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名士風流
風雨如晦,已是燈火闌珊。
蘇遊面無表情地離開醉月樓,心內卻波瀾起伏,不住地捫心自問,“這就是愛情?這就是你追我逃爾虞我詐的愛情?”
蘇遊的腦子淋了些雨後終於慢慢清醒,只是走出了半箭之地,卻並不見小九跟上,不由奇怪,回頭問道,“你怎麼了?今夜又沒有宵禁,難得一次隨我雨中漫步,你倒不樂意了?”
“先生,不是小九不肯陪你,先生大才,一定聽說過南轅北轍的故事。”
“嘿,你倒長學問了啊,還懂得引經據典了。”蘇遊也知道自己剛纔的確是走得太急,竟然不辯方向了,便迴轉來往反方向走。小九看他身子搖晃,趕緊上前扶住,想着此時找馬車什麼的並不現實,好在回家的路也不算太遠。
蘇遊被小九攙扶着,口中卻不停頓,竟用王菲的腔調唱起了剛纔與衆女兒飲宴時盜版過的《水調歌頭》,東都今夜不眠,然而雨天畢竟不適合出門,此時已是四周無人了,蘇遊難得放縱一回。及至上得一座橋時,卻是不肯離去,又唱了一回那首詞,扶着橋的欄杆往河裡望去時,卻想起了李白跳河捉月的典故。
“仁兄好興致,不知尚能飲否?”卻聽一個粗豪的聲音招呼道。
蘇遊循聲找去,卻是自己腳下,河中一條小船穿橋而過。一人坐於船頭,正執壺相邀;蘇遊也不知哪來的豪氣,道了句,“不敢叨擾兄臺雅興。”
小九急忙叫了聲,“先生。”卻是拉都拉不住,反倒被他拉着上了船。
“來來來,我們喝兩壺,再談談你方纔所歌,以慶邂逅。”那人扔了壺酒過來,放蕩不羈的樣子,大合蘇遊之意。只是蘇遊喝了一口酒後,面色卻變得古怪起來,接連又是幾口灌了下去。那人見蘇遊如此動作,也感奇怪,遂問道,“如何?”
蘇遊呵呵一笑,才道,“也不如何,說實話,在下已經半年未喝如此劣酒了。只是知道兄臺禮輕情意重,才一口灌下半壺。”
“哦,某剛到東都,卻不知道何處有好酒?”
小九插了句,“東都最好的酒樓,叫做太白樓。”
“那你我去太白樓共求一醉如何?”
蘇遊苦笑道,“今夜本欲雨中漫步,巧遇如此豁達之人,敢不奉陪?”小九連忙對蘇遊的話加了個註解:“我家先生是太白樓的大掌櫃。”
那人大喊恍然,說了句“原來是自賣自誇。”便也對着船尾喊,“咱們便去太白樓。”船尾那人答道,“由此往前,不須一刻便能到達。”卻是個女聲,語音清越。
不一會船就停了下來,顯然已經到了太白樓前。蘇遊在小九的攙扶之下下得船來,忽又想起什麼,竟拿起裝有五兩多銀子的錢袋扔到了船上,並高聲對那搖船的女子道,“多謝小娘子相送,小娘子還是早些回家去罷。”
袋口敞開,一粒粒銀豆滾到甲板上來,還有幾粒滾入了水中。女子拾起袋子,承讓起來,卻又不知如何開口,蘇遊擺了擺手,“你不必多言,這些錢有時能改變人的一生,有時卻一無是處,不必推辭了。”小九見蘇遊如此堅決,暗想着剛纔在醉月樓一定發生了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對蘇遊的敗家行爲無從勸起,卻讓剛纔請他喝酒的漢子暗暗點頭。
小九領路,兩人從後面跟着他走進太白樓。
小九進得太白樓後趕緊去擦臉換衣服了,這個時代的衣服溼了以後掉色還是很厲害的,特別是下人們穿的那種深色衣服,如果不趕緊把溼衣服換掉,人就會像被染料染過的一樣,青一塊紫一塊的。當然,蘇遊的衣做工更考究,又是淺色的,所以不用爲他擔心這一點。
進門後看見蘇遊書寫的《將進酒》時,那人也不免感嘆了句,“此君胸中大有丘壑。”蘇遊有些臉紅,雖然書法是自己的,但畢竟詩是盜版,卻也習慣性應道,“謝謝。正是在下所作。”
馮凌波與青荇早已迎了出來,看蘇遊半醉半醒,不免有些着急,青荇跟隨蘇遊已經兩年有餘,從未見他如此的,後來又悄悄問了小九,也不知所以然。一時擺上酒菜,蘇遊與那人對飲半晌,才告訴他今夜所遇,又忽然想起這半天竟未問人家姓名,會不會顯得很不禮貌?不由道,“許是在下疏忽了,一直忘記問兄臺名姓了。足下胸懷放達,定非無名之輩。”
“在下張鼎,字仲堅,亦非未尋足下姓名?若論心胸,足下比張鼎更甚,在下真是慚愧了。”
“原來是張兄,在下蘇遊蘇橫波,今日有些失禮了。不過,蘇遊釀的酒還算對得起張兄罷?”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橫波真性情也。這酒嘛,張鼎只說一個字:不虛此行。”
“這,明明是四個字嘛。”蘇遊聽說他是張鼎時,心中已經有了風塵三俠裡的虯髯客形象,再細細一打量,可不就是?心中一片平和喜悅,自是酒到杯乾,醉得一塌糊塗。
蘇遊醒過來時,感覺到頭沉沉地,有些疼,這當然是宿醉後的正常反映,卻見馮凌波似是喜極而泣,遂問道,“你怎麼了?”
凌波端了碗粥來,“先生,你已是醉了兩日了,從齊王以下,到青荇凌波,無不憂心忡忡呢。”蘇遊雖然口中發苦,聽她如此說立時便感覺了肚子的飢餓,又有些不信,“我竟然一醉就是兩天?這兩天沒發生什麼事吧?”
“當晚與你喝酒的虯髯大漢說你兩三天就能醒來,我們哪裡放心得下,只好輪流守在屋中,好在,好在,先生果然醒了過來。對了,昨日午後來家小娘子來過一次,聽說先生未醒,便離去了。”
“好了,知道了,我想沐浴,你能給我準備準備嗎?”蘇遊雖然語聲平靜,心中又不免揣測,“來雁北這是要鬧哪樣?道歉嗎?解釋嗎?還是打一棍子給一棗兒?”
大節上下的,這幾日朝中算是放假,連隋帝楊廣都去白馬寺禮佛了,除了他的內臣外,其他部門自然不用上班,而蘇遊有一個月的時間安排家事,到下月十六才正式開始工作,所以也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揮霍,不過他暗暗發誓,說什麼也不會再喝醉一次了。
坐在浴桶裡,又想到前幾日雲定興孫女雲召南的庚帖,便打定了退還給他的主意。女人畢竟不是好惹的動物,孔子蘇格拉底等如此人物尚且研究不透,自己又何必再討苦吃?以後再碰見來雁北,自己還是躲着走吧。
一時來到大堂,見到小九時,便問起張鼎的去向,但小九隻說他不告而別了,其他的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蘇遊聽如此說,也沒太大意外,畢竟他不是自己的客人,兩人最多隻是萍水相逢並互相傾慕罷了。無憂無慮地來,又無悲無喜地走,輕輕地不帶走一片雲彩,這豈非最好的離別方式?
蘇遊在樓內巡視了半圈,正要回轉屋中,便聽有人喊道,“橫波。”擡頭看時,卻是曾經同穿白衣面聖的杜氏兄弟,不由得拱拱手,“兩位杜兄,不想竟在此偶遇。”
兩人在此碰見蘇遊,倒也意外,正藏道,“橫波兄也是來赴宴?”
蘇遊無恥地一笑,遂道,“好叫兩位兄臺知道,太白樓傾注了橫波的許多心血。”
兩人頓時明瞭,但家裡也是經商世家,不至於數典忘祖地自以爲“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見蘇遊有些扭捏,正倫還有些奇怪,道,“我家兄長在此擺酒,爲我二人登科相賀,橫波可願共飲?”
“自當捨命陪君子。”蘇遊口中說得隨意,可是一想到要參加杜氏三秀才的聚會,心裡瞬間開始忐忑不安起來,畢竟他們都是萬中無一的文人,文采風流不知甩掉自己這個盜版貨幾條街遠,如果宴中作詩怎麼辦?他們可沒醉月樓那幫小娘子那麼好糊弄。
蘇遊有些後悔答應得太魯莽,卻還是與他們兩個聯袂而來。
剛到門口時,已見一個**歲的孩子,華袍錦服,容顏也甚是秀雅,那孩童原來卻與二杜熟識,道,“兩位杜兄今次晚到,當罰酒三杯。”正藏點點頭,便給蘇遊介紹道,“無忌這孩子異常聰明,如今才八歲,已讀完《史記》了,今天當是隨他叔父來的。”
蘇遊點點頭,暗想這貨比自己強,自己高中時讀《史記》還得配一本《古漢語字典》呢,正倫又給蘇遊介紹了他們的兄長杜正玄,——杜正玄三十五六歲年紀,有成熟男人的穩重,更皆腹有詩書的風華,是衆人中留給蘇遊印象最好的一個。
相比於杜正玄,歲數相差,身形彷彿,劉文靜卻顯得更爲陰沉,一看就知道不是個好相處的人;長孫順德則看起來比較頹廢,又像個情種。
等等,那個**歲的孩子是跟着長孫順德來的,那麼,他就是……
長孫無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