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玩的貓,先要幫助老鼠把牙齒磨尖,這樣遊戲才更有趣。
第十四章
室內水氣氳氤。
門被人撞開,藍焌燁面色陰沉,邁步走了進來。
屋子中央是一個巨大的水池,冒着熱氣的水不斷從四角的獸首中流出,徐徐注入池中;四面牆上的夜明珠光芒柔和閃爍,蒸騰的水氣似輕透紗幔在其間浮動繚繞,淡淡的光線穿透霧氣灑滿整間屋子,昏黃又暗淡。
懷裡的身子動了一下,藍焌燁微微一動,揮掉披風,洛清淩下意識地向他懷中縮了縮,卻又同時擡起頭,看向室內——
當看到眼前的景象時,她的紫眸閃了一下,沒有說話。
抱着她的人漸漸向池邊走去,邊走邊伸手探向她的衣服。
洛清淩終於忍不下去了,用手隔開對方的觸碰,“不要!”
藍焌燁神情冷淡,寒澈的眼眸注視着面前的人,聲音亦是冰冷:“你想就一直保持這個狀態麼?”
洛清淩瞳仁一縮。
剛纔在藍震煖那裡,她的衣服盡數被那人撕破,現在身上幾無遮擋;而在掙扎反抗中,身上早被弄出了幾處傷痕,此刻身上全是不堪的痕跡……臉迅速漲得通紅,扭過頭不敢看他,一雙手更加用力的抵在對方手臂上:“我,我什麼樣子不要你管!”
“不要我管?”藍焌燁寒冷的聲音中有着譏誚的意味:“那剛纔是誰主動撲到本王懷裡,要我帶她走的?淩~兒~?”
洛清淩哆嗦了一下,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臉上的顏色卻更深了,紅得似要滴出血來。
剛纔在藍震煖那裡,他們兩人郎情妾意演的那齣戲,現在想想她心裡都覺得陣陣惡寒。
若不是因爲當時一時情急,沒有別的辦法,她又實在太想離開,纔不會出此下策,用上這種事後想了都會鄙視自己的方法。
真看不出這個藍焌燁平時看上去一付不苟言笑冷淡疏離的樣子,演起戲來居然毫不含糊,尤其是那兩聲情意綿綿的“淩~兒~”,當時離得那麼遠,她都能聞到藍震煖身上被雷焦的味道,那效果,那簡直……
洛清淩又哆嗦了一下。
輕咳了一下,她勉強開口:“我自己洗,你……出去。”
“你要我出去?”藍震煖挑起了濃眉,語氣中譏諷之意更甚:“你大概忘了這裡是誰的地方,你又是什麼身份。若說咱們之中有一個人要出去,也不該是本王。”
“你……”
洛清淩一雙紫眸睜得極大,狠狠地瞪着那個男人。她覺得自己真是很不走運,纔剛剛從一個禽獸那裡逃出來,現在又遇到一個瘋子!
她絕對相信他救她出來不是基於正常人的思維,並不是想除強助弱,而是根本就想由他本人親自來折磨她。
和這種人沒什麼可說的——
“你再把我投到勞工營裡去好了!”
“好啊——不過在那之前你得先洗乾淨……”
下一刻,某人只覺得身子一輕,然後整個人就被對方扔進了面前的水池裡……
……
“唔~”
從水面探出頭來的洛清淩在心裡低罵了一聲:這個男人只會用狠的嗎?
伸手抹去眼前的水珠,憤怒的紫眸向池邊尋找着那個人的身影,眼睛卻越睜越大……
人,不見了?
身下的水流突然有了不正常的波動,洛清淩眸光一閃,身子迅速下沉,側轉向一旁游去:她不信在水裡他還能捉得住她!
……
藍焌燁環着女孩的柳腰帶着兩人一起冒出水面時,笑得很邪惡。
洛清淩一臉憤怒,卻絕對掙脫不開。
“現在,”藍焌燁一手用力,將懷中的人摟得更緊,溫熱的脣緊貼着女孩的耳側,話語送入對方耳中:“開始洗了……”
……
水氣繚繞。
洛清淩的目光不知該落到什麼地方去。
由別人摟着沐浴?她從來沒有被人這樣對待過——還是被一個男人!
身上那些青紫的痕跡除了帶給她疼痛,更多的是心理上的反感。看到這些她便會想到當時在藍震煖那裡發生的事情;這樣的身體連她自己都不想多看,她也不想知道正在給她清洗的那個人現在是什麼表情。
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頸間耳後。藍焌燁清洗得過程中不但仔細,動作也是從未有過的輕柔。他的手很小心的避開她背上鞭子造成的傷口,耐心又細緻,似乎怕力道稍大就會碰傷她。
周邊的池水撞擊着兩人的身子,細密的水紋從他們身下一波一波漾開,越傳越遠,直到撞在四周的池壁上,碎掉,然後下一波的水紋又撞上去……
洛清淩覺得嗓子有些發乾。
一種熟悉的情緒涌了上來,堵得人心裡難受。
這種情緒,小時候她藏的寶貝被別人發現時出現過;八歲那年被師兄撞到,發現她是女孩時出現過;包括剛纔,在藍震煖那裡,她被那個人壓在身下而他從天而降時,也出現過。
那是一種,極度難堪又極度無力的感覺。
自己一直想要隱藏的東西,那些不想被別人看到的東西,有一天突然被暴露在人前,這種情景於看到的人也許只是個笑話,於當事人來說卻絕對是個災難。
被迫把傷口展示給別人看,不管看的那個人是誰,不管那個人用什麼眼神看,展示傷口的人只會有一個願望:希望那個人不要看。
現在也是。
洛清淩的頭無力的靠在藍焌燁的肩上,感覺自己的身子就像水面的浮萍,軟軟的任由對方擺弄着。
水很溫暖,他的手也很溫暖,但她身上發冷。
被人這樣的對待,她被洗去的,不僅是身上的污濁;一直以來被她小心的藏在心底的最後那點尊嚴,也叫人毫不留情的剝落了。
她當時爲什麼要和他回來……
水下的手握上了她的右手,洛清淩柳眉一蹙,手卻攥的更緊了。
“還不鬆開?”藍焌燁的語氣溫和又耐心,如同在開導一個孩子:“現在還拿着它又有什麼用?”
洛清淩的腦子“轟”的響了一聲,心臟都跟着收緊了。
下一刻手被人掰開了,一直攥着的東西也被人拿走。
一枝銀釵。
很短,卻鋒利;一端被磨得極尖,若是刺中要害,應該是個殺人的利器。
被投到勞工營時,她偷偷藏了這個在袖子裡,用來防身。
那個時候如果藍焌燁沒有出現,她當時那聲尖叫過後,這枝銀釵不是扎入藍震煖的喉嚨,便是她自己的胸膛。
她並沒有打算活着出去。
藍焌燁看着手裡的銀釵,脣角嘲諷的挑起:“空見的徒弟,原來武功上不如人,便全靠用這些手段取勝。”
洛清淩柳眉一挑,紫眸凜然地瞪向對方:“我師父的徒弟,各個本領高強,又怎會不如人!”
“哦?”藍焌燁深沉的眼眸看向洛清淩的眼睛,笑容說不出的陰險,帶着三分曖昧:“那你怎麼輕易便被別人壓在身下了?”
“你!……”女孩的目光要燃燒起來。
——“淩兒,你力氣小,縱然輕功出色,然真正臨敵時若對方以蠻力相拼你便要吃虧,你還要多花心思,想辦法在技巧和戰術上提高。”——
師兄的話完全不對,沒有力氣,技巧和戰術就如空中樓閣,根本就是華而不實的東西,毫無意義……被人壓在身下,難道是她想的麼?
洛清淩看着對方的眼眸中初時全是憤怒,但是想想自己這段日子以來,不論是武功或是心機,全在這個男人的掌握之下;包括今日的事情,若不是他出手,她受辱幾乎是避免不了的了。念及此,不由得從心裡升出一種微微發酸的感覺,眸光一絲絲黯淡下去,她垂下眼簾,不再看他。
“況且你用這種東西,根本傷不了藍震煖。”
頭頂的聲音帶着一絲輕笑,洛清淩不用看也猜得出對方是什麼表情,她乾脆低下了頭,決定不去理他,裝駝鳥到底。
“藍震煖自幼得異人真傳,練就護體神功,尋常的兵刃都刺不進他身體的。你如果用了這個,只怕你這釵連他的皮膚都刺不進去,反倒斷了自己的手……”
那人的聲音隔着蒸氣,斷斷續續的傳來。室內的水霧聚的更濃了,層層疊疊積在一起,如同厚重的網,籠罩在人周圍。
洛清淩垂着頭,突然間她覺得喘不過氣來。
知道被貓踩住尾巴的老鼠是什麼感覺麼?
那是一種永遠緊張心跳的刺激,偶爾以爲計謀成功的小小得意背後必然跟隨着更大的失敗;不管跑了多久,回過頭去,卻發現貓永遠在你身後,保持着一條尾巴那麼遠的距離。
落雲山的那場賭局,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會是什麼結果了吧。
投她去勞工營,他也沒有真的打算放開她吧。
又比如現在,繞了一圈,她還是在他懷裡吧。
——而且還是她求着他帶她回來的。
身下的水波激盪,如同破碎的鏡子,映着她的臉也碎成一片片的,然後又化成漣漪飄遠……
脫力感再度襲來,鋪天蓋地……
面前的水氣好像變厚了,打在眼睫上,沉重得讓人不想睜開眼。
那人在她頭頂好像說了句什麼,她沒有聽清。
不想知道他說了什麼。
也不想擡頭。
冰涼的東西放到她手裡,洛清淩的眼睛眨了眨——
匕首?
精緻的兇器,只比她手掌略大,大小她握着正好;雖小,卻能感覺出來是吹毛利刃,指尖在旁邊輕輕拭過便能感到森森的寒氣。
柄上兩個字:紫宸。
藍煕有“鬼匠”之稱的楚鑰造出的,絕世名器……
“對付藍震煖,要用這個……”
握着那柄匕首,女孩的手下意識的握緊了,卻仍然沒有擡頭。
用這把匕首,能殺的不單是藍震煖,她還可以做得更好。
若有了這個,她完全可以……
“當然,也可以用它來殺我。”
洛清淩的眼睛閃了一下,迅速擡起頭向對方看去。
室內很熱。
池水蒸發的霧氣隔在兩人之間,似一層朦朧的薄簾,讓他們互相都看不清楚對方的表情;那個人再沒有說話,長久的沉默對視中,洛清淩甚至懷疑剛纔那句話是她聽錯了:師兄就總嘲笑她,越是重要的時刻,她越會幻聽和幻視。
比如現在,她一定又出現幻視了,因爲,分明隔着霧氣,她怎麼會覺得她能看清那人的眼睛,還會覺得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那種可以用“溫柔”來形容的表情?……
溫柔……
心,好像被什麼東西輕輕的撞了一下,激盪,戰慄。
眼睛閉上,再睜開,如同受了蠱惑,視線竟然被那雙夜一樣漆黑的眼眸吸引,再也移不開了……
——錯覺,一定是錯覺!——
“……只要你辦得到……”
最後一個字籍着兩片柔軟的脣,落在她的眼上……
——錯覺!——
然後,腮上……
——錯覺!!——
最後,脣上……
——仍然是……錯覺!!!——
水的溫度已經很高,那人脣的溫度卻比水溫還要高,連帶着兩人身體的溫度也越來越高。心跳彷彿突然停止了,下一刻又如同鼓擂,跳得很快,很快……
洛清淩突然覺得很憤怒。
憤怒得……渾身發燙!
池水被攪亂了,在二人身邊一波一波的盪開,將他的溫柔和她的憤怒混雜在一起,再將這兩種情緒慢慢稀釋,遠遠的向四周散開,漸漸糾結的充滿了整個屋子……
用這把匕首,我一定要……
一定……
頭腦裡那句話的聲音越來越低,終於無聲無息的斷掉了……
這個吻,已經溫柔的讓她無法再繼續思考下去……
握緊的手鬆開了,在水中被另一隻手更緊的握住……
一定是……
錯覺……
只能是……
錯覺……
水氣,瀰漫氤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