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與欲的交匯,讓玉尹和燕奴之間的距離,一下子縮短許多。
如果說,兩人之前心裡還有什麼隔閡,那麼此刻,那些隔閡都伴隨着燕奴這輕輕一打,也都煙消雲散!
風柔柔的,陽光很明媚。
人懶懶的坐在古槐樹下,可敦城的種種,似乎已變成了過往雲煙。
“對了,你走之後,有人送了些東西來。”
燕奴坐在矮桌旁縫補衣裳,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便起身往玉尹的房間走去。只是看她走路的姿勢有些彆扭,玉尹心裡頓時升起愧疚之意,忙站起身來道:“九兒姐身子不方便,還是我去拿吧。“
俏臉一紅,燕奴倒也沒有客氣。
“便放在牀下,兩個老大箱子,還有一個包裹。”
“知道了!”
玉尹答應一聲,便走進了臥房。
回家以來,他還沒有進過自己的房間。這一走進,頓感心情舒暢。
房間的擺設沒有什麼變化,但窗明几亮,想必在他離開的這些日子裡,燕奴天天都有打掃。牀單很乾淨,也很平整。那張案更是擦得光可鑑人,上面還擺着筆墨和籍。
窗子開着,從觀音院牆頭翻過來的紫藤花藤爬到了窗戶外。
陽光照在那紫藤花上,顯得格外嫵媚。空氣裡瀰漫着淡淡清香,便是那紫藤花的芬芳。玉尹深呼吸一口氣,邁步來到窗邊,彎下腰,從牀下抽出兩個箱子來……
那箱子,採用的是上等黃花梨木。
玉尹能看得出,這箱子的材料,至少是百年靠上的黃花梨木。整個箱子就是從一根木材上挖出來,箱體上沒有任何縫隙,透着一股子濃濃古風,讓人眼睛一亮。
這要是在後世,就這個箱子,至少能值一百多萬。
當然,在這個時代,如此做工的整體木箱,怕也是價格不菲,估摸着在百十貫錢。
箱體雕工精細,一看就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
玉尹搬起一個箱子,眉頭隨之一蹙,扭頭衝外面喊道:“九兒姐,這箱子直恁重?”
“是啊,奴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另一個箱子相對較輕,玉尹便把那口箱子先搬到院中。
至於那口重箱,估計要幾百斤的份量。玉尹猶豫一下之後,也一起搬到了屋外……
牀底下還有一個包裹,體積不是太大,份量也不算太重。
玉尹拎着包裹走出房間,把它放在桌子上,突然又想起自己從可敦城帶來的包裹,便轉身走到燕奴的屋子裡,一同拎了出來。剛把包裹放下,就聽燕奴啊的一聲驚呼。
“怎麼了?”
“小乙,你快看!”
玉尹忙走過去,就見那口份量奇重的箱子,已經開了箱蓋。
裡面碼放着一摞摞整齊的銀錠子,看那銀錠子的做工,玉尹便知道那是官銀……一摞摞,一錠錠,在陽光下閃爍着奪目光彩,直讓人睜不開眼睛。要說起來,玉尹不是沒見過銀子的人。當初李師師送他銀子,後來馬娘子也給了他銀子,卻沒有眼前這一箱銀子來的震撼。李師師送他銀子的時候,是半夜!加之當時操心其他的事情,玉尹和燕奴都沒有在意。而馬娘子的銀子,則有些散碎,全不似眼前這般整齊,更令人感到了一種莫名震撼,甚至還有一絲絲擔憂恐懼。
這一箱銀子,要五六百斤吧。
換句話說,這可至少是五千貫……
銀錠上方擺放着一封信,玉尹猶豫了一下後,拿到了手中。
拆開來,卻見信中字跡娟秀,顯然是出自女子之手。其筆鋒瘦直挺拔,橫畫收筆帶鉤,豎劃收筆帶點,撇如匕首,捺如切刀,豎鉤細長……有些連筆字,恍若遊絲行空,乍一看,頗似行。這是瘦金體!宋徽宗獨創的瘦金體,不過寫信的人,雖有其形,不具其神,看上去有些艱澀呆板,完全沒有宋徽宗的那種神韻。
玉尹前世,見過宋徽宗的《大觀聖作碑》拓本,故而對宋徽宗的瘦金體頗有研究。
“誰的信?”
玉尹看了一下落款,頓時愣住了。
聽燕奴問起,便隨口回答道:“茂德帝姬的信。”
“茂德帝姬!”
燕奴頓時一聲驚呼,捂住了小嘴。
玉尹這才醒悟,後世傳宋代皇子經常行走於坊巷,似乎頗有親民,百姓們也似乎很喜歡。可實際上,在這個皇權至上的年代,堂堂公主,便是已嫁爲人婦,於燕奴這樣的市井小民來說,也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一個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一個是生活在底層的小市民……莫說燕奴,換任何人,都不會想到會是茂德帝姬來信。
“還記得之前我去北園參加詩社,曾贏下了一張古琴。
只不過,那古琴是當時太宰王黼所有,故而不曾拿回來……茂德帝姬也很喜歡那張琴,故而才寫信告知,希望我能把那張琴轉賣給她。不過她手上並無太多錢兩,只能以五千貫購買。那張琴,價值十萬貫,剩下差額,她用其他物品相抵。”
玉尹一邊解釋,一邊心中感慨。
這可是公主,堂堂帝國的公主……若換在後世,那也是什麼黨的存在。但是她卻沒有強取豪奪,而是依着市價購買。玉尹不由得搖搖頭,把那裝滿銀子的木箱合上,又打開了另一口木箱。
“誒?”
玉尹把那箱子一開啓,頓時直了眼。
箱子裡,居然擺放着一張古琴,看式樣,好似唐連珠式古琴。
他彎下腰,小心翼翼從箱子裡把古琴取出來,轉身走到矮桌旁放下。燕奴忙走過去,好奇的打量這張古琴,忍不住問道:“小乙哥,這是什麼琴,怎地恁怪異啊。”
是啊,這張連珠式古琴,頗有些怪異。
通體原髹黑漆,漆胎不甚太厚,漆色黯黑有光。親長120多公分,額寬20公分,肩寬近20公分,尾寬十三四公分,厚約6公分。蛇腹斷,局部兼有牛毛斷紋。
琴體爲杉木所制,形狀圓中帶扁。
玉尹拍了拍頭,這琴怎地看着恁眼熟?
他想了想,伸手把琴翻轉過來,露出背面銘文。
龍池上方有行刻‘枯木龍吟’四字。心頭不由得一振,旋即便是莫名狂喜……
枯木龍吟,竟然是枯木龍吟!
這張琴,玉尹後世也曾見過,原本是著名琴家汪孟舒所藏。後來,這張古琴被藏在中國藝術研究院音樂研究所中。前世父親曾帶玉尹觀賞過這張古琴,所以頗有印象。
只是,後世那張枯木龍吟,由於種種原因,被修補過。
比如說,漆色!
後世枯木龍吟,用的是朱漆,只是未竟磨工,便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而停下了……同時琴面上的象牙末、孔雀石漆灰也是由汪孟舒所補,還更換了玉軫和玉雁足等配件。
也正是這些原因,致使玉尹第一眼,沒有能認出這古琴來歷。
不過枯木龍吟這張古琴頗有一些獨特處,比如龍池呈圓形,鳳沼則是扁圓形。其納音較平,而且是採用了粘黏手法,用桐木所制。這也是枯木龍吟古琴的一大特徵。
“枯木龍吟,果然是枯木龍吟!”
玉尹忍不住哈哈大笑,甚至連眼淚都笑出來。
燕奴則一臉迷惘的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小乙哥如此做派,這枯木龍吟必是好的。可問題是,一張古琴,何至如斯?卻不知道,前世玉尹的父親見古琴擺放在研究所,有感明珠蒙塵,同時也是心中有所希翼,便想要請求用它演奏一回。
誰想那所長大人,卻冷嘲熱諷,令玉尹的父親尷尬離去。
這件事,已經成了玉尹父親的一塊心病,遇好琴而不得用,對於琴家而言,無疑是一種痛苦。
玉尹對此,也是耿耿於懷。
後來他藝成後,曾有機會應研究所之請演出,但是卻毫不猶豫的拒絕。
可現在,這枯木龍吟是我的了!
玉尹笑着,眼淚卻止不住的落下……
手指輕輕拂過琴面,他笑着對燕奴道:“便是有這張琴,足以抵得上那張梅花落。”
燕奴也不禁爲玉尹,歡喜不已。
包裹中是琴絃,而且是上等青紋古絃。
這種琴絃,據說是採用古法制成,材料是去西域白龍馬頸上鬃毛。白龍馬的鬃毛中,大約有十幾根色澤發青的毛髮,是最好的制弦材料。使琴時,隨手指撥動琴絃,會產生出一種淡青色的波紋,故而這種琴絃,叫做青紋,價格及其昂貴。
便是在北宋,這一套青紋,加之在數百貫,非一般琴家可以使用。
但青紋弦,音色極美,也是琴家畢生追求……在後世,這種青紋的製法已經失傳,所以玉尹也是隻得其名,而不見其弦。沒想到,真個沒想到,而今先有枯木龍吟,後得青紋。心中這歡喜,難以用言語表達,玉尹轉身一把抱住了燕奴,在庭院裡旋轉不止。
燕奴則略顯迷茫,不過見玉尹這般開懷,也爲他感到莫名開心……
是夜,風起。
李逸風陰沉着臉,邁步走進酒樓中。
樓下,絲竹歌舞聲不絕於耳,可是李逸風這心裡,卻顯得極爲沉重。
他來到雅間門口,伸手推開房門,卻見屋中端坐幾個青年,見李逸風進來,也都站起。
徐揆,李若水也在。
除這二人,尚有一個錦衣青年。
衣着倒是挺華美,不過身材顯得瘦削,看上去頗爲單薄。
“大郎,怎這時纔到?”
青年笑呵呵起身,朝李逸風唱了個喏。
李逸風則陰沉着臉,“三哥也在,自家來晚了。”
他在酒桌前坐下,而後一揮手,示意那些陪酒的錄事姐兒都出去,沉聲道:“小乙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