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粗大有力的前爪凌厲地揮舞,迫得對手東躲西藏連連後退,直到被雪也似的牆擋住。那可憐的麼事拼着捱了一下狠的,受了不輕的傷後才勉強向側旁閃開更加沉重的一擊,沒被自己把它的腦漿打出來。

“傑傑傑!”這是自己從喉嚨裡爆發出來的笑聲,這種像鬼哭般的聲音,連他自己也覺得有點難聽,令人感到慘得慌。若是夜裡出現這樣笑聲的話,膽小的人肯定會嚇得癱倒在地,甚至還有可能會昏過去。

“轟隆隆!”笑聲又引發一連串驚雷,然後就是一陣接一陣狂猛迅急的大風,還有自己及對手兩雙翅膀被風吹得噼啪亂響的聲音。雖然雷聲、風聲同樣嚇得自己也大吃了一驚,連着退出了好幾大步,但他認爲這也沒什麼,還是昂首挺胸的撲了上去。唉,沒辦法啊,誰叫自己馬上就要將對手打敗,也有把對手打死,或者是咬得肢離體碎變成一堆垃圾的能耐,而且還一定要打敗對手才能得到想要的物事呢。

“嗬,嗬嗬!”眼看對手支持不了多久,得意地用後肢擦拭了一下大汗淋漓的頭腦,放開喉嚨先大笑一陣。然後,便衝上去舞動兩隻長了許多鋸齒的大腳,一陣狂劈猛割。直到那廝斷了四五條腿腳,身上開了數十道口子並流出青黃相間的膿血這才停手。繞着被打敗後趴伏地上發抖的對手,左看右看的轉了一圈,按住這毫無還手之力的傢伙,再以前顧兩根尖利的牙鉗往前狠狠地扣去。哈哈,只一下,僅僅一下吶,就將那傢伙蠢笨的大頭給剪了下來,骨碌碌在地上滾出了好遠。

勝了。自己得勝了,可以得到五貫齊魯紙鈔的彩頭,還能請見只看過一眼的林大人。這下,再不會受到大人府裡那些比自己還小好多歲的毛頭們嘲笑了吧,老子在雙合壇的地位應該高升一點、工錢會多一些了吧……嘻嘻,林大人在度支彩頭的時候,想必會前來向自己這個得勝的頭名講幾句話了吧?!說不定,大人看自己順眼了,還會多獎上幾十貫錢呢。若是能借此時機向大人求求情,讓他給哪位朝庭重臣講幾句好話。承父蔭能當上個官——小官也行,只要有銀錢度支便可——得些俸祿。使得常年衣食無憂,然後再做打算。

自從他一時衝動,氣憤憤地從家裡出走,這將近一年的時間裡他可是吃夠了苦頭,再不想過那種沒吃沒穿,到處廝混乞討遭人白眼的日子了。

不知什麼時候。好像自己不在與對手性命相博的校場內,而是騎了高頭大馬走在大街上。哈,這套行頭真不錯,鮮豔風光不說,還舒服得緊吶。似乎是大人允准了自己的央求,親自上本奏明當今聖上,讓自己當了個官,而且還是個好大、好大的官呢。

頭頂上戴的以黑紗蓋面、以金銀絲條爲框地官帽相當沉重,但他還是費力地昂起頭,並儘量保持出一副輕鬆的樣子。以免讓人笑話。說真的,戴上這頂代表他已經是朝庭命官的帽子,再配了身上繡着不知道什麼花紋的絲質官袍,讓他看上去非常威風。在差役們前呼後擁的保護下行走,不管是以前和自己在街上游蕩尋事的閒人遊手。還是一起去宿花眠柳飲酒吃肉狎妓玩樂的朋友,此刻看到自己的時候,都像乞討想分到一塊骨頭的狗兒般,躬身在面前點頭哈腰、低首擺尾。

嚯嚯!往常看到自己就吐沫遠走的街坊鄰居、時不時尋來挑刺尋事的小吏差役,也顫抖着雙腿伏地服軟。更讓人高興的是,那些學舍裡的文士、秀才。這一刻也不敢呼喝叫罵。還在大庭廣衆低下他們高傲的頭顱。

哈哈,過癮啊!哈哈。痛快吶!我當官了,我出頭嘍,再也不怕老孃的嘮叨,再也不會讓朋友們笑話,更不用愁沒錢去蘭香樓與那幾個鐘意的粉頭飲酒聽曲,再不會花了錢後只看紅牌小姐看幾眼就得走人讓位了。

哼!台州這小地方的行院,就是你牌子再紅的小姐又算得了什麼,我賈閒……啊,如今應該是賈大官人了,對,就是賈大官人……我賈大官人還看不上你們吶,連用來端茶倒水都不屑。賈大官人府裡所用的婢女丫環麼,必須像遊仙苑‘聚月廳’裡的粉頭,不然的話,有‘醉香閣’裡的小姐般也行。至於侍妾,那得似“芸舫”內的紅牌,或者差不多貌美且年輕的女人才夠身份。

耶,人叢裡探頭探腦窺視的不是徐謂禮那廝麼,這個有眼無珠的瞎目子,竟敢說什麼“……只……可以作個小郡郡守。”老子就不信,一個小郡能夠養得了我。賈大官人是蛟龍,須有汪洋大海方配遨遊,再怎麼說也得大澤深潭才行。

哎喲,不好了,這陣吹來的風怪得緊,把那麼重的官帽也吹離了頭。正想抓回官帽戴上時,那頂官帽竟然悠悠盪盪地飄上了天。賈大官人赫然發現自己站在地上,身上的絲綢官袍不知什麼時候又變成了破麻布服,周圍簇擁着自己的差役變成了橫眉怒目的討債鬼,四下裡圍觀地人又現出一副不屑、厭惡的神情。完了,肯定是因爲沒了官帽,官袍才變成麻袍,差役才星散不見。這還了得,沒了官帽就當不成官,也是沒了自己的命呀,無論如何也得將官帽追回來。

跑啊,跑啊,飛出去的官帽越來越高,離開自己越來越遠,而且那黑色的帽子慢慢變得淡了,不過多久就成了灰色,而後又變爲白的。腿腳伕好酸啊,但是他不能停,也不敢停,還是拖動腳步拼命追。不管變成了什麼顏色,一定要把官帽戴回頭上,要做回人上人。可是,天不從人願,遠去到了天邊的官帽已經幻化成了一朵白雲,眼見得是追不上、取不回了。

帽子化成的白雲發出轟轟隆隆的雷響,大吃一驚之下腳下被什麼物事一絆,賈大官人重重地摔下地。也不知爲何,面朝下摔倒的人。卻是屁股上被摔得疼痛無比。他顧不得疼痛,拉扯着自己不知什麼時候長出來的鬍鬚,聲嘶力竭地狂呼高喊:“我的官帽呀,你不能就這樣自己走掉……”

那化成了雲的帽子回頭一笑,面後臉色一變,打雷般惡狠狠地罵道:“……什麼官帽,還會自己走掉?莫名其妙。賈閒你這無賴,還不快快起來。”

“啪”的一聲,屁股上重重地被打了一下,賈閒痛得“啊”的一聲大叫。睜開眼四下一看。透過大開的房門和窗戶進來的微光,這才知道自己還是睡在牀上。牀前,一個高瘦漢子拿一塊長長的竹板輕敲手掌,一臉不屑地似笑非笑看着自己。門窗外的光線很弱,天應該還沒大亮,外頭嘩啦啦響成一片的聲音像是在颳大風下大雨。賈閒賠上笑臉,嘴裡則懶洋洋且帶了些許不滿地說:“原來是你,羅頭兒。什麼事啊?天還沒亮就擾人好夢。”

只是雙合壇幫衆的高瘦漢子,聽賈閒叫自己爲“頭兒”,臉上露出一絲被人拍了馬屁的高興神色,語氣稍爲和緩了一點,大聲喝道:“還問什麼事,今天已經是初二了,過了壇主取藥之期。聽說應小都管已經去了城外林大人府上公幹,壇主吩咐叫你出城,到林大人府上去爲他取藥回來使用。快去快回,遲了時小心你的皮肉受苦。快些起來。再慢些只怕應小都管出門去,就尋他不着了。”

“天還沒大亮呢,此時去定是找罵挨,稍時吃了早飯再動身也不遲罷。”賈閒這才記起,昨日被王都管罵了一通的雙合壇姬壇主。因不方便剛被罵而出面,確實是交代過,讓自己這個新入門的弟子今天替他嚮應小都管討藥。

“還不起來,不想在遊仙苑裡做了不是。”高瘦漢子將竹板高高舉起,眼見得就要打下。

賈閒一翻身跪起,雙手齊搖連連叫道:“莫打。莫打。小的這就起來,即時出城去爲壇主取藥。”還沒從做大官的好夢中醒來。他摸着似乎起了兩條疤的屁股,“嘶嘶哈哈”地叫了聲“好痛,你這廝下手打得賊狠。”又笑嘻嘻地問道:“羅頭兒,我們姬壇主好像怕極了林大人和幾位特務都管,不知有甚把柄被上頭抓住……以小的看,林大人雖說是個四品的大官,還是道門得道的上人,對我們這些下頭的人卻也是和顏悅色,不見得很兇呀。”

“嘟,你不過來了一個多月,怕是林大人的面也沒見到兩次,怎知我們家大人是……”羅頭兒覺得失言了,立時變臉喝道:“好個賊囚囊,竟敢騙我的口風探消息。說,你這廝是何許人,得了我們遊仙苑的底細要去告訴哪個……”

賈閒一看羅頭兒的眼睛射出閃閃兇光,竹板也轉了一個方向以側面對着自己,那樣子不像平常般說着玩。心知在這種情況下,只要一個迴應不對,自己就有被痛毆一頓去了雙合壇幫籍,甚至還大有被趕出遊仙苑大門丟了飯碗的可能。賈閒讓羅頭兒一嚇,已經完全從夢境中清醒了,慌得他精赤的身子也顧不上穿衣,將兜胯布胡亂往腰間一纏就跳下牀,趴下地抱着羅頭兒的腿哀告道:“羅頭,小的不是騙口風探消息,只想多知道些有用地事情,可以常去見見林大人,以圖與林大人混個熟臉,日後好謀個出身。”

見羅頭兒沒再言語,賈閒情知有望不會被趕出門去,探手從做枕頭的衣服下掏出一個布包,抖抖索索地取出十四、五兩碎銀和幾張紙鈔捧在頭上:“這是小人與妹子得的月例錢,請羅頭兒收下吃酒,只求頭兒代小人在姬壇主面前說上幾句好話……”

羅頭兒陰晴不定地站了好一會,抓起賈閒手上的碎銀、紙鈔納入懷中,沉聲道:“唔,看在已故的濟川(賈涉字)老大人也曾是我大宋一方聞帥,你這廝又是賈家僅餘的一個男丁的份上,老子就放過你這一回。賈閒,你可記好了,此後切不可多嘴探聽遊仙苑及雙木商行的任何消息,更不得將看到、聽到的任何事情說與外人知曉。否則,趕出門去還是小事,弄不好還有殺身之禍……”眼光往牀上一掃,“咦”的一聲後指着兩個寸半大的圓形瓷盒問道:“那是什麼。好像是裝雪花膏的瓷盒吶,你這廝如何會有恁般多錢買如此高價的貴重之物?”

賈閒拿起一個瓷盒,送到羅頭兒面前:“只是空瓷盒罷,小的向人求討了來做蟋蟀圈地。這不,數日前小的尋了兩隻黑頭大王,正待到林大人府上去時與那些小孩兒兵們鬥上一鬥,若是勝得了時,也博得幾貫齊魯紙鈔吃酒吃肉。喏,這便是小的費了許多力氣才捉來的黑頭大王。”

好不容易哄得羅頭兒放過自己,賈閒打扮齊整了揣着兩個雪花膏瓷盒興沖沖地往城北而去。

賈閒,名似道,今年十九歲。去年方行過冠禮,所以也已經有了個叫做“臺憲”的字。

也就是去年行完冠禮後,母親胡氏請了個喜讀袁天綱、李淳風的書,對於相人之術十分精通,名喚徐謂禮的親戚來爲他測算氣運。

那徐謂禮安慰胡氏說:“似道雖然如今沾染些少惡習,浪蕩不羈。但他天生一副富貴相,日後至少可以作個小郡郡守,夫人放心便是。”

胡氏聽聞兒子將來仍不失功名,當下十分高興,回到家中對剛從賭場回家的賈似道說:“徐家相公說你生了一副富貴相,將來仍不失爲一小郡郡守,你可要好自爲之!”

賈似道聞言大怒,當時就大罵徐謂禮:“徐家小子,你也太小看賈某人,小小郡守算得了什麼。日後發達定要給你點顏色看看。若是將來求到我時,最多也給你個小郡守就罷,差辱一番來出出心中的這口惡氣。”說完,將家中所存的十多兩銀子、七緡銅錢悉數翻出,不顧母親胡氏的攔擋。衝出家門走了。

賈閒父親曾請過不少飽學之士爲其業師,進過官學,也讀過相當多地書,因此他自認有經天緯地之才。兩年前,賈閒曾聽人說起過,大母帶了個姐姐在臨安討生活。早就思量應該到臨安這大宋朝的行在去。方有一展雄才得做高官的機會。這次一氣之下出了家門,便準備投奔臨安去尋大母、姐姐認親。於是從台州一路經慶元、紹興兩府慢慢遊蕩着往臨安而去。

賈閒是個從未出過遠門走長路的浪蕩子,離家出了台州,開始幾天還好,一心要遠離家門,僅用了六天時間就來到慶元府治所鄲縣。能支持了六天時間走出三百五十餘里路,實是已經盡了最大的力量,在客棧住下後再沒力氣多走一步了。經過兩天歇息,剛還過一點魂來,他也沒去想着趕快到達臨安,睡醒離開客棧就尋了處翻攤賭錢博彩,入夜則宿於花街柳巷。

賈閒身上只有十多兩銀子和幾緡銅錢,那裡禁得起他幾下折騰,不過七八日時間,所有的銀錢就花得一乾二淨。接下來的日子就難過了,好不容易跟上了一幫子路伎,幫襯他們又叫又唱又求又告,像乞丐一般地向人哀聲討取,方勉強沒在凍餓而死之前來到臨安城內。

總算還有點兒運氣,一大幫人到達臨安的次日,就碰上一個什麼“修造行”募集民夫做工。餓得受不了的賈閒前去試了試,倒讓招募的工頭看上他識得字、會算術收了下來,這纔在臨安有了飯吃,有個住處。

在修造行做了兩個多月的小工,又恰好聚月廳廚下少了個記米菜賬的人,他也因心思靈動、嘴甜皮厚兼善逢迎拍馬,所以被勾抽到遊仙苑來做了個文案。

做了記賬的小文案,就有了空餘時間,賈閒除吃酒賭錢之外,也間或會四下向人打聽尋覓姐姐的下落。按說,在偌大的一個臨安城,既不知所尋之人的名字,又說不出其人的住處,想在茫茫人海尋到老少兩個女人,無異於癡人說夢。也是合該這賈閒日後有發達之日,在到了遊仙苑不過十多天,就見到被大母送來學藝的姐姐。

瓢潑般的大雨,在吹得人都站不住的急風捲刮下,一陣一陣鋪天蓋地的水滴從天上小石子似地斜劈而下。

看到四個老道帶着一幫徒子徒孫設了壇,在有符籙旗幡圍成的法陣內手舞足蹈、高聲誦咒。心神不寧的趙昀在史彌遠和幾位重臣的陪同下,親眼目睹了“燭天燈”點亮後,發出自己從未見過直透天際的青白色光芒,把寢宮外室十數丈方圓照耀得纖毫畢現。原本對林強雲還是半信半疑的青年皇帝,在刺眼強光從那水晶罩內僅只拳大光源射出的那一刻,卻是信了個八成。

通議大夫臨離開大內之前。私下對自己講的一番話,就在那時又似乎響起在耳邊:“聖上,法寶所發之光只能令紫微星光增強一時,鍼灸銅人即使收回,也僅可恢復大宋朝與皇室家事維持過去的原狀不變。若想我朝中興,進而收復北方被韃子侵佔的失地,還須朝庭上下同心協力,消除積敝,富民強國方能略有小成。此外,近些時日還請聖上不近或是少近女色。以便臣所獻上地丹丸得全數吸收,讓其功效盡顯。否則的話。恐怕燭天燈的功效會從聖上處轉移到我大宋朝的其他的方……”

應該怎樣做才消除得了積敝,如何才能使大宋朝富民強國,林強雲沒有說,趙昀也不知道。趙昀從來沒去想這方面的事,連向師傅鄭清之發問的念頭都沒有起過,他只是覺得有這樣的心意就可以將事情做好。

皇帝的信心來源於帝師鄭清之。從嘉定十五年他還是名叫趙與莒,被史相派人接到臨安,先帝(寧宗)賜名貴誠立爲沂王嗣子,並授秉義郎時起,鄭清之就是他的老師。鄭清之爲教育貴誠盡心竭力,他也很爭氣讀書認真,進步極快。鄭清之不但人前人後對貴誠讚賞有加,並在史彌遠面前極力稱讚趙與莒的“不凡”。

趙昀在史彌遠、林強雲和幾位大臣離開,傳膳進完食後,一個人在殿內靜靜坐許久。直到宮女們奉上幾盤時鮮水果,這才從深思中醒過神來。

燭天燈的強光下,但見十多名宮裝女子分成三排,動作整齊有序地踏着細碎的舞步款款而來。每排爲首的是個二十一二歲的熟女,三女長裙拖地。露臂裸肩的扎靠下,束出細腰地紗帶後飄而翻回前胸,走動間扎靠上部近半胸脯時隱時現,白光緻緻的十分引人注目。三個熟女後面,跟着四個各擡了一具木盤的十七、八歲宮人,雖說還是完整的宮裝衣裙。但大部高乳翹臀搖曳擺動的媚態。確是令人賞心悅目慾火難禁。

原來,趙昀聽過了林強雲的勸告之後,也很想從今天起進行節慾,以確保自大身體康健,進而求取一些仙丹謀得長生。但這時候看了爲自己生過皇子的司寢、司帳,還有一個沒受過孕的司珍如此打扮,已經習慣了每日男女歡愛之慾的皇帝如何能忍耐得住。

半夜裡起了大風,到六月初二天色放亮時,更是下起了瓢潑大雨。

被轟轟隆隆連續不斷雷聲驚醒的趙昀,就着不斷射入寢殿內的閃電光芒,細細看了一下左右排排睡着的宮人美女,心裡暗思:“成道之人的法術果然厲害,林卿家所說之言確是不假,只是放縱寵幸了幾個女人,這道法的功效就從騰的身上轉移到別處,成了降下大雨解除我朝數路乾旱方面去了。”

………

辰時末,準備出門的林強雲坐在廳內,看着外頭一陣緊過一陣的狂風暴雨,一臉無奈的對前來探問昨日情況的林岜,和一直隨林強雲一起裝神弄鬼,沒得閒回景陽宮的天松子他們說:“看來,我和張大哥他們要在臨安多住幾天了,就不知道安南那些人能不能支持到船隊到達。”

飛鶴子笑道:“如此大風大雨,出了海也還須回到岸上避過風浪,多住幾天有甚關礙,在臨安自己家中,總好過去外頭住到什麼鄉村野店裡舒服百倍吧。昨夜大師兄分別對當今和史相都說過,‘燭天燈一亮,不日便有奇效’,這場大風大雨不是正好應了師兄的話。”

天松子也安慰說:“不錯,有這一場大雨,史相與聖上想必不會再對上人起猜忌之心,在此多住些時日無妨。另外,除應了燭天燈有變運之力外,解去兩浙路旱情,讓細民少受天災之苦纔是大事。而且,有這場雨下來,兩浙路地兼併之家眼看稻穀收穫有望,也肯放出部分存糧清出些穀倉。商行收購也就不會太難,對京東實是有利無害。”

張本忠也勸道:“公子不必憂心,屬下已經傳信廣州,讓那裡的鏢局派防沙戰船去安南探察水路,並向越陳朝宣示我大宋有收納李氏殘餘到境內安居之意,令其不得再行攻擊。若是能得首肯,就回報廣州商行,先期派船將能夠接出的人貨運至廣南西路的昌化軍。

林強雲:“昌化軍,這又是在何地?”

張本忠:“公子容稟,廣南西路雷州以南的海上有一個極大海島。其島周邊有我大宋的四個軍州,分別是瓊州、昌化軍、吉陽軍和萬安軍。島地中部乃是黎峒土著。昌化軍位於島的西邊,距我們要去接人的地方極近。而且,昌化軍此時也有我們剛剛使人去開成的時節作坊,據他們傳信回來說,那地方地廣人稀,天時與安南差不多熱。臨時去數萬人暫住不是很難。”

林強雲皺了皺眉說:“時節作坊?什麼時節作坊,要開到昌化軍去。再說,沒有武力相脅,只恐越陳朝的人不會放李平南他們走,弄不好怕是連我們派去的船也會被扣住。”

張本忠道:“昌化軍和其他幾處開時節作坊,乃屬下妄自做主,還請公子恕罪。所謂時節作坊,就是到了要開工制物時就開,作料用完後則停的作坊,是專爲榨蔗熬糖所設。因屬下去年到番邦諸國博易。除所帶的綢緞、瓷器俱都能獲十數倍利之外,最賺錢的還是帶去準備自食及試售的砂糖(紅糖)、結白糖與糖霜(冰糖)。以最高價的糖霜來說,每斤可得三錢金子,就是我在國只賣四五十錢一斤的砂糖,每斤最便宜也須八錢銀子方肯賣與他們。呵呵呵,想來也是好笑,甚至還有水戰隊的兵卒,將配發與他們的糖果,以一兩銀子十粒的價錢賣掉呢。”

張本忠頓了頓,深吸一口氣後接着說道:“安南之事,也請公子放心。廣州鏢局也有三艘裝了子母炮的戰船。諒越陳朝的蠻兵不敢對我們的人無禮。屬下已經下令,若是他們膽敢蔑視大宋。不聽我們派去的專使相勸,還是放肆攻城,許其發炮攻擊示威。”

林強雲聽到是張本忠要人去開的作坊,也就不大去注意了,只在聽完後半段話的時候臉色一鬆,稍覺寬心地說:“那就好,若是越陳朝的人真對我們提出的警告置之不理,到時候定要給他們點利害看看……”

林岜有點擔心的說:“妄動刀兵,安南一地勢將血腥滿地,大悖聖人克己復禮,以德服人之道,實是有損我天朝上國禮儀之邦的顏面。賢侄,戰端一起死傷必衆,這樣恐怕不大好吧。依爲叔看,我們還是對越陳朝的人進行安撫,多方規勸其萬不可同室操戈。”

林強雲笑了笑,正色說:“叔父大人,小侄雖然讀書不多,但也知兵兇戰危,不會輕易開啓戰端的,只不過,哎呀……”猛然間,林強雲似乎想起了什麼,又驚又奇地對着張本忠叫了起來:“張大哥先前說什麼,砂糖、結白糖和糖霜以金銀論價,連糖果也能賣到一兩銀子十顆?”

張本忠笑了笑說:“正是,隨船而去那數十個搭夥租地的商販,見我們三千餘斤各色糖貨竟然賣到四百兩金、近五千兩銀,無不眼紅羨慕得緊。他們私下俱言,下回出洋博易時什麼貨也不帶,光只運些本小利大的糖去就夠了。嘿,公子怎麼忘了,除非番邦之人肯用好不容易纔得去的銅錢來購我們的貨,他們不用金銀珠寶折錢,又如何買得去綢緞、瓷器等精美之物?”

說到這裡,張本忠有些失態:“公子只怕不知,運去番邦的貨物,非僅綢緞、瓷器、糖等貨物能賣到好價錢。還有一樣價錢雖然不高,利錢也不大,卻是各處番人急於想要的貨物是什麼公子曉得麼,呵呵,猜不出了吧。”

林強雲問道:“我又沒和你們一起去外洋博易,如何猜得出是什麼?直說就是了。”

張本忠不無得意地說道:“是鹽。委實令人想不通,不知爲何,所到之處都有番人偷偷摸摸到船邊來,願以相當不錯的價錢向我們求取購買食鹽。”

林強雲大奇:“鹽,這怎麼可能,到底怎麼回事?”

張本忠:“到底怎麼回事屬下不清楚,不過我們的船隊每到一地泊下時。確實是有當地的番人、土人糾纏,多多少少買與他們一些鹽後方肯離去。那些來纏購鹽的人們說,以後若是再去時有多少都能賣得掉。”

林強雲:“價錢如何,不可能也賣出十數倍的利錢吧。”

張本忠:“得利雖然沒有其他貨物般高,但每升一般也能賣到一錢三四分銀子,最多時兩錢銀一升也賣過。”

林強雲低頭深思,對這種事情十分不解:“糖與鹽?怪事了,記得我國有一段時間進口了大量古巴糖,怎麼會賣出這麼高的價錢?難道……那些鬼佬們此時還不會製糖不成?不對,這樣做生意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什麼鬼佬?”

聽到林岜的問話。林強雲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覺間,把心裡所想地話也說了出來。忙笑着解釋了一下:“這是廣南一帶對番人的稱呼。帶有蔑視外國人的意思。”

林強雲立即轉移掉話頭:“唉,叔父大人,小侄以爲,運去外番的糖,竟能賣到二十多倍本金之價,賺到比其他貨物高出那麼多錢。於我們長久要做生意的人來說,委實是不大妥當吶。另外,一百三四十,最高時兩百錢一升的鹽……嘿,四五倍利,高的利錢有六七倍,來回需要一年時間,怎麼都算得上是暴利了。即使只有兩三倍利,甚至一倍利錢的生意,漂洋過海用命來拼。也算值當。如此卻也正好,山東那幾個新開的鹽場可保無虞矣。”

“哦,張大哥可能還不知道罷,我們根據地擴大到山東兩路後,沿海各地現有鹽場二十三個。鹽戶過萬,每月可煎出上好青鹽近十四萬石。此外,今年初,我們商行也在福建路興化軍、廣南東路惠州請了幾家會曬鹽地人戶,在密州、海州、莒州開了幾處曬鹽場。現時鹽田雖是還未開好,不能產鹽。但若是鹽田做好後。據說三個鹽場一年最少也能曬出六七十萬石鹽呢。”

“由於蒙古人佔據了金國除南京、風翔、京兆西南諸路以外的中原、北方大部國土,戰亂後蒙人所佔區內地人丁大爲減少。按安撫使衙門計算,去年我們京東——包括新納的根據在內——鹽貨,即使是批發價從過去的每升八文,已經減爲去年的每升六文,連江南鹽梟走私到大宋境內和一些海商運往倭國的鹽一起,總共只賣出一百五十六萬石上下。至前些日子我得報時爲止,官庫內還存有十餘萬石鹽沒有賣掉,到了年底怕是會積存下一兩百萬石鹽來。當然了,鹽貨銷路不好,另外也有去年與來犯的韃子兵打仗,阻斷了幾個月商路地原因內。所以,多出這樣可銷往南洋的路子,對我們根據地鹽場大有好處。”

林岜拍案道:“原來如此,爲叔明白了。”

大家把眼光射向林岜,張本忠道:“大人明白了什麼?”

林岜對向自己注視探詢的林強雲說:“爲叔在漳州任上時,就曾聽人講起過,那些信真主的蕃人,每次來我宋境港口碼頭裝船時,俱會購上可與米糧般多的鹽貨。還有,蕃人海盜搶劫商船,依例也會將食物——特別是鹽——等全數搬光,原先不明所以,還笑蕃人口重,直欲以鹽當菜,沒想到卻是也有如此數倍的大利可圖。以爲叔想來,張將軍所去之處,定然是不產鹽或產鹽很少的地方,我大宋商賈都看不上利錢少了大半的鹽貨,只顧運賺得到更多錢的綢緞、瓷器、藥材、茶葉。所以,當地人所需食用的鹽,恐怕全都要從慣做海上般販地蕃人那兒得到,因此上,蕃人手裡有了食鹽,就可以此掌握一方軍政。”

林強雲點頭贊同林岜的說法:“叔父大人所講極有道理,想來應該不會錯了。

張大哥,依你所見,南洋一帶博易的是蕃人多還是我大宋的漢人多,生意哪方做得更大更賺錢?”

張本忠道:“屬下船隊下南洋,出西洋近一年時間,一路所見是我大宋的漢人少而大食地蕃人多,蕃船也比我們漢人的多。說到做生意,若是規規矩矩的做,自是我大宋漢人厲害,賺的錢比蕃人肯定要多出不少。不過,歸總起來說,賺錢卻是信奉真主的蕃人爲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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