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暖暖地照進屋子, 牀上的人睜開眼,慵懶的伸了下腰肢,如一隻睡足的貓。
候在一旁的宮女忙過來, 服侍洛清淩起身, 並奉上早已準備好的補品。
碗端在手中, 不冷不熱的溫度, 剛好入口;味道有一點點甜, 卻並不膩,正是她喜歡的口感。
脣邊不覺綻放一抹笑意。
那個人,細心起來居然能到這種程度!
算起來, 她和藍焌燁回到如臯已經有一段日子了。
之前,得知她中毒的消息, 剛剛登基的藍焌燁立刻拋下一切政務, 回到頃襄陪她;待送走了冬湟的使節, 她的身體也漸漸有了好轉,便要求和他一起去如臯。畢竟, 皇帝應該待在都城;而且,各種政務的處理都移到頃襄來辦也不方便。
道理雖然如此,藍焌燁仍又在頃襄多逗留了些時日;直到天氣漸冷,因爲位於藍熙南面的如臯比頃襄更爲暖和,更適宜洛清淩這種怕冷的體質居住, 他才和她乘船經由剛剛通航的運河, 一起從水路返回如臯。
其實, 當個皇帝可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以她所知, 藍焌燁剛剛稱帝, 千頭萬緒,要處理的事情很多;除了應付藍焌炎父子在位時揮霍無度留下的國庫虧空, 還要解決近期南澇北旱的問題,和湑藜的一戰,雖然獲勝,但傷病軍士的安撫也是項浩大的工程;在這些事情的紛擾下,他居然還能注意到她的三餐飲食,四季衣服,還能記着要侍從算準她醒來的時辰,捧上一碗溫度剛剛好的補品,這些,好像不是僅憑“細心”兩個字就能形容的了。
而且,雖然他沒有對她說,她也從常慶口中知道了,這段日子,他一直在派人四處尋找治眼睛的藥和冬湟神器的下落……
心裡突然沉了一下,脣邊的笑也漸漸隱去了。
那件事,又該怎麼辦……
藍焌燁這樣的尋藥和神器,無非是想治好她的眼睛。而用“玄天心術”找神器,這個提議她剛一說就被他回絕了,理由是太費心力。那個人甚至威脅她,她若再動這方面的念頭,他便立刻將湑藜的神器從她手中收回!
看他這個樣子,洛清淩心裡隱隱有些不安;其實,她很想對他說,便是不用“玄天心術”,她也知道冬湟神器現在在哪裡。
因爲,那個神器,便是由她親手藏在冬湟神廟的供桌下面的!
但是,她怎麼能對他說呢……
她還要將藍熙湑藜兩國的神器,從他手中拿走啊……
如今,藍熙的神器也已經找到,加上藏在冬湟神廟裡的那個,四國的神器已經有了三個,帶回去給那個人,應該就可以了。
可是,她心裡卻越來越猶豫。
得神器者得天下,集齊四國神器的人,將會統一四國,成爲天下的主宰。到那個時候,師兄的冬湟,還有燁的藍熙,是不是就……
不存在了?
那他們兩個,會怎麼樣?
當時盜冬湟的神器時,她心裡便因爲師兄的緣故而有些不安;如今,又加上了他,他們兩個如此待她,她卻要讓他們的國家滅亡……
可是,如果不這樣做,又如何向那個人交待……
各種念頭衝突着交纏在一起,洛清淩的眉緊緊蹙了起來;心煩意亂之餘,似乎連下腹,也被牽動着隱隱的疼……
藍焌燁下朝回來,就見洛清淩蜷着身子縮在牀上,蒼白的一張小臉上全是汗水。
眸光一凜,忙疾速走至牀前扶起她的身子,一手擦去她額角的冷汗:“淩兒,你怎麼了?”
一面回頭看向旁邊的宮女:“爲何不向朕稟報?”
那兩名宮女早就嚇得抖作一團,說不出話來,洛清淩忙伸手拉住藍焌燁的袍袖:“不關她們事……是我不讓通稟的。只是肚子痛,許是受涼了,躺一躺就好。你……不要擔心。”
藍焌燁的眉微蹙起來,手掌輕撫上洛清淩的腹部:“以後有事要早點讓我知道,不要自己撐着……好點了嗎?”
暖流緩緩注入體內,腹部的疼漸漸有些緩解了,洛清淩輕輕答應了一聲,擡起頭,仰着那個人的方向。
“燁……”
“嗯?”
“不要再找神器了。”
沒等對方回答,又急急解釋,“我的眼睛,不急於一時……你剛剛當上皇帝,還有好多事情要辦,你不要……”
抓着他衣袖的手被一隻大手握住了,“淩兒,你這麼說,是覺得我沒有能力治好你的眼睛?”
語氣少有的嚴肅,洛清淩心裡一沉,脫口而出,“不是,我……”
“那就是不想早點看到我?”
語氣更冷了,洛清淩急得柳眉緊緊蹙在一起,手也反握住了對方的手,“燁……”
“那就是了,這個你不用管了,我自有安排……”聲音裡夾着輕輕地笑意,已伸手擁緊女孩在懷中,“瑩兒說你醒時比平日多飲了點湯,喜歡那味道麼?”
“嗯,有一點點甜……”
“那今後叫她們多做些甜食給你。”
“燁,你還沒聽我說……”
溫暖的脣壓了下來,覆上了女孩的脣瓣,將所有的擔心和緊張都化解在纏綿溫柔的吻中……
許久,直到洛清淩已然沉沉睡去,藍焌燁才起身,悄然離去。
至門外,低低的聲音吩咐一邊的侍從:“傳御醫。”
……
“小姐,這皇宮裡不是不許養鹿麼?今兒個我看東面的拂淵閣那裡已經開始動工了,說是要修什麼鹿苑。還有這個,皇上可真怪,你以前也沒有養過鹿,他怎麼說,你和它是‘故交’呢?”
洛清淩脣邊帶着笑,也不回答穎兒的問題,只將懷中的小鹿抱得更緊了些:它真的活下來了,而且還長得這麼大了……
她自然明白藍焌燁這樣做是爲了什麼。
許是之前真的受寒了,她這段日子腹痛時有發作,看了御醫,吃了許多藥也不見好轉;每次發作都需要藍焌燁在身邊,用真氣輸入她體內才能緩解。因爲這個緣故,藍焌燁便很少讓她到外面去,只讓她在室內活動,生怕她再着涼。
這樣足不出戶的日子,過久了人便會覺得煩悶;那個人定然是見她連飯也懶得吃,纔會想出這個法子,用這個“故交”哄她開心吧。
穎兒憤憤地聲音從一旁傳來,“小姐,這都怪那個慕容蘭,若不是因爲她,你的眼睛便不會如此,你更不會日日悶在屋中,只能靠一頭小鹿解悶。涪澤的女人果然個個都是妖孽,心腸毒如蛇蠍,小姐你當時還會爲處決了那女人而難過,可真是太善良了!皇上兵發涪澤,這纔是大快人心之舉……”
“叭”地一聲,穎兒一驚,卻見面前人懷中的小鹿已經落到地上;洛清淩的臉色有些蒼白,渙散的紫眸瞪視着她的方向,“你剛纔……說什麼?”
穎兒怔了怔,看洛清淩的神色,似乎是被剛纔的消息嚇到了,忙安慰她,“小姐,你不用爲皇上擔心;藍熙軍隊的實力在四國中是最強的,攻下涪澤那種小國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據那些御前侍衛說,皇上已經調集人馬,這一戰,一來是要爲小姐報仇,二來,是要涪澤交出神器,說是可以……小姐,你怎麼了!……”
……
洛清淩微微睜開眼,感覺着被那人抱在懷中,冰涼的手摸索着,抓住撫在自己小腹上的大手,“燁……”
藍焌燁反手握住她的手,“別動……剛纔怎麼就暈了?現在覺得好些了麼?”
女孩輕輕點了點頭,被藍焌燁小心地將身子橫抱過來,整個人攬在他懷中。
洛清淩擡起頭,“燁,我有事要問你……”
被那人握着的手輕輕地有些抖,“你……要攻打涪澤?”
藍焌燁的身子僵了一下,輕輕握緊女孩的手,“嗯。”
“爲什麼?是不是……因爲……我……”
“淩兒……”
“若是這樣,我可不可以求你,收回這個決定?……”
“……爲什麼?”
“……確實,有了涪澤的神器,再加上原有的兩個,若要尋找冬湟的神器便更容易了;但是,你剛剛稱帝,根基還未穩,興兵去攻打別的國家我覺得不妥;另外,若一有戰爭,首當其衝受到牽連的便是兩國百姓,我不想因爲我的原因,累及那麼多無辜的平民。所以……不要和涪澤開戰,可以麼?……”
洛清淩的神色間求懇中帶着說不出的痛楚,藍焌燁微微蹙起了眉,手輕輕撫上女孩臉龐,“淩兒,其實我……”
“燁!……”
洛清淩臉上的血色突然退去,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藍焌燁眸光一凜,忙以手輕輕抵住她後背調息,許久,女孩才喘過氣來,黯淡的紫眸中水光點點,緊緊拉着對方衣袖,微弱開口,“……答應我!”
藍焌燁的眼睛眯了眯,深深看向面前人毫無血色的容顏,良久,開口,“好,我答應你……”
手指摩挲着女孩的手臂,目光閃爍不定……
……
龍椅上的男子面色凝重,看着面前的御醫。
“她這次的症狀,爲何會與上次不同?”
御醫身子一僵,戰戰戰兢兢地開口,“淩主子的腹痛,發生在目盲之後,微臣當時的診斷,以爲那是由於目盲之毒引起的,所以才說若是找到冬湟神器,解了目盲的毒,腹痛的症狀便可消失了;但據近日的情形來看,淩主子殆於飲食,精神短少,又極怕寒冷,她這個樣子,似乎……不單是因爲目盲之毒,而是還有別的毒……”
“別的毒?”
藍焌燁的黑瞳一凜:怎麼還會有別的毒?
御醫擦了擦額角的冷汗,硬着頭皮開口:“據微臣這次診斷,淩主子體內還有一種寒毒。而且,這種毒存在於淩主子體內的時間還很長,似乎……似乎……”
“怎樣?”
“似乎從淩主子幼時起便一直身中此毒,只是下毒者所使的份量極輕,一時不會對中毒之人造成什麼影響,故而不易被察覺。此毒之前一直處於隱藏狀態,臣揣測使毒者的意思,是要此毒在淩主子體內一直潛伏着,待日後必要時,便可將之當成要脅中毒者的一個有力籌碼。
本來……這種毒存在於淩主子體內這麼些年了,都沒有引起她的任何不適,說明此毒的發作是需要外力催動的,如果沒有外力的介入,也許終其一生也不會對中毒之人產生任何影響。但是,以目前的情形來看,之前導致淩主子小產和目盲的毒似乎起到了引子的作用,令此毒的毒性終於有了覺醒的勢頭。而天長日久,毒性在淩主子體內已是越積越多,漸已深入腑臟,不發作則已,一旦發作,只怕……”
“如何?”
“會有性命之憂……”
藍焌燁的黑瞳閃了閃,手指緊緊地握住了龍椅的扶手,良久,開口道:
“可有解法?”
御醫頭上的汗一層層冒出來,卻是不敢擡頭,“看淩主子的症狀,和微臣所知的一種寒毒十分相似。那種毒名爲‘離殤’,失傳已久,只有當年微臣的師祖曾提起過一句,說是此毒配製起來極爲繁瑣,解起來同樣複雜無比,而且看淩主子手臂上長出的那條黑線,說明這毒中還同時兼有血咒;看那條線越長越長,毒咒已漸入血脈,即使找到冬湟的神器也只能解毒,卻不能解咒;故而,淩主子中的這個……除了下毒之人,天下無人能解。”
御醫說完這些,已是體似篩糠,幾乎都要站立不住;龍椅上那個人卻似變成了一尊石像,身子僵在那裡,許久都沒有動。
“那麼,便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嗎?……”
“微臣知道有個法子倒可以一試;雖然也是治標不治本,但卻能拖延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