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子抹着手憨笑道:“這殺了幾十年雞,都不知道雞血還能做羹。”
蘇油笑道:“不光雞血可以,鴨血,豬血,牛羊血都可以。”
廚子竊喜:“那……小郎君準備怎麼料理這雞血羹?”
蘇油倒是不着急:“廚子大叔,我們先把雞湯吊好再說。”
廚子趕忙回道:“這個我是熟手。”
蘇油點點頭,叮囑道:“燉湯之前,你將胸脯肉切下來,我另有用處。”
廚子已經被蘇油雞血變血旺的戲法驚着了,此刻更無二話,照做就行。
接着蘇油吊湯的功夫也讓廚子大開眼界,將雞肉大火燒開打去浮沫之後,加好薑片和花椒,蘇油便讓廚子撤去明火,只用炭火烀湯,然後對廚子說道:“大叔你看,現在這湯只是偶爾冒一個泡,就保持着這溫度就好。”
說完將書房找來的那張桑皮紙蒙在熬製雞湯的瓦罐上,用繩子紮好。
之後處理胸脯肉。
蘇油站在搬來的凳子上,讓廚子先將雞脯肉表面的少量筋膜剔除,放入鍋中加水和米酒蔥姜煮制,大火燒開後轉小火煮上兩刻的功夫,然後取出瀝乾水份稍稍放涼。
之後指導着廚子用擀麪杖將雞肉輕鬆壓制成雞肉絲。
炒鍋那是別想了,只找到一個厚底小銅鍋,蘇油讓廚子將鍋子放入少許油燒熱,然後倒入雞絲,加入鹽和些許飴糖小火不停翻炒。
一刻鐘後,肉絲變得蓬鬆,顏色也轉爲金黃,蘇油讓廚子將銅鍋端下來,趁熱用鐵箸如絞打蛋液一般絞打肉絲。
肉絲愈加蓬鬆,顏色也由金黃漸漸變淡,最後變成了淡黃色的肉茸。
廚子被累得滿頭大汗,蘇油叫停後,找來筷子夾了一小撮給廚子:“大叔,嚐嚐。”
廚子小心的將手心裡的一點雞茸舔進嘴裡,眼睛頓時就亮了:“哎喲!怎麼……怎麼這麼鮮美!”
後世蜀州有一道著名的小吃,叫渣渣面,這面之所以出名,就是在味精尚未普及之前,面裡邊加了一款調味料,便是完全可以用來替代味精用的雞肉鬆,一招鮮,吃遍天。
將雞肉鬆倒到盤子裡放涼,蘇油說道:“這法子可就算是教給你了,以後家裡做飯,如八娘那樣食慾不振的,就可以嘗試着加上一些,不要太多,止於調味即可。”
廚子樂得油光滿面,對着蘇油連連作揖:“多謝小先生,多謝小先生,你這是送了我一門立身的手藝啊。”
這才做了半頓飯,蘇油的稱呼,在廚子嘴裡便從小郎,小郎君,變成小先生了。
蘇油笑道:“要靠這個東西立身,恐怕還差了些。學無止境,同樣藝也無止境,我就是平常喜歡瞎想,偶然碰到一個合用的,便記了下來。夫子說‘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精細二字,既是做菜的道理,更是做學問的道理。”
廚子抹了抹手:“這個我就不懂了,不過能從做菜說到夫子的道理上,小先生他日定是要金榜題名。”
蘇油小嘴一抿,笑道:“那就多謝大叔吉言了,我們接着料理。”
接下來讓廚子剁了半斤羊肉細餡,又往雞湯里加了一碗幹發蘑菇,黃花,發筍乾,然後讓他去摘菜心。
宋代的蔬菜品類不如後世豐富,不過菘,芥之類都是有的。
菘,就是原始白菜,在眉山屬於四季菜,正好合用。
蘇油問廚子:“貴府平日裡吃飯的主家有幾位?”
廚子答道:“這是書局,平日裡女眷不怎麼來,就太老爺,太夫人,夫人而已,大郎隨老爺在嘉州,偶爾回來一次。”
蘇油說道:“哦,那就準備四個菘菜心,綠色葉子不用,就留一兩左右金黃葉子那部分就行。”
廚子有些不捨:“小先生,這也太浪費了吧?”
蘇油眯着眼睛,微微撇嘴道:“剩下的又沒說讓你扔掉,不過老爺夫人們吃得精細一些,你們吃的粗一點而已。”
廚子這才恍然:“嗨!你看我這腦子!”
雞湯吊好,蘇油將油撇出來,然後讓廚子燒旺火,待得剩下的油花被翻滾的雞湯衝散到邊緣後,從中心無油的部分盛出雞湯。
廚子今天一直處於驚訝和興奮當中:“小先生,這雞湯,這雞湯好清亮!”
蘇油還算比較滿意,笑着回道:“這纔是雞湯的正確打開方式。”
廚子嘖嘖搖頭:“你們蘇家,做菜可真細緻,這是大戶豪族的底蘊啊。”
蘇油笑道:“程家也是我眉山江卿大族,大叔,你的廚藝可也要匹配喲!這雞湯到現在才完成了一半而已。”
廚子愣了,大訝:“才一半?”
蘇油小小得意了一下道:“看好了,這道菜學會,你算是真正會了半道大菜。”
說完將肉餡拿紗布包了,將無油的雞湯重新燒上,然後拿紗布包不斷在雞湯裡放入,提出,用碗邊颳去紗布包上吸附的雜質。
雞湯裡細微的雜質,不斷被從雞湯中吸出,越來越清,最後竟然變得如同一鍋白開水一般。
廚子這回可以肯定了,這手藝絕對是蘇家獨門:“不是我說,就算蜀州大戶,也沒你這麼細緻的。這是你們家族從趙郡帶來的做法吧?”
蘇油心中暗笑,這開水白菜,可是千年之後著名地一道川菜。
取過四個顏色灰白的小瓷碗,將菜心從底部按射線狀切進去,切到黃色葉子的地方爲止。
但是並不完全切開,然後放到笊籬裡,澆雞湯燙熟,放入小碗中,淋入加上細鹽的清湯,菜纔算做完。菜心還是一個整體,不過一夾即散。
做完這道菜,蘇油看着幾個碗裡清澈的湯中躺着的菜心,說道:“材料所限,只能如此了。接下來料理血旺。有酸菜嗎?”
廚子一臉納悶:“酸菜?”
蘇油這才反應過來:“菹菜,做齏的那種。”
廚子說道:“哦,有。”
說完打開一個蒙着細布,上面壓着一個柚子當塞子的罈子:“這個。”
一股腐爛酸臭的氣息傳了出來,蘇油趕緊叫停:“算了算了,你這個沒法用,我的大叔,你這到底是啥?”
廚子很委屈:“我這算下鹽下得多的,要這都不合小先生您用,那滿眉山城都沒您合用的了。”
蘇油皺了皺眉,小臉垮着:“烹飪之道,食材第一,調和第二,這調味料不過關,菜就做不好,不只跟鹽沒關係,而且這器也有問題,這厭氧菌需要在低氧環境中培養,想我堂堂蜀州菜系……”
說到這裡,見廚子大叔兩眼轉圈圈,一臉的茫然,才突然反應過來,連忙住嘴,哎,說多了。
蜀州菜系,現在可還沒有呢。
只好默默地摸摸鼻子,說道:“算了,就來個雞血豆腐吧,豆腐總有吧?”
廚子這才如釋重負:“有的有的,這個倒是有。”
指揮廚子大叔用雞湯緊出旺子,然後用雞油做了一道雙色豆腐,順便又傳了大叔一招勾芡的技術,對廚子大叔說道:“大叔,麻煩你叫人將菜給大家送去吧,八娘那裡我親自送。”
廚子連聲說道:“誒誒,今天我廚房可算是露大臉了!這倆菜可太精緻太漂亮了。”
這時伺月來了,手裡拎着一個藥包:“小先生,您要的藥,我抓了兩份,還有這是方子,我可是盯着掌櫃的,沒讓他抄藥方。”
蘇油將方子收起,說道:“麻煩你了,掌櫃的問什麼沒有?”
伺月點頭答道:“問了,說這方子太古怪,不知道是治什麼病的。”
蘇油哈哈大笑:“這方子啊,治餓病最好,對付胃口不開也是一等一的療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