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六十四章文物
見蘇油還美滋滋地客氣道謝,一邊的歐陽發不由得掩口失笑。
蘇明潤的大字書法,除了聽說趙頊那裡收着一幅,方知味迎門那裡有一首少年時候寫的詩歌,嵩陽書院門口幾個字校訓,陝西路轉運司門口有半幅警語以外,就再沒有聽說過了。
物以稀爲貴,一個字換孫掌櫃這一個攤子,孫掌櫃都還得往外找補!
一頓飯把蘇油吃美了,胡辣湯裡的羊肉和蘿蔔骰子丁味道很不錯,尤其是孫掌櫃還帶賣豆腐腦,蘇油將豆腐腦和胡辣湯倒在一處,頓時就喚起了兒時的記憶。
吃過飯,歐陽發又領着蘇油去學宮,劉門頭留在了後頭,對孫掌櫃低聲說道:“那簾招趕緊請高手匠人複寫一個,真貨就收起來吧。老孫你狗日當真是福星,娶得個好渾家啊,這是傳給兒孫的生計。”
孫掌櫃拉着劉門頭:“那是歐陽太守家的子侄?”
劉門頭笑了:“這幾天留意消息,你就知道是什麼大人物來鄭州了,總之是大好事,能得這位一聲誇,你這小破攤子要發達,走了!”
……
在大宋其它地方,文廟是學宮的一部分,鄭州卻相反,學宮是文廟的一部分。
因爲鄭州文廟,是華夏曆史上的第二座文廟,建造於漢明帝永平年間,包括殿宇廊亭兩百多間,佔地三十七畝。
鄭州現在不差錢,歐陽發不修衙署,但是卻撥款將文廟學宮予以修復,造得非常不錯。
整個學宮文廟,佔據了一條街,東西入口,各豎了一所牌坊,一名“金聲”,一名“玉振”。
學宮內不少古樹,已經有九百來年的歷史,行走在蒼松古柏其間,讓人不禁大起思古之情。
櫺星門後的泮池畔,一株白梅已經開始打蕾,見到這情景,蘇油就想起了當年那個曾經耍賴讓自己題詩的老人。
那是一個九十多歲還能保持赤子之心的老人,一生著述甚豐,其理論思想卻不爲故國所容,但是又在大理,西南夷中大行其道,如今還流傳到了南海。
一生仕途不暢,卻培養出了文彥博,自己,還有許許多多的眉山學子。
他的思想,結合三教,其實是讓儒家學說從神壇上走下來,走到家家戶戶的日常生活中去。
他的思想,離開了士大夫的主流,但是卻在市民,商賈,夷人,在大宋社會的中下層中起到了指導作用。
他的思想,被蘇油繼承、改造和發揚,與理工結合,通過另一種方式,成了一門顯學。
他的思想,經過蘇油的武裝之後,成了那些新的階層的思想武器。
天下興亡,匹夫皆有其責。
慎獨克己,人人儘可成聖!
大宋對龍昌期,實在有失公平,但是蘇油相信,就如同第一個喊出“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的亞聖孟子一樣,歷史終將給這個老人一個正確的評價。
他是第一個重新提出君子內求的人,是與後來程朱學派將儒學推向儒教,進而形成思想桎梏的反動。
他將儒學變得更加溫和而合理,讓人們更加發自和遵從內心,變得更加貼合市民和百姓的精神需要,更加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這纔是儒學的真正精髓,不是進一步佔據朝堂,控制思想,強行推廣,最後成爲華夏一族的精神枷鎖;
而是退一步,退到家庭,市井,還原到個人的內心深處。
其餘的宗教,帶給人的是精神寄託,而結合了理工之學的儒學,再由龍昌期首倡,蘇油加料,張載邵雍解構重建之後,變成了真正能夠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的大學問。
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最滑稽的是,站在自己身邊的人,他那同樣已經逝去的父親,就是當年堅決狙擊龍昌期的罪魁禍首!
歐陽發見蘇油看着白梅發怔,問道:“明潤,怎麼了?”
蘇油搖頭:“想到了一些故人故事。”
歐陽發也明白了,蘇油的詩歌傳世的也就幾十首,其中還有好幾首是“神童詩”,《奉詠春日老梅贈龍昌期》就是其中非常著名的一首。
冷香吹雪萼。
冰影照疏懷。
也信三春好,
羞爭二月開。
那株老梅樹,在春花燦爛的日子裡,只落得無聲無息;只有在萬樹凋零,天地肅殺的時節裡,才能顯現出獨有的風姿。
歐陽發有些尷尬:“明潤……”
蘇油自失地一笑:“前輩風骨,令人敬仰,他們一在朝,一在野,站的地方不同,看到的東西不同,奉爲真理的東西,也就各自不同。”
“他們都不是爲了自己,算是各自有各自的堅持吧。”
歐陽發嘆氣道:“要是父親能多活幾年,見到如今的盛世,想來也會對龍老之說有所思考吧……”
蘇油也嘆了一口氣:“你家爹如何不知曉,但是要是龍老多活幾年,見到我如今的樣子,必然會氣得吹鬍子瞪眼,拿着戒尺繞着學宮追打那是肯定的。”
歐陽發不禁噗嗤一笑,兩人間的尷尬蕩然無存:“那是,龍老的得意弟子終究是文相公,風骨硬勝金石,久而彌堅,老而彌辣。”
蘇油也感慨:“那是他運氣太好,遇到了趙宋仁宗皇帝。要是換到劉漢李唐,一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歐陽修也是經歷過****的,歐陽發也感慨:“所以啊,故紙堆中更迷人。走,我帶你去看看鄭州學宮的最新研究成果。”
蘇油壞笑道:“都憋壞了吧?從見面到現在,我就故意不問。”
歐陽發抽了抽嘴角:“呵呵,不問那是你的損失!現在告訴你,我們發現了商湯所建的亳都!”
蘇油大驚:“怎麼就能如此肯定?”
歐陽發加快了腳步:“跟我到尊經閣就知道了。”
來到尊經閣外,蘇油見到一院子的經文石碑就生氣了:“好你個歐陽發,寫信的時候低聲下氣,求我給你翻鑄一套《十三經》水泥碑文,說是什麼文華精粹萬世典藏,結果你就這樣扔在院子裡日曬雨淋?”
歐陽發連連拱手討饒:“這不是臨時的嘛,尊經閣現在用來存放更加重要的東西,暫時的,現在正在加緊修建藏經樓。”
說完將尊經閣的大門推開:“你看,你看是不是比水泥碑文重要?”
迎面就是一個青銅大方鼎,一下子就吸引住了蘇油的眼球“靠!這是什麼?!”
歐陽發得意洋洋:“怎麼樣?光着一個大鼎,就能讓石碑騰地方了吧?”
蘇油快步上前,仔細端詳。
鼎的口部和腹部略呈長方形,口沿外折,在口沿上有兩個對稱的圓拱型豎耳,鼎腹呈鬥形,深近半米,底部由四個上粗下細的柱型足承託器身,鼎身裝飾有饕餮紋和乳釘紋。
形體碩大,加上鼎足和鼎耳,這東西足有一米高,具備明顯的商早期風格。
蘇油接過歐陽發遞上來的細棉手套戴上,問道:“哪裡發現的?”
歐陽發說道:“這是在杜嶺發現的,我們將之命名爲杜嶺方鼎,同時出土的,還有鑄銅、製陶、制骨等作坊遺址四處、銅器窖藏兩處,中、小型墓葬一百多處。”
“出土的遺物以陶器最多,青銅器、石器、骨器次之,並有蚌器、玉器、印紋硬陶、白陶器、象牙器等。”
蘇油蹲下來看了半天,有仔細檢查了鼎腹:“可惜啊,沒有銘文。”
歐陽發擺手:“不可惜,以此爲起點,我們發現了城牆遺址,之後按照方城的格局規制,進行了直線考察,最終發現了一個古代的巨大都城!”
“你們確定是哪個都城了嗎?”
歐陽發領着蘇油:“這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