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拼了命想要搶回來的,到頭來卻發現,它從未屬於過我。
比如天下,比如你。
“薔兒肯回來了?”孤薔聽得出來,他生氣了。
“我沒有戴面紗的,陛下也知道這宮中人多口雜,總是要繞着些,所以回來的晚了些。”向北少焱身後的尚且使了一個眼色,尚且識趣的擺手示意一行人退下,邁步上前扶住北少焱,“夜裡天氣還是有些涼的,陛下有什麼事派人來傳話就是了。”
北少焱能夠感受到她聲音中的恭順與歉意,但這些並不是他想要的。這樣想着,口氣依舊冷硬着,“沒事,寡人就是想看看愛卿在忙些什麼。”
在路過主殿時北少焱特意擡起頭望了望,果真看到大殿上方的夜明珠散發着耀眼的藍光,眸色一沉,便收回視線。
“前幾日皇后派人過來了?”一行人上了拱橋,北少焱忽然駐足,抽回了由孤薔扶着的手,“寡人還不是廢人,這點路還是走得了的。”
“皇后娘娘體恤微臣,送了一些飾品樣子過來。”垂着頭無奈的笑笑了,難道皇帝都是這般陰晴不定的?
漫無目的的逛了許久,皇帝陛下才終於停下腳步,“你們都在外面候着,沒有寡人的命令,誰都不許進來。”
孤薔看着扶手立於窗前的北少焱,總覺得他想說些什麼。
她不是一個善於察言觀色的人,有問題就提出來纔是她的做事風格,“陛下是有什麼話想說吧?”
古辰的事?還是……她同北城的事?
“你非要如此嗎?”他轉過頭看她,目光裡帶着許多複雜的情緒,“孤薔。”
他從未喚過她全名,總是呢喃般喚她“薔兒,薔兒。”
她明白,他是真的動怒了。
“薔兒不懂焱哥所指何事。”
而她這種看起來無所謂的態度使得北少焱所有的冷靜霎時間潰不成軍。
是的,就是這種眼神,看似無辜,實則是毫不在乎。她總是用這種眼神看自己,無論是很久以前發現他極力隱藏的痛苦時,還是現在面對他的責問時,她總是這樣擺出一副無懈可擊的笑容。
“你喜歡北城。”他一字一頓的吐出答案,每說一個字都好似有人拿一把匕首狠狠地剜他的心臟。
“是。”沒有一絲遲疑、慌亂或者掩飾,她回答的乾淨果斷。
“爲何?”
孤薔一愣,有些疑惑的看向北少焱,喜歡一個人,真的需要理由嗎?
“可能是一種本能吧,有他在令我安心,看到他的時候心跳的很快,看到他的脣總想吻上去,看到他伸出的手便想將自己交給他。不需要思考,只是本能的選擇他。”
他藉着月光看她笑靨如花,那是一種他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過的笑容了。她對着他笑,卻是因爲另外一個人。
“那我呢?你對我,就從未有過半分心動?”他忽然擡步,一步一步的邁向她,目光中帶着令她不安的熱烈。
在她還不懂愛的歲月也曾問過自己,那你對太子殿下呢?又是一種怎樣的心情?她思考過,也懷疑過,卻發現北少焱於自己,更多的是一種憐惜與敬仰,她敬仰他的內斂含蓄,敬仰他經受過如此多的折磨之後還能保有
如玉的氣質,因爲敬仰,所以在看到他被病痛折磨得幾欲死去的時候會難過,可這究竟不是愛情。
“焱哥,你是我最親近的人,這一點是無論誰,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會改變的。我會一直陪着你,因爲你是我的王,也是我重要的人。焱哥,並不是所有的陪伴,都是……”
“你是想說,你可以一直陪着我,但卻不會愛我,是嗎?”他忽然笑了,打斷了她的話。那種溫柔的語調,笑起來洋溢着溫柔的水眸,恍惚站在孤薔面前的,還是曾經那個脆弱而溫柔的少年。
伸出手,拇指輕輕撫摸過她的脣瓣,他一向很喜歡她的脣,淡淡的脣色很適合接吻,每當她說話時脣角總會微微揚起,格外迷人。
“那是不可能的,薔兒。北城說他非娶你不可,一旦你嫁給他就要出宮,你不可能一直陪着我的。”他用另一隻手將孤薔的兩隻手禁錮在身後,一隻手依舊撫摸着她的臉頰,“你說過永遠相信我,永遠支持我,永遠陪着我的。卻轉身對另一個男人說,我是你的?你不覺得很好笑嗎?”
他的聲音夾雜着蠱惑,他的目光溫柔惹人沉溺,但是孤薔此時卻覺得他很危險,只想逃離。這種危險感,就想上一次他在書房時候的一樣。
“焱哥,我很喜歡他,很久很久以前就很喜歡他。”她看着他,一字一頓的說。
北少焱此刻只想咆哮,只想撕裂甚至摧毀面前的這個令他心痛的人,就算毀了她,哪怕有那麼一刻,她是屬於自己的,眼睛裡不再有其他人,她是完完全全屬於自己的。
“可是我也喜歡你,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歡你。”可是心底僅存的理智在告訴他,他要對她溫柔一點,她不是別人,“薔兒,你懂什麼是喜歡嗎?”
孤薔一怔,恍惚間想起曾經北城也問過自己相同的話,那時候,是她第一次確定並表達自己對他的心意,而他說,希望當有一天你看過了這紅塵繁華,明白了什麼纔是喜歡的時候,還能這麼說,說你喜歡我。
那聲音很清晰,彷彿就在昨天,而今天,他們彼此承諾,我永遠不會離開你。
“焱哥,我依舊不懂什麼是喜歡,但我有一個可以驗證的方法。”她這樣說着,突然彎下腰,在北少焱錯愕間將頭靠上他的胸膛,她聽得見他慌亂的心跳,卻聽不見自己的。
得出結論後,孤薔仰起頭看着他精緻的臉,“焱哥,我喜歡的是北城。”
掙脫開他的束縛,“也許話語可以騙人,但這裡,是騙不了人的。”
手指輕輕按住北少焱心臟的位置,“如果你的眼睛欺騙了你,令你看不清事情的真相,那就閉上眼,用心去感受。”
這絕對是北少焱年來最可笑的時刻,他想要爭取,想要珍惜的人,在請求他的成全,成全她和另外一個男人。
那一刻,體內沉睡已久的黑暗因子正在慢慢甦醒,他聽見自己體內的一個聲音在蠱惑他,你不甘心的吧,那就搶回來啊,如果搶不走,就毀掉啊……
許久,北少焱才緩緩睜開雙眼,目光平靜如常,輕輕地拍了拍她的發頂,“看你緊張的樣子,既是你希望的,我又怎會不成全呢?”
黑暗中,兩道身影佇立於拐角處。
男人目光冰冷的
注視着房間內發生的一切,周遭的溫度越來越低,而他卻只是站在原地。終於,在房間內較矮身影推開另一道身影的那一刻,男人冷冷轉身,“撤。”
他說過,他從不是心慈手軟之人,哪怕對方是帝王,是兄長。
而今晚,是他給的最後一次機會,給她,也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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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少焱放下筆,盯着詔書看了一會,忽然自顧自的笑了起來。直到笑的有些氣息不穩,才終於停下來,撐着桌面問:“尚且,寡人現在是不是變壞了?”
尚且一愣,連忙回答:“陛下,您做的決定永遠是正確,怎麼會說變壞了呢?”
俊眉輕挑,“是啊,寡人的決定永遠是正確的。正因如此,寡人才是北疆的王。”
於是又飲了一大口酒,“你說如果寡人現在倒下了,會發生什麼呢?”
“陛下!”尚且一聽頓時慌亂起來,剛想上前,便被北少焱擺手阻止。
“既然寡人是北疆的王,得到神的庇佑也是理所應當的……”他似乎有些醉了,神色中都染上了一層迷離,握着玉壺的手顫了顫,酒竟險些灑在詔書上。尚且一驚,急忙上前扶住北少焱,“陛下,您該休息了,明兒還要早朝呢。”
明黃色的帷幔層層落下,龍榻上的北少焱很快便沉沉睡去。
寢殿中的燭火被熄滅了大半,不遠處的書桌上,詔書上的字晦暗不明:聞東夷新帝即位,寡人苦思良久,兩國長期處於敵對關係,恐敵方來犯,故派掌軍王鎮守漢江,即日前往。
“太醫,寡人的身子寡人清楚,你只說到了什麼程度。”他的聲音很平靜,接過尚且遞過來的藥便痛快的喝了下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陛下終日操勞,身體本就虛弱,加之飲酒、思慮導致氣血更加不足,若能安心靜養三五載,也能無礙,不然……”王太醫說到此,重重的跪在地上“恕臣醫術淺薄,不能替陛下分憂。”
接下來是長時間的沉默。尚且擔憂的看向北少焱,卻見他嘴角噙着笑,把玩着手裡的酒杯,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記得以前聽到太醫同母後談話,說寡人可能活不過40,寡人只問你,如今如何?”北少焱懶懶的看向太醫,後者身形一怔。
其實連北少焱自己都覺得奇怪,他明明是痛恨自己的身子的,如今聽到病情加重,反而沒有什麼感覺。
王太醫沒有說話,片刻才擡起手,顫顫巍巍的伸出三個手指。
“30?”似是呢喃般輕輕重複,“寡人知道了,你且下去吧。”
30歲,當真算得上是英年早逝了。
“陛下,時辰到了,您該上朝了。”北少焱不悅的皺眉,只感覺有人在他耳邊吵嚷着些什麼,不過也罷,也這不是什麼美夢,醒了便醒了。
如此想着,緩緩地睜開眼睛,眼前的事物漸漸清晰,明黃的帳簾,熟悉的薰香味道,身邊的尚且,無不昭示着他此時身處的正是龍逍殿。
靜養三五載,重重的撫了撫額頭,眸光忽然冷了下去,直接說讓我讓賢給北城不來的痛快?
笑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