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清淩目不轉睛的盯着案上的棋局,柳眉微顰。她的手中拈着一枚白子,卻是沉吟未絕,遲遲不能落下。
她這樣坐在案旁有半日了,姿勢都沒有換過,彷彿變成了一尊石像。
三天了,居然一點進展也沒有。
這棋局,當初乍看起來十分簡單,認真研究之下,才發現其中竟然隱藏着無限玄機。
己方執白,表面上看似乎略佔上風,實則已被黑子逼得命懸一線,危在旦夕;黑子形勢更是不妙,被白子牽制着,僵在原地,動彈不得。雙方勢均力敵,僵持不下,總覺得不可能讓任何一方有突圍的可能,分明是要糾纏到底,同歸於盡的樣子。
這樣的一盤殘棋,只看一眼還可,看久了,越看越覺得千變萬化,莫測高深。枉她這樣日復一日的從早坐到晚,竟然只是徒勞無功,理不出半點頭緒。
關於破解之法,洛清淩曾經想過讓白子從一角反撲,然而審時度勢之餘,又覺得周圍遍佈的全是敵方的埋伏,不敢輕易落子,生怕稍有不慎,滿盤皆輸;但若不衝出去,豈不等於坐以待弊?看着那盤棋局,洛清淩的一雙柳眉越顰越緊,眼前彷彿看到那個人得意輕蔑的樣子,她的心頭不由一緊:難道,便只能就此認輸了麼?
眼前的光線一暗,有黑影落上棋盤,來訪者清亮的嗓音中夾着一絲興災樂禍般的輕笑:“我聽說這幾日王兄府裡多了尊石像,特意過來看看新鮮。卻原來,還是尊會皺眉的石像!”
洛清淩擡起頭,略帶惱怒的反脣相譏:“只怕換你坐在這裡,變成的那尊石像不但會皺眉,還要落淚了!”
……
“王兄要你破了這個才同意帶你去閱兵式?”
“有什麼問題麼?”
看到熹臉上那古怪的表情,洛清淩也覺得好像哪裡不對勁,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他給了我十天的時間呢。”
聽了洛清淩後面的一句,熹清秀皎潔如月的一張臉上明白的寫着“恍然大悟”四個字:“他這樣,是根本就不打算帶你去了。”
“爲什麼這麼說?”
男子的話令洛清淩不由得心裡一沉,神色間也變得焦急起來。
“因爲——”
熹頓了下,臉上竟然浮現出一絲憐憫的神色:“這根本就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
熹負着手踱到窗前,清澈的目光投向窗外,望着天邊的一朵白雲,悠悠開口:“這盤殘局是藍煕先朝一位名叫司空斬荷的前輩高人所設,代代傳下來的。此人一生專攻博弈之術,棋藝精湛,天下無人能及。他在世時,閱盡前朝棋譜,不但破解了先人留下的所有殘局珍瓏,在此基礎上又自創了九個更爲複雜的流傳於世,這九個棋局集歷代棋術奧妙之大成,被稱爲‘芙蓉九煞’。你面前的這個,便是其中之一,名爲‘朱蓮碧荷’。自問世以來,歷經幾朝,鮮有能破此局者。更有的人爲破此局,殫精竭慮,嘔心瀝血,卻是窮盡一生也無法在棋盤上落下一子,抑鬱而終。傳到我朝,迄今爲止,也只有兩個人能破此局。我王兄是第一個將之成功破解的人,卻也花了他三天三夜的時間……”
言至此,他轉過身來,看向坐在桌案邊已然聽得入神的女子:“你說,王兄要你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想出破解之法,豈不是難爲你麼?”
聽了熹的話,洛清淩呆呆的坐在原地,半晌無語。
果然,她早就覺得有些古怪,就知道那個人不會有如此好心,輕易的讓她實現願望。但她沒有想到,他居然陰險到這個地步,會用這種迂迴的手段讓她知難而退。這局“朱蓮碧荷”,她思索了這幾日,果然竟是毫無思路,難以落下一子。照熹的說法,這是別人一生都解不開的棋局,她就是快,說不定也要想個一年半載,甚至更久……
趕上下一次的閱兵說不定還有可能……
洛清淩現在終於明白藍焌燁當日提出這個條件時是怎樣一種惡毒的心理了,他肯定早就知道將是什麼結果,所以他當時才能笑得那樣邪惡!她甚至都可以想象的出十日期限到時假如她無法破解自動退出他又將會是怎樣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說不定還會貓哭老鼠的擺出一副惋惜的姿態:看吧,不是本王不帶你去,要怪只能怪你自己沒有把握住機會……
這個男人,實在是……可惡之極!
手不由得握緊了,紫眸中也燃燒起火焰。
“生氣也沒有用啊,既然已經着了人家的道,就要想辦法趕快補救啊。難不成你就真的甘心放棄,不想去看閱兵了?”
熹的話點醒了洛清淩,她再度將目光投向了棋盤,但一看之下,她又緩緩搖頭:“有什麼辦法?——別對我說你的辦法就是讓我去求你那個王兄教我怎麼解這個棋局!”
她絕對不會去求那個人的,大不了閱兵她不去了!心裡覺得有些發堵,眼神也黯淡下來。
“還有一個辦法。”
熹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不懷好意的看着她,語氣曖昧:“或者——你求求我,我心腸一軟,說不定會考慮帶你去哦……”
洛清淩一怔之下,一張小臉登時漲得通紅:他果然是那個人的親兄弟,連臉皮都厚得有一拼!在這個時候還想着佔她便宜,虧她還一直當他是朋友……
“你趁人之危,我,我,我要和你絕交!”
怒極的拿起案邊盛棋子的玉碗,手一揚,碗裡的棋子便像雨點一樣向熹身上擲去……
“喂——”
“啊!”
“噼哩叭啦……”
這幾聲幾乎是同時響起,“喂”是熹發出的,“啊”是洛清淩,“噼哩叭啦”則是棋子和玉碗的撞擊聲。洛清淩只感覺眼前一花,恍惚間彷彿看到飛向熹的那些白色雨點被一大片硃紅的雲彩罩住了,聲響落下時那些旗子不知怎麼已然盡數被捲入了熹的袍袖之中,連自己手中的那隻玉碗也在一轉之間到了熹的手上。“噼叭”聲中,那隻玉碗又回到了案上,仍是原來擺放的位置,碗中也還是盛滿了棋子,不用數也知定是一粒不少。
“飛花逐影”!
她那日好像聽藍霄蓉這樣說過,果然厲害。
洛清淩定定的望着面前嘻笑如常的少年,看他那付氣定神閒的樣子,彷彿剛纔的一切完全沒有發生過。他左耳的那隻翡翠耳環映着陽光,照着少年一側的臉頰耀如白玉。
“你這招‘飛花逐影’要教我哦,當作精神損失費。不然我對你王兄說,你輕薄我。”
熹的脣角抽搐了一下,“你呀,人家開個玩笑就惱了,性子這麼急,怎麼破得了這棋局?”
洛清淩的紫瞳閃了閃,臉上的神情便輕鬆不起來,頭慢慢垂了下來,聲音聽上去有些泄氣:“本來也沒希望了。你不是也說了,迄今爲止,整個藍煕也只有兩個人能破此局麼?”
“也不一定完全沒有希望了啊……”拖長了語調,故意斷在關鍵處。
這個人,什麼時候才能改改他喜歡故弄玄虛的習慣呢?洛清淩擡起頭來,看到面前的少年臉上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一雙黑眸晶瑩透澈,透着狡黠。
“因爲——此刻站在你面前的,便是那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