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五金博士
蘇油有些不明白,自己搞的事情的確有些多,人工孵化,衝牀,鍛錘,滲碳,試紙……“呃,姻伯能不能給侄兒提個醒?您老說的是指哪樣?”
程文應也不客氣,伸手一指書架上的一個瓷瓶一個瓷盒:“那兩樁!”
蘇油一看鬆了口氣:“哦,那是龍腦和龍腦油,也是昨日才製得的,答應過給書坊弄芳香劑,正要告知姻伯呢。”
說完笑道:“本來侄兒只想製出樟腦,沒料到得到的卻是龍腦。”
蘇軾就笑了:“明潤這是原來不識得此物?那如何就把它製出來了?”
蘇油說道:“很複雜嗎?我發現具備芳香氣息的東西,一般都易於在空氣中發散,我將這種特性成爲揮發性。”
“而諸如各種花朵,薄荷等諸多具備揮發性物質的東西中,我最熟悉不過的,那就必須是——”
“美酒!”幾乎所有人都異口同聲。
蘇油笑道:“對呀,既然是同一性質的東西,那就同一種製備方法,應該能夠得到,因此用提煉美酒的工序,一樣能將樹葉中的芳香物質提煉出來。”
蘇軾這才點頭:“我娘說事情不明白之前只覺得匪夷所思,只要經明潤一解釋那就會變得理所當然,只在於別人想不到而已,果然如此呀。”
程文應說道:“得了吧,要真來的如此輕易,也不是現在這價錢,子瞻你讀的書多,我可聽說這東西來自海外,對不對?”
蘇軾說道:“這龍腦香啊,《史記?貨殖列傳》已有記載,南朝書籍中記錄它‘生西海律國,是彼律樹中脂也,如白膠狀。’唐末《酉陽雜俎》卷十八提到,龍腦香又名‘固布婆律’,‘其樹有肥有瘠,瘠者出龍腦香、肥者出婆律膏。香在木心中。波斯斷其樹,剪取之,其膏於樹端流出,斫樹作坎而承之。入藥用有別法。’‘天寶末,交趾貢龍腦,如蟬蠶形。波斯言:老龍腦樹節方有,禁中呼爲瑞龍腦。’”
說到這裡蘇油就明白了,李清照的詞裡經常出現的‘瑞腦’,原來就是這玩意兒啊……
蘇軾接着說道:“按等級分,瑞龍腦又分熟腦、梅花腦、米腦、白蒼腦、油腦、赤蒼腦、腦泥、麤速腦、木札腦,純淨程度和塊體大小依次降等。”
“如明潤製得的這般,卻是不入諸般品級。爲什麼?因爲瑞龍腦都如琥珀一般,斷無這般精純勝雪者。”
蘇油不由得對蘇軾大爲佩服:“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蘇軾笑道:“卻不如你,連龍腦都信手可得。”
蘇油好笑:“別跟我說你也試過。”
蘇軾苦笑道:“還真是試過,我聽方士所說,海中有國名日本,那裡的人能將龍腦‘火逼成片’,就是將取剩的龍腦木碎片、鋸屑,放入陶罐中,以蓋子密封,埋入熱灰中一夜,蓋內便會凝結出一層腦分,刮取即得。”
蘇油點頭:“其實和我的辦法差不多,不過我的辦法能控制溫度不會過高。”
蘇軾合掌:“這就是關鍵!我試這法子,得到的就是一層焦臭的糊油!根本不及你製得的結晶,顏色潔白、香味優雅,較天然成品猶有過之。”
說完不由得跌腳:“差一點,就差一點啊!我怎麼就沒想到用蒸制之法?!”
蘇油笑道:“給你這麼一說,我都不好意思賣便宜了。”
程文應哈哈大笑:“千萬別!活字瓷碼,我對外宣稱費盡千金所得,八娘爲此幾乎耗掉了自己性命,你們到外邊都得如此給我宣揚。”
一羣狐狸都是吃吃直笑。
程文應又道:“現在不是貴不貴的問題,而是有沒有的問題,我書籍油墨裡邊主要是桐油,水墨主要是膠料,添加了這個,程舍人書,程舍人墨,立刻便能身價倍增!”
說完又吞吞吐吐地道:“好是好啊,可只有一樁,這香藥乃朝廷專傕,賢侄啊,你有沒有法子……嗯,想個主意……”
蘇油秒懂,眼珠子一轉,取來酒精倒了一杯,挑了些結晶到酒杯中,結晶很快便融化成一杯清澈的溶液,而室內的香氣卻更加濃郁起來。
蘇油將雙手一攤:“沒有龍腦了,現在只有香露——可龍香露。”
程文應一拍大腿:“妙哉,就知道賢侄有法子!哈哈哈,這個香露,我給十貫一瓶,還有那啥……可龍油,那個六貫,溶了都給我溶了……對了這酒能喝不?”
蘇軾也看着那瓶酒垂涎欲滴:“聽說龍腦宜男子,男人吃了,好處多多……”
蘇油翻着白眼,服了這倆吃貨了,趕緊擺手:“這是純酒精!喝不得的!”
說完拿手捂着小臉,小聲道:“既然本身是藥,你們非要嘗的話,可以試着往永春露裡放點,不過別太多就行。”
蘇軾厚顏道:“明潤,還有沒?給我一點。”
蘇油問道:“幹嘛?”
蘇軾說道:“我從方士那裡得過一個秘法,‘以榲桲切去頂,剜去心,納檀香、沈香末,並麝少許。覆所切之頂,線縛蒸爛。取出俟冷,研如泥。入腦子少許,和勻,作小餅燒之,香味不減龍涎。’等這香製出來,分你一半。”
蘇油根本不信:“你先告訴我,你到處打聽來這些亂七八糟的所謂秘法,成功率有多高?”
蘇軾想了半天:“好像都沒有成功過……啊不對,松樹苗培育我成功了的!還有鍊金術,好吧被你揭穿了說那就是砒銅,那個還沒試,不過見你試過一樣的……”
蘇油笑了:“好,就衝子瞻你這鍥而不捨實驗精神,和歷久好奇之心,明天再給你制點!對了八公,這榲桲是什麼?”
八公笑道:“別聽子瞻說得那麼高大上,榲桲就是木梨!差點被你嫁接掉那個!”
說這個蘇油就明白了,木梨嘛,果子能聞不能吃,嚼着如同木頭渣滓,後世的木瓜,梨子和蘋果常用的嫁接矮化的砧木唄!
次日一早起來,蘇大先生親自帶隊,領着娃子們去搬樟樹葉子,然後親自操作了一把龍腦的生產工作,這纔開心地和程文應一起帶着滿身的香氣離開。
烏篷船行出一段,蘇油才突然想起一個問題:“喂!子瞻你別啥都往你筆記裡寫啊!讀書人就愛臭顯擺!工序是保密的知道不?!”
接下來的日子裡,主要工作就是和石家爺倆調試機牀,鍛牀。
時間進入臘月,第一根絲槓從車牀上完成了。
精美的螺紋讓蘇油非常滿意:“現在我宣佈,大宋第一根螺紋絲槓,在可龍裡誕生了!”
石通笑得都不行了:“師父你這沒說對,這要是第一根,那之前車牀上那些又是哪裡來的?”
蘇油一臉黑線,上去就給了石通一腳:“一樣嗎?!能一樣嗎?!你那是鉗工活,這個是車工活!”
這下連石富都笑得不行了:“這鐵匠還分這麼細緻?簡直跟五經博士一樣了喔!”
蘇油怒了:“就是五金博士!這是一件劃時代的產品!你們倆簡直,簡直夏蟲不可與語冰!”
這次帶組的又是李拴住,連他都忍不住樂了:“小少爺的厲害那是沒跑的,不過這個什麼……時代,畫得多了就沒意思了,上回的磚泥你已經畫了一回,這鐵棍子你又要畫一回,你畫到那邊那堆金子般的銅器上也說得過去啊……”
真沒地方說理了,蘇油氣呼呼地拉着石薇去看雞鴨,留下了身後捧腹大笑的一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