此去奪取鋼弩會出什麼事吧?唔,我得小心些兒,一有不對便先行開溜,免得將一條老命斷送在此地。盛名之下無虛士,想得倒是開心美妙!哼哼,飛川大俠有那麼好相與的麼,賞賜的錢、畜和奴隸是那麼好得的,官位是那麼容易就能到手的?”

……

開店的事情有了些頭緒,也許是過於興奮的緣故吧,平日很早就要上chuang的林強雲,今天沒有一點睡意,反而精神奕奕地談鋒甚健。

他和陳歸永、張本忠三人圍坐在大廳圓桌邊天南地北的閒聊,講說些讓人聞所未聞的新鮮事兒。把四兒、鳳兒和習慣性地躲在廳角的山都吸引到桌邊聽得入神。

沈念宗忙完他管的一大堆事情後,也加入到他們之中。慢慢地幾個人從開瓷器店的事說起,逐漸轉爲商量這麼大的一座房屋應該如何加強防範。

山都在這段時間裡增加了很多與人交談的機會,說話雖然還是不怎麼流利,聽別人講話是毫無困難地聽得懂了。今晚剛開始時,林強雲對他們講些從《十萬個爲什麼》中看來的奇趣異聞時,他和鳳兒、四兒這些人一樣聽得津津有味。沈念宗一到,人們的談話轉到正事,山都一是不懂這些,二是對做生意賺錢不感興趣,就一個人百無聊賴地到院子裡走動。

天空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些星星,讓原本漆黑的夜空多少有了幾點光亮,望着直朝自己眨眼的星星,山都心想:“恩人剛纔說過了的,天上的星星本來是不會閃的,只因爲它離我們太遠了,遠到沒法把它的光讓我們一下子看清,所以纔會讓我們看起來如同人的眼睛一樣眨動。可是,爲什麼恩人還說天上沒有屋子,如果真是沒有屋子的話,我們的祖宗大神又住在哪兒呀,恩人以前又住在什麼地方呢?”

山都沉思着不知不覺走到後院,不知道爲什麼,自從掉到水圳裡淹死,又被恩人救活以後,他會時不時走到那天掉下水圳的地方,看着這段差點讓他送命的水圳發呆。此時的山都,又走到這段水圳邊,慢慢依着新砌起的圳牆坐下。

坐着坐着,依稀間他似乎看到死於熊爪下的父親和幾位叔叔、兄弟的身影,他們的身影時隱時沒地在一處雲霧繚繞的地方出現,幾個人手裡拿着的不再是竹竿磨成尖頭後,再用火烤硬了的竹矛,而是恩人所打製出來的鋼矛和可以一下子就砍斷好大竹木棒子的短刀。山都高興地張開口大聲呼叫,但父親和叔叔、兄弟們都不理自己,就是有人從身邊走過也聽不到自己的叫喊聲。他想爬起來跑過去和父親說話,但身體完全不聽自己的指揮,還是坐在圳牆下不能動彈。

又是一頭巨大的棕熊出現在前面,父親和幾位叔叔、兄弟向棕熊衝去,山都也發瘋似地掙扎着,他要去保護父親,他要用恩人專門做給自己的鋼弩去將兇惡的棕熊殺死,讓所有的族人看到,現在的自己已經不是從前那樣的人了,讓他們都能爲有自己這麼一個勇敢的獵人而驕傲。

天不從人願,祖宗大神也沒法幫助自己起來去殺死棕熊,耳中聽到不遠處傳來“噗噗”兩聲輕微響動,似乎是鋼矛和鋼刀刺入或砍入棕熊身體的聲音。山都恨恨地一拳打向自己不爭氣的腳上,手上傳來疼痛的感覺使他睜開眼睛。四下裡一張望,卻哪裡有父親和幾位叔叔、兄弟的影子?

山都迷惑的擦擦眼睛,耳中又聽到“噗噗”的重物落地聲和輕微走動的腳步,聲音大得連地皮也微微顫動。這下他聽得十分清楚了,是狩獵時的人發現獵物後,小心翼翼接近獵物的聲音。不過,這些獵人也太過差勁,怎麼可以發出這樣大的響聲呢,就是沒見到獵物時也不應該有的錯誤啊。忽然,山都發現不對,這並非在山上,而是恩人的家裡,哪有什麼讓人狩獵的動物?腦子稍一轉動,山都立即明白,是有人在偷偷地進入這座房屋。會這樣悄悄進來的全都是惡人,這樣偷偷摸摸的,一定是想對恩人不利!

“保護恩人,一定不能讓恩人會到傷害!”這是山都第一個出現在腦子裡的念頭,雖然他很明白恩人是個大英雄,並不需要他來保護。悄無聲息地解下揹着的囊袋,先取出那塊恩人爲自己做的大布,把黑色的一面朝外蒙住全身。然後才取出小鋼弩掛上弦,抽出一支箭後伏低身體慢慢探頭向聲響傳來的地方看去。

隔着水圳,前面十一二丈的圍牆下有一大團東西,不知道的人一定會以爲那是一個土堆。山都對這裡的地形的物事全都記得清清楚楚,哪有這麼容易被人騙過去的。這一團物事肯定是兩個,不,兩個人一起沒有這麼大。肯定是四五個人圍在一起,所以看來纔像一個大土堆。

這不,土堆動了,由一個變成了六個。哈,自己還是看錯了,原來是六個惡人呀。

山都悄悄把腳步伸進鐵蹬,按恩所說的用出陰勁,把弩弦慢慢往面前拉,身體盡力向後仰,耳中聽到驚心動魄的“噠”一下大響。山都擔心的朝遠處牆下看了一眼,幸虧那些人耳朵不好沒聽到,合該他們倒黴。慢慢伸出鋼弩,瞄準距離自己最近一個黑影的大腿部位,心裡恨恨地想道:“有我山都在,你們這些惡人休想對恩人做出什麼壞事。哼,叫你們幹壞事,吃一箭先!”

山都輕柔而又緩慢地扣下懸刀,第一支箭射出,“噗”一聲輕響入耳,隨着悶哼聲和人體倒地聲傳來。幾個黑影也隨着聲響消失在地上,想來是見機伏下身體了。

“傷了一個,等一下要抓住他,讓恩人問清楚,我們並沒有去他們的獵場搶獵食物,爲什麼要偷偷摸摸的來這裡幹壞事。”山都氣憤的想:“一定要讓他們吃夠苦頭,叫他們發誓決不再來做壞事。啊,假如他們不肯發誓怎麼辦?哼,如果不肯發誓的話,那就是敵人了,父親說過,敵人是不能放過的,必須殺死!只有死掉的敵人才不會傷到我們自己。”

山都知道,這裡的防衛比長汀嚴多了,每兩刻時間就會有一隊五人的護衛隊巡邏經過。現在距巡邏的護衛隊來這裡還有一刻多時辰,所以他不着急,就像遇見傻乎乎的野雞羣時一樣,慢慢地再次拉開弓弦,用另一隻腳的膝頭緊靠在懸刀位置,儘量使弦託到達機關時的響聲降到最低,然後又裝上一支箭。

按說,他的這把小鋼弩同樣可以裝三支箭或是六支鋼釘,可他不願意把這麼好的箭矢浪費掉,每支箭都要射中自己瞄準的目標,才能對得起恩人,才能對得起這些能把銅鐵都射穿的鋼鏃箭。

再次探出頭仔細察看。啊哈,別以爲一點點一點點地爬動就可以騙過我的眼睛。不要說用眼看了,就是用耳朵聽,也能聽出這些惡人爬出幾遠。連躲在地底下吃竹根、茅根的“土狸”(一種專吃竹根或茅草根的動物,樣子類似於小兔,毛灰褐色,怕光。味道極爲鮮美而且很難捕獵。其中,吃茅草根的‘土狸’據說是屬山珍中的上八珍之一)也逃不過我的耳朵,你們這些惡人還想瞞過我嗎。

沉靜的吸了口氣,再次對準一個伏在地上,移動慢得微不可察的黑影射出一箭。

“哎!”慘叫聲在這寂靜的夜間分外刺耳,連早有心理準備的山都,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給嚇了一跳。

“閉嘴!”一個低沉的聲音喝叱。

“羊兄救我。”慘叫的人壓低聲音呼救:“我中了機關暗器……啊,不是暗器,是箭,我中箭了。媽呀,好多血,快點來救我,血快流乾了。”

“住口,你想害死我們大家呀,再叫出聲就先把你的喉嚨割斷。”

山都再次向發出喝叱聲的另一個黑影射出箭,扳着手指數數,心裡默唸:“三個,還有三個沒有受傷。”

他不再等待,立即又拉開弦飛快地裝上三支箭矢。

前面的痛哼聲響過後,那喝聲再次傳出:“快退,我們早就被這裡暗樁發現了,他們在耍弄我們呢。”

山都朝站起向圍牆急奔的兩個黑影射出箭後,順手把鋼弩放到圳牆根下藏好,以最快的速度貼着橋板溜過小木橋,從圳邊高矮不等的草叢中蛇走般快速潛行,然後閃身伏到圍牆下。恩人的話山都牢牢記在心裡,在沒有看到恩人的手勢,或者是得到命令之前,不能讓敵人發現自己,要在關鍵時刻給敵人致命一擊。

這時聽到動靜的兩組巡邏隊高舉火把趕到,他們一邊傳出報警的聲號,一邊分左右順着圍牆根急步前行,佔據了有利的位置插好火把後便不再移動,平端裝好箭的鋼弩全神戒備。

在火把光線的照耀下,運氣最好的山羊眼大漢毫髮無傷的站在場中,本來射出厲光的山羊眼,這時充滿的卻是恐慌、驚懼。他看到十多把鋼弩中數十支白光閃閃的鋒利箭鏃,似魔鬼的眼睛般對準自己的時候,立即丟下長劍大張雙手錶示棄械投降。

場內只有火把上不時傳出幾聲“噼啪”火星爆裂,連受到箭傷的幾個人在內,全都驚恐地盯着周圍的鋼弩不敢稍動,以免引起誤會招來致命的箭雨。死一般的寂靜中,山羊眼大漢雙腳止不住慢慢地發起抖,時間越長抖得越是厲害。

張本忠隨在一小隊護衛隊員身後走到場中,掃了一眼山都放於圳牆下用草屑遮掩的小鋼弩,輕聲喝令:“上去幾個人把這些盜賊綁了押到前面,明天再請公子發落。其他的人加強戒備,以防這些盜賊還有同夥漏網。”

從六個人越牆進入到後院,其中四人被箭射傷,到全部擒獲爲止,沒有發生過打鬥和喧譁。除了有個人短促地慘叫了一聲,和後院巡邏隊用的火把亮了一會以外,從頭到尾都是在悄無聲息中進行。這六個潛入的人,連示警的信號也沒來得及發出,就消失在後院內。

圍牆外十多丈潛伏的老道,看清楚山羊眼大漢羊兄帶着五個人翻牆進入,不一會便聽到裡面傳出一聲極輕微的驚叫,心裡不由得暗罵:“這些傢伙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要收拾警哨也不小心些,讓人叫出聲來。若是驚動了裡面的守衛,我們今天的事情就難辦了。該死!”

不到一刻的時間,後院出現了火光。不過還好,火光只一會兒功夫就移動了,慢慢地向前院而去,消失在黑夜中。

老道長出了一口氣,把提着的心放下,默默地注視着前面黑沉沉的一片房屋。他在等,等這宅院裡的人們入睡,然後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進入這所宅院,一擊奪得鋼弩到手後就走,決不拖泥帶水與人糾纏。他在下屬面前雖然大言炎炎地吹噓,說是獨力可以對付“山魅”和飛川大俠。但自己心裡明白得很,真要是對上了,僅是傳聞中的那“山魅”,就不是自己應付得了的,能在“山魅”的妖法下逃生就是得到諸天神佛保佑了。若是遇上了“誅心雷”的話,那就一定是有死無生。

“千萬不要遇上他們,”老道不住地祈禱,暗自發誓:“只此一次,讓我得到一具鋼弩後,我立即從新做人,再不做任何傷天害理的事情。”

看看時間已經差不多了,老道站起身大聲發令:“準備帶好放火的物事,我們走。”

十六個人悄然翻過圍牆,院子內除了他們自己的呼吸聲外沒有一絲聲息,老道摸黑點算十六個人已經到齊,大聲吩咐:“我一下令,你們就立即分成三路,有屋就放火,見人便下狠手斬殺。”

十幾名手下七嘴八舌地應道:“長上放心,殺人放火是我們的拿手好戲。”

“孃的,好久沒見血了,今天我手上的這把刀又要開葷羅。”

“等一會我要先入房搜搜看,能不能找到大筆金銀,聽說這林飛川賺到的金銀在汀州已經堆成了小山呢。”

“別吵了。準備……”老道“準備”兩個字纔出口,忽然住了口,發出一陣“噗嚕嚕”的雜音。

站在老道正面的人藉着微弱的星光,看到老道的喉頭似乎有液體噴出,他的一隻手正擡起欲往喉頭上掩,身體晃動似乎站立不穩。急搶上前扶住老道搖搖欲倒的身體,小聲驚問:“道長,你怎麼了,就是要高興也等回去以後再高興啊。”

扶着老道的人突然覺得不對,有血腥味入鼻,而且老道舉起一隻很小的手,那隻小手中握着一把自己從沒見過的匕首,向自己的喉頭抹來。他剛想出聲問老道這是什麼意思的時候,只覺喉頭一涼,沒有聲音發出,耳朵裡聽到的是和剛纔老道一樣的“噗嚕”聲,這才知道自己喉管也被人割開,心裡悲哀地想:“完了!我要死在這裡,我要死在這裡……不,我不想死啊……”

兩個人緩慢地向地上癱倒,其他的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站在當地靜靜地等候老道發令。

站在左邊外圍的二個人眼角的余光中好像看到,地上似乎有什麼東西快速地閃動,定神再看時,除了空蕩蕩的院子外,僅腳下二三步處的地上有塊石頭,其他什麼也沒有發現。腦子裡立即出現“山魅”二字,肯定是這妖物來了。好在道長見機得早,躺在地上作法趕掉了這種肉眼看不到的東西。否則的話……兩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寒戰,緊張地再次四下裡張望。

他們根本沒注意,原來沒有石頭的地上怎麼會多出一塊石頭,也沒看到地上的那塊石頭的位置有了些改變,已經離開他們六七步遠了,而且還在不住的向更遠處緩緩地移動。看到四周沒什麼異樣,回過頭又注視着不知因爲什麼緣故還躺在地上的老道,心裡疑惑地想:“道長要用什麼其他的道術了嗎,他的道術爲何全都要睡下地施展,又還需要別人幫忙?這麼久了,也該起來發令了吧。”

血腥味越來越濃,漸漸瀰漫開來,十多個人都疑惑地抽動鼻子,不知這濃濃的血腥從何而來,又不敢開口向別人詢問,怕被人說成疑心生暗鬼、被人笑話自己膽小。

一個人影趁大家都注視老道一動也不動的時候,蹲低身體悄悄退出人叢,遠出丈外再慢慢地伏下身體,沿牆根向遠處爬行。

等了許久,這些賊人感到事情好像不對,準備叫起老道之時,正前方十丈處亮起一支火把。接着十數支火把一支接一支的相續被點亮,上百名身穿白戰袍外套暗色背子的武士,站成整齊的隊列,平舉弩箭指向這些入侵者。

先潛入的六個人一個不缺,全被綁着垂頭喪氣跪在隊列前面的地上,張大眼驚恐地看着這十幾個人。羊兄弟蠕動嘴脣,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好一會後,終究還是沒有發出片言隻語,緊緊地閉着嘴垂下頭不敢再看。

十五個入侵者在火把的照耀下,或躺或呆站在圍牆邊傻望着這突如其來的一幕,一時來不及有所反應。

片刻後,還站着的十三個人中有兩個在火光照耀下,看清情況醒悟過來,“媽呀!”叫出聲,驚慌地說:“道長死了……看,道長他們都死了,我們快逃……”

確實,武功最高,身懷道術的頭領都在不知不覺中被人無聲無息地殺死了,還不趕緊逃命,要在這裡等死啊!

不等這兩人叫完,他們身邊的三四個人手起刀落,把這兩個叫逃的砍翻在地。

餘下的十一個人把眼光看向其中那個光頭漢子,現在他是這裡地位最高的負責人了。

光頭漢子大聲喝令:“大帥手下沒有臨陣逃脫的孬種,衝上去,殺光現身的人……”

十來個兇悍的賊人發聲喊,向前急衝。

院子中傳出陳歸永粗豪的聲音,憤怒地大喝:“剛纔大家都聽到這些賊人的話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一個活口都不要留,每什一輪,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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