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章

二十一章

林強雲:“那好,等一下你們指認完後,再將那些老實信得過的人挑出來。記住,務必將李蜂頭的親信死黨都找出來。張大哥,清查甄別降兵的事就請你們負責去辦,現在先帶他們去休息、進食,讓他們飯後再指認。”

隨後,林強雲聽了來到大海舶上報告情況的一哨哨長講述他們海戰經過後,想了半晌纔對聚在一起的幾個人把自己處理俘虜的辦法講了,然後說:“我們俘獲了兩條完好的‘海鶻’戰船,現在還有近十條損傷的賊船也是我們的財產,想來只要修理後就可以爲我所用。這樣吧,降兵們安置好後,派人把那些損壞的船送回泉州修理,被指認出來李蜂頭的親信、並那些有異動言行的傢伙,也同時送到吳炎那兒幹粗活。大家看怎麼樣?”

陳君華:“強雲所說的我都同意,只是那些李蜂頭的親信也要留下?這些殺慣了人的傢伙,一刀殺了他們就是,何必還要養着他們浪費糧食。”

天松子慌忙勸道:“陳都統千萬不可如此,殺他們倒不費什麼事,就是有傷天和,會有礙林小友的道行修煉。好歹他們也是一條命,強迫他們做些粗活也可以賺到吃飯的錢,不會白吃糧食的。再說,他們去了也可以使工場裡的人手不會那麼緊,不必另招工人了不是。”

沈念宗也勸道:“君華吶,既然他們已經放下殺人的兵器投降了,那就不能殺,殺之不祥啊。留下這些人不僅讓我們多了些力夫,也可以使日後與我們爲敵之人都知道我們不殺俘的仁義之舉。以免敵兵知道我們殺俘會生出拼死之心,讓我們多所損傷、多費手腳。還是按強雲所說的方法辦更好,一是我們的兵員能夠很快地在戰場上就得到補充,而且他們還大多是上過戰場的老兵,打起仗來不會像一些新兵般驚慌失措。只要我們對其進行短時間的訓練,讓他們知道是爲了自己將來的生活打仗,說不定並不比我們一手招募訓練出來的護衛隊差呢。你看,我們先試試好不好?”

林強雲向陳君華解釋說:“能加入我們的普通兵士,我們可以收下來壯大護衛隊的力量,慢慢的就會形成敵我力量的逐步扭轉。訓練時這些人另組一軍,所有的什長以上的武官都派我們自己人去充任,訓練以後再分到護衛隊、水戰隊各哨去。不然,我們要想一下子招募這麼多人也有些困難,即使能招到人,也都全是平常過慣了安逸生活、沒經歷過戰爭的新手,需要很多時間來訓練不說,還要花費大筆安家銀錢。這批投降過來的人,則只要按月度支餉錢就夠了,而且餉錢可以適當比我們護衛隊稍少一點。然後在訓練及戰鬥中再看他們的表現,予以選用、加餉。”

聽到可以省些錢,沈念宗更是贊同:“這樣最好了,訓練時可以只發一半甚至不發餉錢。君華,還是按此辦吧。”

陳君華不再堅持,只是提出他的想法:“先這樣試試也好。不過,要交代下去,以後若有什麼不妥,一定要先將李蜂頭的親信殺了以除後患。現在那些沒沉的賊船,願降的留下,死硬的則格殺或是趕下海去喂大魚。”

林強雲:“好,死硬的格殺或趕下海餵魚,就這樣辦。不過我們還是將落海而又願意投降的救上來,君華叔你看好不好?”

陳君華:“依你就是,我到小戰船上去,這裡收降救人的事就交給你們辦了。”

打掃戰場毫無懸念,沒被打沉的“海鶻”船走投無路,有些死硬份子即使想跳海,也因爲親眼看到鯊魚把海里的人撕食而沒敢下水,全都束手投降。他們無一例外地接到投降後的第一條命令:救起願意投降的落水賊兵。

即便多了這十二條靈活快速戰船的幫助,溺水而死及被鯊魚吞食掉的賊兵還是不少,經過清點,兩千二百多賊兵僅有一千零三十二人生還。此戰李巽帶來的水軍全軍覆沒,被擊斃、溺水、及葬身魚腹的達五成還多。

出盡了風頭的水戰隊,除了一個炮手在裝子炮時不小心被炮彈夾傷手指有些腫痛外,無一傷亡。

倒是沒參加戰鬥在一旁觀戰的護衛隊,猝不及防下被賊兵的箭射倒了十七人,頭部中箭的三人當場死亡。其他的十四人沒傷到要害,因救得及時倒也沒有性命之憂。

這件意外出現的三人死亡,令林強雲深感不安。他此時也覺得以自己的軍隊現在所擁有的武器來說,攻敵是有餘了,但自己的防護卻是極爲不足。真正到了千軍萬馬廝殺的野外戰場上,沒有工事自保,自己僅有的三幾千人還不是被人一下子就吃掉。想到這裡,林強雲頓時嚇出了一身大汗。

事不宜遲,他立即叫來翠娥,讓她按自己的口述寫了一封信,看了一遍認爲沒問題後,叫人送去給信鴿兵旗頭,馬上發回泉州。

由張山、張河兄弟負責的清查甄別降兵,由於有柱子等一干人的協助,進行得極爲順利。

張山在船上統領們進食的大廳裡——說是大廳,也只不過是兩個房間合成的一個大房間而已——用布隔開數尺的一點位置,讓柱子等人坐在裡面,然後一個個地把降兵叫進來讓夫子登記後再問上一兩句話,等從布縫中看出來的柱子等人拉動桌上的小鈴後,便叫他們從原進入的門走出,或是叫人把其人從另一個門帶出去。進出同一個門的人多,從另外一個門帶出去的,直到全部降兵都清查完,也不過才四十六個人。這四十六個都被認出是李蜂頭派來的親信,一出門就立即被送到俘來、收走了船槳的破“海鶻”船上,使他們除了跳海外沒有任何逃走的機會。

這些李蜂頭的親信們也不傻,這一片海域還有大量鯊魚出沒,現在跳下海去無異於自尋死路,只能餵飽等着美味人肉的魚腹,所以都乖乖地在水戰隊員們的監視下安坐於甲板上不敢稍有異動。

已經基本算是自己手下的這一千人讓林強雲大傷腦筋,帶着一起先到淮東吧,看來是絕對不行。不說能不能信得過的問題,就是這樣把他們到戰場上,除了充人數裝樣子嚇唬人外別無他用。

想來想去,林強雲決定還是找個地方先把這些新兵訓練一段時間再說,有幾個月的時間用陳君華的方法來訓練,大概可以派得上一些用場。

把沈念宗、陳君華、張本忠找來,將自己的想法一說,陳君華便提出了一個問題:“一千人,連同我們派去的部將、隊官、什長、旗頭等剛好可以編爲十哨,共是一千二百五十人左右,訓練需要的地方可不會小啊。而且還不能讓官府知道這些人是額外多出來的護衛隊,這就必須找個不易被人發現之處才行,這樣的地方最好莫過於不大不小的海島。不知附近可有這樣合適的無人小島麼?”

林強雲苦笑:“你問我,我又該問誰去?”

張本忠:“我去問問船上的舟師,或者他們中有人知道也未可知。大家稍候,我去一下就回。”

不過片該,張本忠就笑嘻嘻地和舟師彭古佬一起走進房內,笑着對林強雲說:“想不到真有這樣的小島,這下可以解決我們的大問題了。”

彭古佬接口道:“無人居住的小島這一帶很多,但符合張都統領所說條件的,小人倒是知道有一個,就在我們的東北方向。離此大約兩個時辰的水程有兩個大島,都有百多戶靠種田捕魚爲生的人家,大島南邊十多裡又有十多個小島,僅四五里方圓大小,因那裡的淡水不夠種糧,所以還沒人家在小島上落戶。其中有一個正好能停靠我們這樣的大海舶,明日東主們不妨去那裡看看。

沈念宗看看外面的天色,拍腿說:“好,我們明天去看看,如果合用的話,就佔住一個作爲我們訓練新兵的臨時基地,到時候派船來接他們就是。君華,你們今天要忙了,快去安排各項準備吧,我們的時間太緊了,不能多作耽擱。”

陳君華和張本忠應聲站起,彭古佬也跟着起身說:“沒別的事,小人也告退。”

他們走後,林強雲問沈念宗:“叔,若是一千二百多人留在一個小島上訓練,每月的糧食需要五百石左右,我們所帶的糧米總共也不過一千餘石,怕是隻能留給他們一個月的糧吶。”

沈念宗笑道:“傻孩子,你放心吧,這裡是兩浙東路,大宋出產糧米最多的路份之一,我們又有個大糧商黃根寶在溫州,只須一紙書信,便可將糧米菜蔬運送到我們指定的任何地點。”

林強雲敲了下頭:“對啊,怎麼把我們溫州的大糧商給忘了,那……我們就給降兵們留下半月的糧,黃大糧商應該可以接濟得上吧?”

“沒問題,溫州到舟師所說的小島最多也就一天左右的水程。”沈念宗道:“想來黃大糧商不至於連這麼一點小事都辦不好吧,聽說他在溫州已經是數一數二的大賈了呢,開了十多家米鋪,差不多全溫州城內的糧米都出自黃家米鋪。強雲,你這個徒弟做起生意來還真有一套,數月間就能弄到這麼大的場面。”

林強雲:“嘿嘿,還不是他帶去的銀錢起的作用,若非我們陸續交給他近五百萬貫的本錢,他能做出這麼大的生意麼,怕是早就灰溜溜地跑回泉州來吃老米嘍。”

沈念宗:“這倒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無錢閻王難役鬼’。這世間的事,很多時候只要有了錢,什麼事都容易辦,有時連人命都可以買得到呢,何況只是做一個坐賈的大糧商。”

沈念宗貼近林強雲的耳邊悄聲笑道:“而且,黃根寶現在可不單是坐賈,還是溫州一百多近二百戶兼併之家(大地主)的販糧牙人(買賣雙方的中間人,宋代專以爲行商、坐賈牽線搭橋,賺取一些佣金爲生的人)。”再告訴林強雲一個剛收到的消息:“近日還成了糧行的團頭,米糧的市價全由他說了算,外來收糧的人沒他發話,連一粒米穀也休想販出溫州。據報,他還準備有機會時,大肆收購田地,除做糧商之外將來還要成爲溫州最大的兼併大戶呢。怎麼樣,這小子還不錯吧?好了,我們也早點安歇,明日天一亮就要起程,爲了李蜂頭的這些爪牙,已經誤掉一天的時間,得想辦法趕回來纔好。”

入夜上燈時分,沈念宗又匆匆來找林強雲,手上拿着一張小紙條高聲說:“強雲,汀州生變,那位旗頭王寶殺了好幾個州縣官員,已經率兩千多州兵扯旗造反了。”

“咦!他不是說還有老母親在家需要奉養,連跟我們出來打天下也不願的麼,才僅一個月的時間,爲何卻造起反來了?不對,這裡面肯定有什麼蹊蹺。”林強雲說着,接過紙條看了一遍,上面除了聊聊數十個字講明王寶殺官造反外,並無其他信息。

閉上眼想了一下,“林沖雪夜上梁山”這幾個字跳入腦中,卻還不敢十分肯定的說:“會不會是王寶的家人或是母親出了什麼事,被逼無奈之下才造反的呢?可惜了他這樣一個人才,要是當初能說動他投到我們雙木商行裡來該多好呀。”

“強雲,現在我們已經出來了,到淮東榷場博易和入京的事已經是刻不容緩,汀州的事就暫時不要去煩心,讓他去吧。”沈念宗勸慰道,他很擔心這個視同己出的侄兒,生怕他有一點閃失,也不想讓他太過操勞。

林強雲:“也只好如此了。叔,我們需要糧米的計劃通知黃根寶了麼,這事萬萬疏忽不得,一千多人在一個孤零零的小島上,一旦沒了糧食,這麼冷的天是會出人命的。”

沈念宗:“已經寫信用帶來的信鴿送出去了,別擔心,過兩天再發一封信去催他就是。”

鬆門山到那個彭古佬所說的小島實際上用了三個多時辰纔到,算真起來約有六十餘里的海路,主要是大海舶無風的情況下用機器行得慢,兩艘有動力的船還要拖着十一條“海鶻”船前行呢。

這個小島真可以說得上是一個天然良港,連吃水丈五的大海舶也能駛至距岸十多丈的近處下碇。小戰船更好,離岸不到五丈也還可以行走,若非舟師十分小心,差點就撞上沙灘擱淺了。

吃水深爲三尺的“海鶻”船可以直上沙灘,把新兵和木匠以及糧食、工具等兩次就全部送到小島上。

看過這個無人的小島後,每個人都大爲滿意。連剛提升爲新兵部將的一名哨長,看了這裡有山、有泉水,還有大片平地可以作爲訓練場地的小島後,總算露出了點笑容。

陳君華和張本忠留下一條完好的“海鶻”戰船,作爲小島上對外的交通之用,然後命令押送俘虜和損壞“海鶻”船的兩小隊水戰隊,帶着十一艘需要修理的船回去泉州,那些李蜂頭的親信剛好成爲劃大槳的船伕來用。

林強雲向留在島上的兩個孩兒兵吩咐:“你們是孩兒兵中最出色的人,現在沒別的夥伴在一起了,凡事都要聽部將的命令行事,自己也要機靈一點,一有發現什麼不對勁時,立即就把早寫好的求救信讓信鴿送出,以便我們的人能及時趕來救援。記住,我不要你們參與任何行動,只要能給我保住性命、看好信鴿就是最大的功勞。你們的父母都不在了,我就是你們的親大哥,知道了嗎。”

“大哥,放心吧,我們一定會保住自己的命再見大哥的。再長大一些後還要跟大哥一起去打天下呢。”兩個信鴿兵被林強雲的一翻話說得眼含熱淚,臉上一派堅定的神色,向林強雲保證。

三天後兩艘海舶通過昌國縣彎彎曲曲的海道,進入定海縣所轄的水域,於第四天傍晚到達定海港。

次日,張本忠上岸向市舶務派於此處的使臣交驗過泉州衙門和福建路轉運衙門的簽押文書後,獲准採買糧食蔬菜等貨品補充上船,然後就出港離開定海縣。

有了充足的糧食、燃料,林強雲下令儘量以最快的速度趕去淮南東路,他實在是放心不下一直沒有任何消息的應君蕙,擔心他們在衆敵環伺下的安危。

……

紹定二年十一月二十二日上午己時,淮南東路泰州海陵縣所屬的西溪鎮(今江蘇省鹽城東臺市西),位於鎮中心一座僅有六個房間的鎮監衙門內,新到任不久的海陵縣丞——也是委派到此鎮的朝庭最高長官,坐立不安地在既是客廳,又是公堂的小廳內來回走動,神情顯得焦躁不安。他嘴裡一直唸叨:“怎麼還沒兵派來,李鐵槍的人馬很快就要到了,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纔好?”

昨日一大早天方亮,有從高郵軍興化縣逃過來的兩家難民告訴鎮裡的人,李蜂頭的兩三千賊兵已經進入興化縣境內,大肆搶掠財物劫擄人口子女,可能很快就會到泰州地境來打糧行兇了。

可鎮民們根本就不信李蜂頭這個兔子會吃窩邊草,不少人問這些逃來的人:“你是親眼看到的還是聽到別人傳言?”

逃難的人哪裡能夠親眼看到,他們離得楚州近,平日裡聽說李蜂頭的殘忍惡毒聽得太多了,一有風吹草動就沒命地逃,哪裡敢留下親眼看看傳言是否有誤。被鎮民們問得張口結舌,答不上話,惹來鎮上的人一陣鬨笑。

他們好心報警,卻得不得別人的相信,也不好多說,急急穿鎮而過自顧逃生而去。

這位姓齊的縣丞得到鎮稅務的欄頭來報告的這個消息,便心知這個消息絕對正確。來此鎮之前他就得到官府內部的消息,自九月開始,李蜂頭的賊兵已經在向高郵軍、盱眙軍兩地動掠了。

今年麥、稻兩季都因風調雨順而大豐收,家家都有一年所食的存糧,田畝多的人家還倉櫥滿溢,有很多餘糧要糶換些銀錢用。李蜂頭正是看準了這一點,纔派出數十股小部隊外出劫掠,做好南下奪地的準備。

齊縣丞立馬就派人以“急腳”向一百二十里外的泰州治所海陵縣報警,並請求派兵到西溪鎮駐紮加以防範。同時還向鎮民們發出賊兵要來本鎮打糧就食的警告,要大家先到鎮外躲避些時候,待賊兵走後再回鎮裡來。

鎮裡的民戶沒一個相信監鎮大人的話,雖然不敢像對待逃難的人般對他取笑,只是左耳入右耳出的聽了就算,完全沒把鎮監大人所提出的警告當成一回事。

按朝庭定製,“急腳”鋪遞日行二百五十里,即使達不到這個規定,減半的每天傳送一百二十五里應該可以達到的吧,那麼泰州的援兵應該在今天下午就能趕到西溪鎮。

齊縣丞心想:“若是再無援兵到來,本官也只好在李蜂頭打糧軍到來時暫行迴避一下,這應該算不上是臨陣脫逃吧。”

正當齊縣丞胡思亂想之時,外面傳來人們驚慌奔走的騷亂聲。齊縣丞當即就進房提起準備好的一個布包背上,準備衝出門去隨衆一起外逃,以免走得稍遲招致殺身之禍。

不多久,有人興奮而又驚奇地高叫:“快來看哪,鎮東邊來的一隊打着宋字旗的軍隊,不是李蜂頭的賊兵,牙旗下繡着白雲還有飛川兩個字,再下面有幾個字看不清楚。這是我們大宋的哪一路大軍,來了好像有一兩千人啊。快看,他們好威武雄壯的軍伍,好鮮亮的戰袍。啊,他們有好多獨輪車,車上有好多箱子、囊袋和大鐵管,不知是幹什麼用的。唉,這些人也真是笨得緊,不會使用騾馬來搬運麼。”

齊縣丞聽得又驚又喜,這次泰州知事陳璧行動這麼迅速,這麼快就把援兵派來了。

心中一想,好像又不大對,暗道:“鎮東來的大軍?應該從鎮西來纔對呀。駐於本州能與李蜂頭軍一戰的淮軍只有五千人,還有如皋縣要守又得刨去一千,剩下能調動的充其量也不過就千把人,雖說西溪鹽務和稅務過去都是本州歲入的大項,可現在歲入才二三千貫文,能值得朝庭派如此多的精兵來這裡嗎?陳大人也不可能派出近兩千人到這個小小的西溪鎮來,否則州城一旦有失,那可是大罪吶。”

想到這裡齊縣丞還是決定出去看看,問清楚是哪一路大軍到此再作打算。

林強雲的兩艘大海舶,今天一大早就到了西溪鎮東邊七裡外的海面上,在距海岸上的捍海堰約有半里遠處下碇,再近便會擱淺了。

這一段從楚州喻口鎮(今江蘇省鹽城阜寧縣西南)直到通州(今江蘇省南通市)海門縣與餘慶場中間,共七百多裡的捍海堰,是由張綸於天聖五年(1026年)三次上表,自請爲知泰州時重修的。

海舶上的四條小船,連同租來的五條稍大些的漁船,花了一個多近兩個時辰,好不容易纔把四十八架子母炮及四千餘個兩斤半重的子窠,連同百餘部雞公車、一千八百多護衛隊運送到岸上。

這裡的捍海堰留出了一個半里多長稍矮了數尺的口子,專門建有三個不大的碼頭,可以停靠載量爲二千斛以內的防沙船(平底船,可以在較淺的水裡航行),以方便此地鹽場竈戶熬煮的官鹽外運。只是由於近年來海盜橫行,販鹽鈔引也被官府定價貴得離譜,又還有一個黃水洋攔隔在西溪鎮外的海面上,數不清有多少隱於水面三數尺下的沙灘比海盜們更加可怕。進入黃水洋的船,若是沒有熟悉這一帶水路的人引領,一不小心就是個船毀人亡的結局。所以,鹽商們都不大願意到此地興販食鹽,大都尋找各種藉口往通州的豐利等鹽場去了。

也正是因此之故,原本極興旺的西溪鎮如今已大不如前,這裡的稅務利錢的歲入一落千丈,由原來每年可收二萬二千貫文、繳納課交一萬二千貫文足的大稅務,逐年減少到變成只能勉強交納二三千貫文的小稅務了,可能再過不久,連此地的官稅務也要撤罷嘍。

捍海堰碼頭到西溪鎮有六裡左右,需要半個時辰才能到達。等他們準備停當來到西溪鎮,已經是己時了。

齊縣丞一出他的小衙門,果然看到鎮中心十多畝大的廣場上豎着一面丈許高的牙旗,上繡尺許大的“宋”字,宋字下方繡有白雲,其下正是八寸大的“飛川”兩個字,剛纔那人高叫看不清的卻是“雙木鏢局”。齊縣丞一下子有如泄了氣的皮囊,渾身都軟了。

他好不容易盼來的隊伍,原來不是朝庭的大軍,看情形是近些年剛興起的行業——專替客商保護人貨的鏢局、鏢行——中一家鏢局護送人貨到此,這對自己現在面臨的局勢根本就沒有什麼作用啊。

不過,齊縣丞也有些奇怪,這個什麼“雙木鏢局”自己好像在什麼地方聽人說過,似乎是在福建路一帶做生意的,不知何故來到這個時刻會發生大戰的充滿危機之地。

齊縣丞還記起,別人在說到這個“雙木鏢局”的時候提到,只要有人肯花銀錢,他們的鏢局就可以接受不違背天理道義、任何需要武力保護的人或貨物。想到這些,他的心裡不禁又燃起了一線希望。

齊縣丞找到正向鎮內居民打聽往這一帶情勢的林強雲,走上前去問道:“這位小官人可是‘雙木鏢局’中的人麼,請問貴局主或是押鏢貨的鏢師頭目是哪一位,能否給本官引見。啊,忘了說一下,本官姓齊,乃海陵縣丞,目下權本鎮的監鎮事。”

林強雲連忙向這位地方官抱拳施禮,從挎包裡取出簽押文書遞到齊縣丞的面前說:“原來是縣丞齊大人,在下林強雲,正是‘雙木鏢局’局主,此次因‘雙木商行’要到淮南榷場博易些北貨,所以帶了鏢局的一干人衆,來到貴鎮經過。這是在下等的通關文書扎子,大人請驗看。不知齊大人還有何指教?”

齊縣丞仔細看過文書,確認不假後,方將文書交回到林強雲手中。問清“雙木鏢局”來此的有一千八百人左右,他爲這夥人的擔心稍少了一點,再怎麼說一千多人應該不會全軍盡墨,無論如何總能逃出一些命大的鏢師吧。

他嘆了口氣,好心地勸告說:“原來是林局主,想不到你這麼年輕,看來總不過二十來歲吧。唉,年輕人吶,淮南東路是個騷亂之地呀,你怎麼會闖到這裡來的呢。‘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都不懂麼,此地據楚州爲窠的李全正在蠢蠢欲動,他們前鋒打糧的人馬昨天已經到了高郵軍的興化縣,很快就會流竄到此,你們還是快些走吧。萬一有個什麼不測,叫你們家中的妻兒父母如何過得今後的日子?唉,你們呀,太年輕,太沖動了……”

齊縣丞探清“雙木鏢局”另有目的地,僅是從這裡路過,看來請他們出手保護本鎮是沒什麼指望了。齊縣丞正爲自己的處境煩惱,沒閒心爲別人的事多去操心,若是連自己都不知如何渡過難關,還有什麼能力去關心別人的死活?他嘆息着緩緩轉身,拖着沉重的步子就要離開。

“齊大人請稍等。”林強雲叫住齊縣丞,神情嚴肅地向他探問:“大人剛纔說李蜂頭的打糧軍到了興化縣,馬上就會到此鎮來是麼?”

齊縣丞慢條斯理的晃着有些灰白的頭,眼望鎮北方向,十分無奈地緩緩說:“昨天早上,有兩戶逃難的人已經由本鎮經過,依本官推想李全的打糧軍不是今天來,明天也一定會到達本鎮,看來泰州是沒法派兵來的了,本鎮的千多丁口只有聽天由命……”

林強雲一聽齊縣丞的話,心中一凜,再環視護衛隊員們正忙着找地方埋鍋煮飯,除了陳君華到鎮外察看附近的地勢,另外派出數十人的斥堠外,所有人都沒想到會有突發事件。不由心中大急,此時若是有李蜂頭的騎兵衝過來,步行的斥堠肯定不能及時將消息傳報到這裡,那就會被人打個措手不及。

林強雲轉身大吼:“全體護衛隊注意,緊急集合。”

齊縣丞被林強雲的叫聲嚇了一跳,不知這位年輕人一下子發的什麼神經。眼見此人這一聲大吼後,四下裡坐於街邊牆腳、或各自走動的鏢師、鏢夥一下跳起身,迅速在廣場上排成六個整齊的方陣。

林強雲大步走到方陣前,面對全軍大聲說:“全體護衛隊於鎮北構築防禦工事,準備戰鬥,部將們解散後到我這裡來領取任務。解散。”

齊縣丞到這時才明白過來,“雙木鏢局”是要在本鎮與李蜂頭的打糧兵相抗,不由得大喜過望。他不敢打擾這位年輕的局主,靜靜站在林強雲身邊看他如何安排。

本來還不大相信賊兵會來此地打糧,前片刻還在興高采烈圍觀護衛隊的鎮民們,一見鏢局的隊伍真要準備打仗了,一時間驚慌亂竄,鬧得這個二百多戶的鎮子雞飛狗跳亂成一團。

不一會,廣場上除了護衛隊的人和那位齊縣丞外,再無一個本鎮住民的蹤影。

林強雲招手把五位部將和自己的衛隊哨長叫到身邊,也不避齊縣丞,就在地上用一根鋼針劃了一個圓,再在圓外畫了一道弧線,指點着說:“這是小鎮,按照平日教給你們的方法,你們兩個炮隊,分成兩邊,在鎮北二十丈外構築陣地,讓李蜂頭的賊兵進入我們子母炮的有效攻擊範圍後,聽候命令射擊。你們三部步軍,則在炮隊前二十丈左右的位置,挖出一條可以掩身的壕溝,利用鋼弩大量殺傷在炮火下漏網的敵人,不使一個來敵衝過戰壕。步兵的壕溝挖好後,如果還有時間的話,再往外圍挖出些五至六寸大、一尺深的陷馬坑,能挖多少算多少,直到敵人來到時爲止。我的衛隊作爲預備,會隨時準備支援你們。就是這些,去吧。”

四位部將向林強雲行了禮,各自匆匆跑去指揮部隊。

齊縣丞看了這些鏢師、鏢夥的行動,不由得吃驚地張大嘴,一時說不出話。好半晌後方嚅嚅地問道:“你們真是專爲人保鏢的‘雙木鏢局’?我怎麼看,你們這些人都不似走江湖的鏢師、鏢夥,而是一支訓練有素,多次在戰場上拼殺的軍隊啊。”

林強雲還未答話,陳君華已經匆匆回來,向林強雲問:“強雲,是你下令備戰的麼,有什麼消息讓你這麼緊張?”

林強雲把縣丞的話重述了一遍,陳君華笑道:“做得好,看來你再不似以前般的對什麼都漫不經心了。凡事小心謹慎,遇事明決果斷,自保殺敵兩相兼顧,好,好,做得好。這纔像個掌控千軍的主帥吶,哈哈!”

躲在遠處的沈念宗本不想這麼快過來,他要看看林強雲如何處理新到一地的事務。此時生怕陳君華在外人面前說出什麼不該泄露的話,便急急走來,還隔着老遠就大聲說:“君華,別把強雲誇得身體發輕飄上天去,他還需要多點歷練才行呢。”

林強雲把沈念宗、陳君華向齊縣丞作了介紹,對兩位叔輩說:“叔,這位是此鎮的鎮監、海陵縣丞齊大人,就是齊大人向小侄通報了李蜂頭的打糧軍會馬上到達此地就食,小侄才下令備戰以防萬一的。”

沈念宗、陳君華和齊縣丞自是客氣地寒暄了一番。

林強雲待他們消停了,便對齊縣丞說:“齊大人,你看,我們鏢局的人都在鎮外忙着準備迎敵,眼看中午進食的時間到了,是否由大人出面說一說,請鎮裡的人幫忙煮些飯食,也好讓我們不致空着肚子和李蜂頭的手下打仗啊?不過請齊大人放心,糧米和柴火錢我們會按市價照付的,決不讓本鎮的民戶吃虧。”

齊縣丞連聲應道:“煮飯犒勞是我們的本份,這是應該的,應該的。本官這就去安排,這就去安排。唉,林局主說的什麼話,你們爲保護本鎮出力,稍後怕是還要流血,本鎮出些糧米還要收貴局的銀錢,也太過那個……那個不合道理了,此話再也休提。本官還要和鎮上的人商量,看看能籌措到多少錢付給貴局作爲酬金,到時請林局主不要嫌少就好。幾位稍待,本官去去就回來相陪。”

陳君華邀了林強雲、沈念宗一起到鎮外的炮陣查看,經過半個多時辰的勞作,護衛隊兩個炮隊的四十八架子母炮,在相隔五十丈已經架好。此時的子母炮和原來的已經完全不同。老木匠司馬景班和吳炎兩人,別出心裁地把獨輪車做成可以臨時裝拆的組合,兩架獨輪車配以小方木、厚扁鐵、螺栓等物,可以輕鬆地裝成一個有硬木鑲鐵板滑槽的子母炮架,炮管的後部另加了一個多片扁鐵做成半邊葫蘆形的彈簧,用以消除後坐力。這樣的炮車用起來不但調整炮口方便,還有兩個車輪能四處推着走。射擊時只須用三角木或石頭將車輪固定住,瞄準了就可發射。比以前只有一個架子安炮管,每打完一炮後,因爲炮架跳動要花好長時間來墊好炮架快捷多了。過去發兩炮要花半刻時辰,如今一刻時辰可以射出七至十炮。若非林強雲下了嚴令,發炮必須瞄準了有把握纔打,炮管一旦燙手就不得再行射擊,這些炮手們恐怕一刻時辰打出十五六炮都大有可能。

看完護衛隊的防衛佈置,陳君華低下頭沉思,半天也沒開口說話。

沈念宗推了他一下,問道:“君華,你怎麼了,想了這麼久,是有什麼問題嗎?我們都是自己叔侄,把話直說出來。現在是打仗,出了事可是要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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