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恩情,翠娘一家之自然是感激不盡。
他們不比尋常人家,是官宦人家的家生子,一家子奴才,所見所遇太多了。
經歷了無數坎坷,過夠了命捏在主家手中,讓你生就生,讓你死就死,被打殘,被扒了舌頭,灌了啞藥,或是賣到窯子裡的人哪家兒都有。
故而,也就更加懂的感恩。
也正是因爲如此,這家人對雲家昌這種腦子拎不清,吃了人的,拿了人的,還不記人的好,見天的在後頭使壞的人,很是看不上。
王氏和林氏之前那番話,可是專門說出來擠兌雲老漢的。
林氏拍了拍胸脯,長舒一口氣道:“阿彌陀佛,不知道就好,可嚇死我了。”
王氏瞪了林氏一眼,道:“老大媳婦,你瞎說啥?你妹子本就是你男人贖回來的。”
林氏神色一肅,知道自己失言了,才過了幾天舒坦日子,就不知道謹慎了,可知隔牆有耳!
今兒他們家周圍沒人聽牆角,可是若是自己大意不當回事兒,這往後說不定哪天就漏了。
“娘,我大意了,往後不會了。”
這一家三個女人就說着話進竈房做飯,那邊雲老漢走了之後,到底還是沒管住自己的腳,走到雲守宗家房場那兒去了。
可真是熱鬧啊!
還離得老遠,就見着一幫子人過上過下,忙忙碌碌。
青磚黑瓦,牆高門闊。
這可真真兒比楊柳村搬走的王地主家還要闊氣!
爲啥這些偏生就是個跟他離了心的兒子的!
不止是老二的豪氣大宅院兒,就是老大和老三的宅子,也比王地主的強!
雲老漢心裡頭這個滋味喔……
老大要斷親沒斷成,可是他卻被趕出了宗族,這往後他要是有個啥找老大,只要老大不願意,雲氏宗族就會幫着老大!
老三是跟他斷了親的,連姓名都改了,往日老三家的神龕上,就沒有了他的牌位!
只有老二……跟他一樣不在雲氏宗族,現下有了啥事兒,也只有老二能幫個一二。
可他想要的並不是幫啊!
這樣的宅子,他也想住啊!不對,是想要!
想着想着,他就走近了,怎麼招他也是雲守宗的爹,村裡人就是再看不慣他,也得給雲二老爺面子不是。
就都跟他打起招呼來。
“老太爺來了!”
“老太爺您可是享福了,二老爺這宅子多氣派!”
雲老漢忍着心裡的酸意,臉上勉強擠出笑容來。
“是啊,我家老二出息了,我這個當爹的也替他高興。”
他踏進房場,瞅着那些從馬車上搬下來的大小銅管,還有各種光潔的瓷磚,心裡震驚得不行。
這都是些啥?
這得要多少銀子?
他用煙桿子敲了敲堆在地上的銅管,銅管發出清脆的聲音,他的眼珠子都直了,便問卸東西的人:“這……這管子是啥做的?”
幹活兒的漢子大笑道:“老太爺,這都是銅管,都是黃銅做的呢!”
銅管?
都是黃銅做的?
雲老漢聽得咋舌,這不是在燒錢麼?
這些銅管得多少斤銅啊?
愈發的,雲老漢就怨恨起雲守宗來。
他明明這麼有錢,可偏生卻不給自己花,也不幫老五!
自從翠娘走了之後,沒有人來老二家給他端飯,他就再沒有吃過一頓肉!
老五進學,要給招待先生同窗,要去參加詩會,要去買歷年的考題,家裡那點兒銀子都緊着他了,自家的日子過得越發的緊巴了。
可他又拉不下那個臉來,上老二家吃去。
雲老漢的心簡直是五味雜陳。
“大家夥兒把手上的活兒放一放,先吃飯,吃了飯再幹!
大家夥兒今兒有福了,二老爺二太太大方,肉買得多,大家可勁兒吃!
還有狍子肉咧!”
這時,村裡的一個婦人就出來招呼人,一幫子幹活兒的人忙放下手中的活計,就往擺席的壩子去了。
光聽着這話,雲老漢就吞了吞口水,心裡怨念跟深了。
雲守宗就看見了雲老漢,到底是他爹,在外人面前他得盡到本分。
“爹,您來了?吃了麼,沒吃的話就來將就對付一口!”
這叫對付一口麼?
狍子肉都上了!
雲老漢的心在咆哮,可面上卻在拿腔拿調:“家裡都備了我的飯,況且你這也沒叫我……”
“老二也沒叫咱們,不過咱們還是來幫忙了。”
站出來說話的是雲家榮,他這話一說,雲家昌的臉頓時就紅了。
旁人看他的眼光也不屑起來,是啊人家都是一大早來幫忙,他這個親爹卻只趕着飯點兒來。
雲老漢心裡恨着自己這個當族長的大哥呢,見他拿在這兒吃香的喝辣的,自然就不想走了。
他很是不滿地看了雲家榮一眼,就揹着手,往擺宴席的地方走去:“守宗是我的親兒子,咋都變不了,他身上淌着我的血。
兒子辦事兒,老子想來就來,不想來就不來。”
這話說得霸氣,可村裡人明着不吱聲兒,心裡卻都在罵他不要臉。
他是雲守宗的爹,自然是要上主桌主位的。
這個時候他瞅見里長也在,心裡都更不得勁兒了,這個老二,里長都喊了,就是不喊他!
他臉色不好地直接去主位坐了,也不跟人打招呼,倒是里長跟他打了個招呼,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一副老太爺的派頭,讓這一桌子村裡頭的老資格們心裡都不舒服。
雲守宗見狀忙招呼大家:“各位長輩一早就來幫我忙活,我在這裡謝謝大家了,來,我給各位長輩滿上,咱們先走一個。”
雲守宗恭敬的樣子,讓村裡的老人們很是受用,大家也就不把雲老漢放在心上。
雲老漢見雲守宗只不給他倒酒,當一桌子人都端起了杯子,他就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拍,冷哼道:“老二,你這是啥意思,是不是看不上你爹了?你爹連你一口酒都喝不得?”
他這麼一發作,所有人就都看向這裡。
是啊,這二老爺給一桌人都倒了酒,唯獨沒給他爹倒酒。
爹再不對也是爹,這樣在酒席上就下他的面子,做法實在是不地道。
雲守宗馬上就陪着笑臉解釋:“爹,您不知道,昨兒阿貴着急火燎地跑到伯爺的別莊找我,說您需要參片吊命,兒子立馬就趕回來了。
今兒開來,伯爺給的參片果真不凡,您這才用了多久,一個對晝都沒有,不但能下地了,精氣神也好。
可再好,您也還病着,兒子哪兒敢給您倒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