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0體面死法
受降幾百僞朝廷的文武官員以及兩萬驍果軍，足足花去了將近兩個時辰；待得衆人迴轉聊城時，城頭早已變換了旗幟。
原本兩軍交戰，最苦的應該是城中百姓，可江都軍離去時一番劫掠，安撫他們的竟是蘇遊帶來的隊伍。
江都軍和雲中軍的紀律，一眼便可分出高下。
薛萬徹和劉黑闥以及範願、蘇烈等人猶在城外安撫兩萬投降的江都軍，張龍卻護衛着百十個文武官員徑往聊城的官衙行去。
江都軍到來之後，這個官衙一度成了宇文化及的府邸，可瞬息之間，昨天還是府邸主人的宇文化及卻成了階下囚。
衆人進了府邸，等待了好一會，才聽到裡間傳出命令，竟然讓他們到後花園相見。
羣臣心中忐忑，亦只能硬着頭皮接踵而至。
此時正值仲夏，花園中楊柳依依，這原本是避暑的好去處，可當羣臣們跨入花園之後，遠遠便看到裡間放着一口棺材。
棺材的後面，站着三五個男女，他們身後更是護衛着百十個親兵。
風吹柳青，白花飛揚，可加上了棺材，加上了隨處可見的白幡，這原本陽光明媚的後花園卻變得陰森可怖起來。
衆人一步步走近，終於看見了花園中爲首的三人其中之一正是蘇遊，他的身邊站着的則是兩個戴着紗冪的女子，一個做婦人打扮、一人則是出家人的造型。
若說他們有什麼共同點的話，那就是他們都披着重孝。
有機靈點的官員，早已回味過早前薛萬徹所說之語，其中之一理所當然自然是楊廣之女月容公主了，可此間的主人翁非蘇遊莫屬。
離着棺材還有兩丈之距，衆臣被前方的壓抑氣氛所阻，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蘇遊掃了前方的衆人一眼，終於緩緩說道，“想不到與諸位再次見面會是這樣一種方式，但我的心中並沒有一絲欣喜；我今日帶着月容公主和拙荊來此，要的是諸位給我一個交代......”
蘇遊的聲音很低沉，語速也並不算快，但所有人都不得不認真地聽他訴說。
從蘇遊的話語中，他們亦能感受一些什麼，蘇遊說的是帶着公主前來，而不是護衛公主，由此亦能看出他與宇文化及也沒什麼兩樣，都是借皇室之名，攜天子以令諸侯罷了。
月容公主和蘇遊的妻子來雁北同時出現，意味着蘇遊要清算的是兩個月前的江都慘案，還有昨日蕭碧落以及楊浩、楊政道之死。
蘇遊看着衆人噤若寒蟬，沉默了好一陣後終又開口問道，“皇帝是誰所殺，皇后又是怎麼死的？”
蘇遊口中的皇帝和皇后自是楊廣和蕭碧落無疑，羣臣們並沒有細緻地瞭解當日江都宮變的真相，卻還是理所當然地把目光望向宇文化及。
“是你嗎？”蘇遊的目光也望向宇文化及，用沒有任何感情的語氣問道。
“我......”宇文化及在蘇遊的威壓下，再不敢稱孤道寡，但他本存着必死之心，便自暴自棄地說道，“你猜得沒錯，楊廣是我所殺，楊浩是我所殺，蕭碧落也是因我而死；她之所以因我而死，是因爲前天晚上我與她......”
宇文化及的話尚未說完，元禮已是一腳踢向他的腦袋，使得他頓時昏死過去。
“很好。”蘇遊顯然也猜出了元禮這麼做的原因，當即對他點了點頭，又問道，“元將軍當初也參與了江都宮變吧？除了你，還有誰？是誰殺了齊王，又是誰殺了我的岳父一家？”
蘇遊的聲音越來越大，顯然是要公報私仇了，前方的羣臣聽着他的怒吼，皆不由自主地後退起來。
元禮、裴虔通、令狐行達等人退無可退，自然而然地凸顯在衆人的面前；毫無疑問，他們便是江都宮變的主謀。
十餘個武將，全都是目前江都軍中的高級將領，面對臉如死灰的他們，蘇遊點了點頭，問道，“你們有什麼說的嗎？”
“成王敗寇，我等也沒什麼好說的，只是後悔連累了家人。”元禮有些無力地答道，他顯然是旁敲側擊地想要求蘇遊放過他們的家人了，可這得先過來雁北這一關。
元禮等人的家人無辜，難道來家的人就必須死嗎？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早在這些人進入後花園之前，蘇遊和來雁北、楊素顏便已決定了他們的生死，可蘇遊當初沒有考慮到一個重要的問題，——如果把他們全部殺了，再追究他們的家人的話，江都軍譁變怎麼辦？
畢竟，比起元禮等人的家人的罪過，那些參與屠殺百官親屬的江都軍的罪過更大，可他們亦不過是宇文化及、元禮等人的工具罷了。
難不成要坑殺他們？
有了這個想法，蘇遊的心中不由矛盾起來，隨後轉頭看了看身邊兩女，開口問道，“公主，雁北，你們怎麼看？”
來雁北和楊素顏面面相覷，按理說這個問題不用多問了的，可她們還是自然而然地說道，“一切皆由夫君（先生）做主。”
蘇遊點了點頭，沉聲說道，“參與江都宮變的將領，你們自行選擇罷，我可以保證不追究你們的家人，也不再追求當日參與此事的士卒。至於宇文化及這個主謀，當誅其三族；逃跑的宇文智及，也必須死。”
蘇遊口中的“自行選擇”便是讓他們自盡，這是爲了保留他們最後體面的做法。
兩漢時期很多官員都死於自盡，這從側面體現出法律對官員的尊重，還反應了那個時代官員保留着自己的底線和節操。——他們選擇有尊嚴地死去，不會選擇苟且偷生。
蘇遊之語表面上是讓他們自行選擇，但同樣表明了他們只有這樣一個選擇，他們現在可以自盡以便保留家人，也可以反抗而連累家人......
事實上這些參與江都宮變的將領們得知蘇遊身邊站着的兩個女人是誰時，便已想到了最後的死路，他們的後顧之憂，自然是他們的家人和族人。
但現在，蘇遊做出了保證，於是他們也可以安心離去了。
元禮等人一一掏出貼身的匕首，先後自盡於蕭碧落的棺材前。
宇文化及剛纔聽了蘇遊之言後，當即昏了過去，待得他幽幽醒轉後，與他一起商議宮變的將領已死得七七八八。
宇文化及也早就有了死的覺悟，但他卻還有兩個兒子在江都軍中，蘇遊要誅其三族，豈非要宇文氏絕種？
醒來之後，宇文化及也不顧滿地的屍體，終於再次高聲怒喝道，“蘇遊，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蘇遊卻並不理他，而是高聲下令道，“來人，把宇文化及這個逆賊帶下去，再傳令下去把宇文化及的三族捉拿歸案，明日午時於南門外問斬！”
宇文化及被帶了下去，參與江都宮變的將領也都一一死去。
花園中瀰漫着一股血腥的滋味，這使得許多沒見過流血的官員當場昏倒，來雁北和楊素顏也暫時離開了如同人間地獄一般的殺人現場。
蘇遊看着眼前這些戰戰兢兢的文武官員，終於再次出聲道，“吾爲隋之百姓數十年，隋爲吾君二代矣。今宇文化及弒君，大逆無道，此吾仇矣，此隋臣仇矣。天下大亂，大道不公，本王既然還在河北，宇文化及送上門來，我自當爲諸公討之。”
聽着蘇遊冠冕堂皇的話，衆人都心生羞慚，一時也不知如何作答纔好。
蘇遊卻不管他們所想，高呼一聲道，“推上來！”
衆人不知所措，卻聽身後一陣車輪滾滾的聲音；他們偷偷轉頭看時，卻見十餘士卒推着兩輛蓋着白綢的車子進來，而後他們便不由自主地讓開了一條道。
車子咯咯，似乎載物極重，衆人一時也猜想不到車中裝着是什麼殺人利器。
待得蘇遊親手揭開覆蓋於車上的白綢時，卻見車子在太陽底下金光閃閃，上面裝的卻是滿滿輛車金錠。
“這是？”衆人心中頓時胡思亂想起來，一時也猜不透蘇遊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我這次前來聊城，只爲報先帝之仇而來，並沒想過要與諸位爲敵。你們對前朝不離不棄，我蘇遊心生佩服，如果你們願意繼續追隨我收復前朝的大好河山，那我無限歡迎；你們若是想要離開去追隨東都的王世充，或是西京的李淵，這便是我給你們準備的盤纏......”
蘇遊這一番翻臉無情的話，頓時讓羣臣大跌眼鏡，剛纔他還說得好好的爲楊廣復仇，現在就開始說“前朝”了，他這是連“挾天子以令諸侯”都不用，而是直接自立門戶了嗎？
此外，衆人對蘇遊給他們自行選擇也有一些叛逆，總覺得留下來也不是不可以，但至少應該是蘇遊威脅一下，或是低聲下氣地請求一番纔好吧？現在這算什麼呢？無限歡迎又是什麼鬼？
哎，人類就是這麼賤，給他最大的自由時，他卻選擇受虐。
彷彿是知道衆人心中所想，蘇遊又繼續說道，“我也知道諸公不會把這點財貨放在眼裡，這不過是我爲了表達心意罷了。你們放心，無論你們選擇去西京還是東都、又或是去草原，我都會派兵送你們到安全之所的......”
衆臣當即愕然，心中百般困惑。
蘇遊這是怎麼了？這是要趕我們走的節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