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六十四章比爛的世界
趙頊問道:“何謂積極防禦?”
郭逵說道:“少保在任陝西路經略安撫使的時候,就用過一次,其實就是主動出擊,打擊敵人的集結部,決戰於敵國境內,破壞其後勤,殺傷其軍卒,收虜其士衆,使其難以形成對我方的短期威脅,以戰術進攻爲手段,達到戰略防禦的目的。”
“如今我大宋向西攻取了河湟,解除了西夏借道青唐的威脅,正面控制了橫山地利,蕩平了蕭關,分化了天都山,已經取得了戰略上的優勢。”
“東路麟府三州,如今羊毛產業利潤豐厚,蕃落忠誠度大大提高,控制更加有力。軍備較十年前,已然取得突飛猛進的進步,張亢當年修建的大部分寨堡,已然升級爲水泥棱堡,防衛能力更加強悍。”
“在對夏局面中,我們已經形成了從西向東三面威脅西夏的態勢。”
“尤其是活躍的中路,種諤姚兕王文鬱等將領,時常突入西夏境內騷擾部落,焚燒牧草,極大地削弱了夏人在河套地區的後勤力量。”
“但是也要看到,如果要完成平滅西夏的戰略目標,我們要走的路還很遠。”
“西夏人已經傾舉國之力,重建了鐵鷂子,而且將之擴大到了五千人。”
“士馬皆具冷鍛鋼甲,刀槍難入,自成軍以來未嘗一敗,很快就安定了青唐邊境,消滅了沙洲叛蕃。”
“然後折向東北,在兀喇海大敗韃靼和回鶻聯軍,徹底控制了兀喇海周邊,獲得了水草之地。”
“之後修整了兩月,攜裹在兀喇海投降的韃靼回鶻部落,突然出現在烏樑素海,打垮了遼國的河清,金肅二軍,聲威大震。”
“不過之後樑太后卻又向遼皇納表,釋放了俘虜,撤回了軍隊。”
“鐵鷂子在一年時間當中,轉徙了三千多裡,幾乎征討了大半個西夏,表現出了極爲強大的機動能力,作戰能力,一舉震懾了其國中的反對梁氏的各方力量。”
趙頊聽得心神激盪,這尼瑪要是我大宋的軍隊多好:“知道他們的指揮者是誰嗎?”
童貫說道:“根據西夏傳回的天字號諜報,此次西夏鐵鷂子大徵的統軍,乃是西夏名將,僉書樞密院事,御帳行營都招討樑永能;而其副手,乃是大宋叛臣,西夏樞密副使,積石軍節度使……家樑。”
說完對趙頊建議:“陛下,之前鐵鷂子重建,就是這個家樑在主事,他還有一個身份與臣相當,樞密院知機密事,執掌西夏各地機宜。”
“這次鐵鷂子大徵,所過皆克,毫無阻滯,那些敵對蕃落幾乎沒有奔逃的機會,這根本不符合蕃人遊牧之性。”
“兀喇海之捷,韃靼和回鶻部落乃是被突然包圍,迫降大部,這是被事先就摸清了部署。”
“這些情報,肯定是西夏樞密院機宜司獲取的,這個家樑就是西夏樞密院知機密事!”
“此人對我大宋的威脅,遠勝鐵鷂子十倍,臣請派遣間諜,施行刺殺!”
這尼瑪……
趙頊似笑非笑地看着蘇油:“明潤,你怎麼說?”
“刺殺!當然殺了纔好!”
咦?!
幸好蘇油緊跟躬身道:“陛下,要是真能刺殺,家樑都已經死了一百次了。”
你嚇我一大跳!
蘇油接着說道:“曹沫劫桓公,要離刺慶忌,古今行刺殺之事,自春秋之後,成功的就不多了。”
“直到唐代首尾之期,胡風任俠,律禁鬆弛,朝綱紊亂之時,刺客方纔盛行。”
“憲宗朝時,所謂‘奸人遍四海,刺客滿京師’。”
“然能成功者,不過爾爾。”
“夏人習慣蕃落羣居,風俗殊異,家樑如今乃是西夏大部落圖幹族之首,又是鐵鷂子的創建者,身邊精騎萬千,拱衛森嚴。”
“想要他人頭的,除了青唐董氈,天都山李文釗,大宋西軍,尚有西夏境內嵬名之族,景洵餘黨,諒祚舊臣,可是有誰成功過嗎?”
“就我所知道的,光我大宋,前後便有王韶,種諤,高遵裕,王厚,李庸,曾經對他實施過刺殺計劃,結果全都是送人頭。”
這些是真的,即便那些被派出去的人,都是懷着一腔悲憤爲國鋤奸的高尚目的去的,壓根不知道自己要刺殺的,是大宋最大的密諜。
王韶和王厚是故意做戲,其他人是真氣。
但是不管真假,在事先知道消息的巢谷那裡,全都輸了。
這無疑也增加了樑太后對家樑先生的看重,道理很簡單——敵人都如此鍥而不捨,說明家樑做的事情,戳到他們的痛處了。
“此人奸詐無比,知道自己仇家滿地,又是叛國大逆,還是西夏掌機密事,處事非常小心謹慎。”
“如今鐵鷂子大成,戰績又如此輝煌,家樑算是真正入了樑太后的眼,保護得更加嚴密。”
“先不說刺殺能否成功,即便就算是刺殺了他,對於西夏的軍力,並沒有減損,相反的,每一次刺殺行動後遭到的反撲,都會導致我諜報網在西夏遭遇一次重創。”
“諜報的重要性自是不用多說,臣以爲,與其浪費寶貴資源在刺殺之事上,還不如多蒐集情報來得划算。”
“童都衛,須知你是掌軍機處機宜廳事。機宜廳的首要任務,是蒐集西夏的軍事,政治和經濟情報,幫助國家瞭解西夏實力,軍事部署,軍力異動,爲大戰略服務。”
“相較於情報收集,刺殺敵方將領只是機宜司微不足道的事務。”
“當然不是不行,在不損失我方諜報人員的情況下,可以試試。不過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也不要過於執着在那方面。”
“不高明的刺殺,甚至都不如挑撥利用敵方矛盾,讓他們自己動手來得有效。”
幾位老將都是點頭,的確,西軍這幾位將領,全都用過這招,而且因爲西夏人內部也是矛盾重重,這一招還經常奏效。
見童貫平靜了下來,蘇油纔對他鼓勵性地點點頭,讓後讓郭逵繼續說下去。
於是郭逵才繼續說道:“要取西夏,以大宋如今的局面,雖然艱難,然而並不是沒有機會。”
趙頊頓時振奮,說了一大堆的困難,最後竟然還有機會?這是……大家比爛,大宋沒有拿到第一名?
郭逵開始了分析:“西夏自從一敗渭州,二敗蕭關之後,如今國力已然大損。”
“一戰渭州,我軍打掉了西夏最精銳的鐵鷂子,諒祚僅以身免,損失精銳人馬不下十萬。”
“二戰蕭關,西夏人丟失了天都山天險,橫山盡入我手,河套被洗劫,如今還被持續騷擾,使其國勢如江河日下。”
“然党項羌的堅韌,可以說從李繼遷時就聞名天下,大敗之後,依舊傾舉國數年之力,重建了鐵鷂子,堪稱窮兵黷武。”
“而其威力,我們如今也見着了,完全可以稱爲關係西夏安危的決定性力量。”
“不過敵國軍力雖然依然強盛,但是民生凋敝,帶來的是國中諸勢力矛盾重重,非常混亂。”
趙頊心裡對自己的推斷正確很滿意,果然……還是要比爛。
就聽郭逵說道:“要取西夏,首先要西夏可取。”
“李秉常親理朝政已經兩年,但實權仍操在樑太后與樑乙埋手中,而且絲毫沒有還政的跡象,這導致西夏忠於嵬名的諸族非常不滿,外戚與王黨的矛盾,已經達到了頂峰。”
“諒祚當年鞏固權位的手段,一是戰爭,二是推行漢制,啓用大量反對前朝官員權貴的新人,達到了控制朝堂的目的。”
“而諒祚死後,樑太后鞏固權位的手段,與之並無差別。”
“一還是戰爭,二則是啓用大量在諒祚時期被打壓的舊臣和新興軍事部落,以恢復夏製爲口號,拉攏一批人附庸在外戚旗下,達到控制朝堂的目的。”
“到了秉常這裡,雖然無法控制軍權,但是有無數嵬名部落忠於王室,同時他也十分喜好儒家文化。於是向被西夏俘虜的文士們請教和學習我朝禮儀制度,又準備在西夏‘復行漢禮’,廢除‘蕃儀’,說到底,還是爲了權位。”
“這個局面,我們大可以加以利用,畢竟秉常纔是西夏名義上的君主,而且已經親政。”
“我朝應當派出使臣,送其禮儀典章,表示鼓勵,暗示大宋將予以支持,以挑動和激化西夏矛盾,使其發生變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