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三十七章夜襲
深夜,環州城北五里的夏軍大營。
營帳,燈號,一切如常。
不過梆子聲有點亂,那是罔萌訛放了幾隻羊,又在羊圈裡用繩索綁了草料,懸掛在羊兒們努力才能夠到的高度。
羊兒們跳起來吃草的時候回拖動繩索,繩索又會帶動梆子錘,將梆子敲響。
罔萌訛是水準以上的將才,知道在環州已經討不了好,但是他這一次得到了宋軍的震天雷,炸藥,鶴脛弩,實驗了三槍牀弩攻城的可行性,一度打破了環州城,軍隊還沒有什麼大損失,可以算是功過相抵。
醜事被宣揚出來之後,他就已經萌發了退軍的念頭,不過退軍也是有章法的。
他也知道自己的後路上還藏着一名宋將,因此決意半夜悄然退兵,先拉開宋人兩支軍隊的呼應距離,等到明日太陽升起,大軍已然遠離環州三十里,到時候就可以從容撤退。
退軍行動非常成功,大軍將帳篷營寨留在了環州城外,如今已然悄無聲息地來到了離營五里的大路上。
罔萌訛回頭看着環州城,臉上露出了一絲冷笑,宋人的弱點幾乎已經被他完全掌握,火器的犀利也不足爲憑,就如同當年景宗皇帝做過的那樣,只要找到機會擄掠到宋人的工匠,很快,大夏也將擁有和宋人一樣的軍備。
然而就在這時,大路兩邊的高地上,突然響起了“嘭!”“嘭!”“嘭!”幾聲輕響,接着數道火星竄上高高的天空,在高空爆開成幾朵美麗的焰火。
遠處的環州城頭,突然鼓聲陣陣,城頭上空,也同樣爆出了幾朵相同的焰火,與之呼應。
緊跟着,吶喊聲,鑼鼓聲瘋狂地響起,還有交織的箭雨,從兩側向大路當中的夏軍飛射。
遠處環州城,一條火龍從城後涌出,然後繞過城牆,朝罔萌訛他們急速追來!
“中計了!”罔萌訛不由得得大驚失色,一夾馬腹,對中軍指揮說道:“你在此守住,我要將宋人火器帶去保泰軍司,只能隨前軍先撤!”
中軍指揮知道今夜多半無幸:“部族子嗣,就交託給都管了!”
說罷拔出長刀:“擂停軍鼓,結陣!結陣!”
可黑夜行軍,周圍還有宋軍的襲擾,結陣談何容易,無數夏人驚惶地四處奔突,在黑夜裡四處奔散。
夏人自動分作了兩隊,一隊五千來人,隨罔萌訛加快逃離戰場,一隊一萬多人,盲目地朝中軍鼓聲處聚集。
來不及他們多做反應,很快宋軍第一批輕騎就殺到了。
這批騎手都是控馬極強的蕃人,遇到夏人也不接敵,而是靈活地從夏人陣型邊緣飛快地馳過,雙腿站在鞍蹬上,嘴裡高聲呼喝,將一個流星錘一樣的東西在頭頂上揮舞幾下,然後拋入夏人陣中。
那東西落入夏軍陣營摔碎到地上,便會燃起一片火光,有了目標,周圍黑暗中的弓箭手們,立即將羽箭射向被火光照射出的人影。
遠處的火龍見到這邊火光大起,立即做了個小小的調整,朝着夏人撲了過來!
“穩住!穩住!刀盾手上前!”中軍指揮揮舞着長刀,瘋狂地吶喊着,身周的軍法隊將長刀毫不留情地砍在無頭蒼蠅一樣的自己人身上,終於勉強維繫住了黑暗裡的陣型。
夏人的反擊開始了,盲目四射的羽箭偶爾也收穫一兩個蕃人輕騎的倒黴蛋,摔落到地上的蕃人往往還拎着猛火油罐來不及脫手,頓時被自己的武器燒成一支火炬。
但是這樣的戰績必定是少數,很快,夏人陣型的外圍,處處都是星星點點的燃燒點。
狄詠出動了幾乎所有的蕃騎,給他們配發了弓矢,環州熟蕃對這支夏人軍隊已經恨之入骨,他們組成一支支的小隊,從火圈外三十步的距離呼嘯而過,在奔行的過程中朝圈子裡的夏人瘋狂射擊。
夏人的軍事素養在這一刻表現得淋漓盡致,雖然承受着來自四面八方的瘋狂打擊,他們的軍陣,已然倔強而堅定地朝着北方移動。
夜戰,在以往夏人的歷史上,幾乎從來就沒有發生過,他們高度靈活的騎兵,從來都會在黃昏時分迅速地脫離戰場,等到天明再次捲土重來。
但是宋軍卻有着夜戰的傳統,尤其是出身西南二林的蘇烈,對夜戰更是堪稱酷愛,手裡的囤安軍,是唯一一支趙頊特許的,可以以西南夷的藍色布料作爲軍服顏色的軍隊。
藍衣夜魅,二十年來在大宋邊陲早已殺出了赫赫威名,不少蕃部見到身着藍衣,戴着鐵面的囤安軍,常常直接不戰而降,根本沒有接戰的勇氣。
這種風氣,在蘇油治渭州的時候,也漸漸擴散到了整個西軍。
輕騎們的襲擾,讓夏人的腳步更加遲緩,狄詠和吳存之率領的中軍,終於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殺到了!
三百“重騎”,內着布衣,外掛夏人重步的板甲,馬匹頭頸帶着皮質的“面子”和“雞項”,脖頸以下掛着半幅牛皮和夏人鏈子甲改裝的“甲身”,舉着三棱刺改造的重騎騎槍,呈鋒矢之形,朝着夏人的旗牌中軍撞了過來!
鋒矢內部,則是揮舞着騎刀的數千宋軍輕騎。
這樣的時刻,在歷史上發生過多次,不過這一回,角色翻轉了過來。
一百步!夏人的陣型開始騷亂,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宋人最弱雞的環州軍,何時也有了大夏赫赫威名的鐵鷂子!
七十步,夏人的弓箭手開始瘋狂射擊,但是面對全部正面被妥善防護鐵騎,幾乎發揮不了什麼作用。
如果夏人採取拋射手段的話,鋒矢陣內部的宋軍輕騎肯定會吃一個大虧,但是鐵鷂子臨陣的巨大恐怖,讓他們竟然忘了這一點,只狠命地朝着鐵鷂子徒勞地狂射。
五十步!如林的騎槍如被鐮刀芟過的蘆葦從一樣倒伏了下來,棗木杆落到了馬肩旁石勇特意添加的搭鉤之上,直對敵陣。
三十步!夏人陣營的盾牌手們已經開始出現了神經質的慘呼和嚎叫,中軍的騎軍在蕃人輕騎的不斷拋射和前方重騎的巨大壓力下,開始突然朝後陣涌去,將執法隊步軍們撞到在地,然後奪路而逃。
而狄詠駿馬的步伐,已經加速到了跨竈的極致,三十步不過一砸眼的功夫。
緊跟着,長度近三米的棗木三棱刺槍,如同一條乘風的騰蛇,毫無阻礙的閃進了夏軍的盾陣之中。
“嘭!”長槍將盾牌擊碎,刺穿,身後的盾手被長槍如黃油一樣貫過,巨大的動能推着着他撞到身後的同袍身上,而刺槍再次在他的身後,刺入另一名夏軍身體,從第二名夏軍的背後,露出恐怖的鑿型槍尖!
堅韌的棗木槍桿也承受不住這樣的巨大動能,在拱起一個巨大彎曲之後,啪地一聲折斷。
然而這只是第一柄,緊跟着的是第二柄,第三柄……
看似完整有效的夏軍隊形,在重騎衝擊下毫無抵抗之力,一轉眼就被撕開了一個巨大的豁口。
狄詠早已經丟下了騎槍,舉手一擡,皮帶環連接在手腕上的葉錘就盪到了手中,對着身周夏人就是一通猛砸。
四尺長的鋼管加上四葉錘頭,這石勇臨時給三百鐵騎搞出來的武器,在狄詠手裡愣是舞出了一分輕盈的感覺。
他根本就不用考慮別的部位,永遠照着對手頭部招呼就對了,不管戴沒戴頭盔,都是一擊而倒。
虎入羊羣,手底竟然沒有一合之將!
夏人的刀劍,對身着板甲的重騎沒有什麼殺傷力,而宋軍每一匹重騎身後,還有一隊手握騎刀的輕騎掩護,輕裝的夏人騎兵,轉眼就被重騎擊倒或者撞歪,接着被騎刀收割性命。
戰到這時,中軍指揮已經無能爲力,防線被突破之後,夏軍面臨的就是對方騎軍的屠殺。
因此指揮膽怯了,被攜裹在自己的騎軍當中,朝北方狂奔逃亡。
第一縷陽光從地平線剛剛透出來,正好見證了夏人中軍旗幟倒下的一刻。
夏人也在朝陽中看見了這樣的場景,大軍頓時從騷亂變成了潰敗。
“萬勝!”宋軍氣勢如虹:“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