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撕裂的空間合攏之前，就已經看到翠綠的山脈燃起火焰，火焰之中古堡的潔白好像虛影般晃動，天地色變。
天眼之下，靈力線條在消散，視線之中，高塔在崩潰，神識所見，只有白骨累累延綿數千裡，一望無際。
時間彷彿再一次靜止，這上古戰場的一幕不僅僅只有張瀟晗看到，木槿、白狼連同三位大妖全都在神識中看到了，他們直勾勾地望着遠處高塔，內心深處忽然升起的彷徨，化爲深深無助的恐懼。
他們想象過上古戰爭的殘酷，五界之戰，隕落修士無數，可是誰也沒有想到，會有數以百萬的各界修士血肉之軀化爲獻祭，只爲了創造出一個可以撕裂空間的殺戮兵器。
遠處的高塔終於崩塌，張瀟晗幾人沉默地凝視着，露出凝重的表情，這一幕帶來的震撼遠遠超過他們的想象。
高塔崩塌，天眼下所有的靈力線條完全消散，遙遠的天邊好像出現了一彎巨大的彩虹，放眼望去，那並非彩虹，而是七彩霞光倒扣與海面，霞光之內，煙霞氤氳，看不分明，但他們全都知道，那裡纔是真正的上古戰場所在。
海風吹拂，可帶來的卻是陰森森的毛骨悚然，幾個人都呆呆地望着遠處，好一會，神思纔回轉到身體內一半，三位大妖忽然轉過頭來，直勾勾地望着張瀟晗。
就在剛剛，在他們想要利用上古戰場之外的禁制和冰海妖族壓制住張瀟晗的時候，他們根本會想不到張瀟晗能破開禁制，根本就想不到張瀟晗的修爲實力如此深不可測，更想不到張瀟晗會不懼上古禁制降下的雷電襲擊，而最最沒有想到的，張瀟晗會反過來用雷電襲擊禁制，將上古戰場最後一幕重現，破開最外層禁制。
妖族比人修還要現實，他們崇尚的是強者，不論這個強者是什麼族類，面對遠遠超越他們實力的修士，臣服並不會覺得屈辱。
這是上古時期就傳承下來血脈帶來的影響，人族修士收取妖族妖獸爲靈寵是早有發生的，妖族修士對強者的尊敬潛藏在內心深處，轉頭這一望，望着張瀟晗的眼神中便帶有了臣服的恐懼。
張瀟晗的視線卻還在遙遠的七彩霞光上，好一會視線才轉移過來，她收斂了內心的驚詫與對上古修士實力的震撼，還有對被當做螻蟻般獻祭的修士的悲哀，淡淡地看向裂風大妖三人。
無須多言，實力的顯示便是最好的話語，張瀟晗的視線在三位大妖的面上一一掠過，視線與每一位大妖接觸，都看到大妖眼神內的懼意。
是的，壽元越高，越接近壽元的終點，就會越懼怕死亡的來臨。
“張道友，我們……”裂風一開口，才發覺嗓音乾啞，竟然是被震撼到無法言語的程度。
張瀟晗的視線轉落在裂風身上，望着這個蒼老面容上深深的皺紋，渾濁的雙眼，心內油然而生惻隱之心。
數百萬生靈的血肉瞬間化爲白骨的一幕好像再一次出現在眼前。
這個世界所有的修士，他們修煉的最終目的就是與天爭壽，他們閉關數十年數百年甚至上千年，他們沉浸在煉丹煉器制符的枯燥中，他們到各個禁制密地內冒着死亡的危險廝殺，在每一個進階之時都要承受天雷的轟擊……他們就是爲了多活上些時間的。
可他們的性命在天帝的眼裡，就是螻蟻。
那些被犧牲的四族修士，那些念着咒語卻將自己也獻祭了的佛界修士，他們到底是爲了什麼而生存？爲了什麼而戰鬥？戰鬥到如此慘烈，絕對不是五界之間對資源的爭奪，也並非是五界帝子之間的矛盾，只能是天意授意。
只因爲天意如此，那些辛苦修煉，對未來滿是希望的修士們卻要在還沒有享受生命的快樂之時便被捨去了啊。
她的視線還在裂風的面上，也許是她過於沉靜了，也許是她的雙眸顯露了她內心的惻隱，裂風只說了幾個字就停下了。
“三位道友，你我到如今的修爲都是不易，”張瀟晗沉吟了會，接着道，“各安天命吧。”
身後，遠遠飛來一隻白狼，夜未央坐在白狼之上，悄然站在張瀟晗身後，裂風的視線停在張瀟晗身上，對張瀟晗的話好像沒有聽懂沒有理解般。
“張道友，你放過我們了？”懸九的聲音脫去了嬌柔，帶着大修士特有的莊重。
張瀟晗便望過去：“這裡本來就是你們的屬地，你們與我們之間，並無仇恨。”說着視線望向遠方，“我也非濫殺之人。”
三位大妖交換了下視線，裂風沉聲道：“我等三人只是希望能有飛昇的那一天，先前多有得罪，還望張道友海涵。”
說着拱拱手，查央和懸九也跟着拱手。
張瀟晗視線收回，淡淡嘆口氣：“我們過去看看吧。”
三位大妖向旁讓開，卻又注意避諱，並未走在張瀟晗木槿身後，張瀟晗也不在意，側頭瞧瞧木槿，卻見到木槿好像在琢磨着什麼，感覺到張瀟晗的視線，也只是做出個知道了的手勢。
“張老闆，你真要進入到上古戰場內？”纔要上前，夜未央忽然蹙眉說道。
張瀟晗不解地看着她：“你感覺到什麼？”
夜未央瞧着遠處的七彩霞光，流動着神光的面龐中帶着些煩惡：“那裡帶給我不舒服的感覺。”
張瀟晗再向遠處的七彩霞光看看，並沒有看出有何不妥，難道是神光對其內殺氣的敏感？
“什麼樣不舒服的感覺。”木槿跟着問道。
“說不好，就是有煩惡的感覺。”夜未央嘴裡說着，神情卻很正式，張瀟晗聽着，正向前飛的身形頓了頓。
“我也有。”木槿忽然道：“我也有一種無法形容的不舒服的感覺。”
張瀟晗愣住了，她站了下來，瞧着木槿與夜未央，帶着審視與探究。
他們這番話沒有神識傳音，三位大妖也聽到了，張瀟晗站下，他們也都站下，便看到張瀟晗的視線從木槿夜未央處移開，轉到他們三人的臉上。
裂風的面色也一直不大好看，見張瀟晗望過來開口道：“上古戰場一直在封印中，其內滿是殺戮之意，這些殺戮之意可以影響修士神識，距離越近影響越大。”
張瀟晗眉眼間的驚訝之色不變，詫異道：“上古戰場不是封閉的嗎？”
裂風苦笑了下：“每隔萬年，上古戰場所在就會有殺意飄散出來，每到那時候，冰海內的妖族就會瘋狂起來，就是我三位也鎮壓不住，若是趕上這時候神界修士進入，他們也會受到影響，隕落的速度便會極快，剛剛，我們神識所見這些，足夠對我們影響了，若是禁制徹底破壞，冰海便會成爲又一個殺戮所在，說不定在禁制開啓的那一個月，殺意會飄出禁制之外，瀰漫到神界，讓神界燃起戰亂。”
裂風的話才說完，張瀟晗便輕輕地“啊”了一聲，跟着轉頭看看木槿，在木槿的臉上，她看到了想要看到的。
裂風的聲音還在繼續：“我們三位，還可以壓制住殺戮之意帶來的暴虐，但同樣有不舒服的感覺，恨不得……”
他沒有說完，張瀟晗也知道其意，那是恨不能與她張瀟晗戰鬥一場。
難怪每隔萬年左右，戰魂鼓都會敲響，神界都會出現一場大戰，都推說是戰魂鼓引發的，而實際便是從冰海內消散出來的殺戮之意引發。
曾經只是禁制鬆動飄散出來的不多殺意，而如今，她是要將禁制徹底解除，那神界的戰亂，豈不要翻天覆地。
張瀟晗的面色變了。
她扭頭望着遠處的七彩霞光，禁制之內霞光氤氳，外層的禁制雖然打開了，可還有這一層封印，如果真的打開了……
木槿的神色也嚴峻起來，他們進入到神界爲的是戰魂鼓，並不曾想要將神界翻天覆地起來，如果真是因爲他們出手的原因，讓神界陷入萬劫不復，這並非是愧對內心的問題，而是此舉必定會引發因果。
修士修行講究的是逆天而行，正因爲逆天而行，所以纔有雷劫降臨，便是對逆天而行的懲罰，而引發一界戰亂，這因果降臨，又豈是一介修士可承擔了的？
所謂有冥界，有轉世投胎，便也是因果的一種，這一世承擔不了，便會有下一世，怕是因果出現之後，連魂飛魄散都是奢望。
張瀟晗和木槿想到的，三位大妖又何嘗沒有想到，他們被困就在冰海十幾萬年沒有離開，就因爲壽元久遠，得到的傳承足夠多，明白機緣與因果的關係。
這一世沒有飛昇的機會，還會有下一世，可是做下了殺戮沒有解脫，便會不知道多少世都在萬劫不復之中。
從裂風說話之後，幾人便都臉色難看地站下了，如今上古戰場禁制已破，就只有一層封印，封印碎裂，只是早晚的問題了。
夜正在悄然來臨，冰海上的海風在夜色之下更爲凜冽，夜襯托着封印內七彩霞光卻更爲醒目耀眼，那霞光就好像罌粟花一樣燦爛卻又滿是毒性。
想要退縮已經不可能了，所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木槿，你和未央離開，先回到禁制處。”張瀟晗稍一思考便道。
木槿的神色雖然同樣難看，但聽到張瀟晗的話之後卻立刻搖搖頭：“怎麼可能呢。”
張瀟晗轉過身望着木槿道：“我根本沒有感覺任何煩悶。”
木槿的眼睛微微睜大了些。
“我身上的因果已經夠多了，不差這些，便是由你分擔了，對我也無濟於事。”張瀟晗接着道。
木槿再搖搖頭：“這一世我認識了你，才走到今天這一步，你讓我臨陣逃脫，你以爲我木槿就是承受不住因果之人？便是夜道友，是你一縷元神創造的分身，你以爲遠遠避開，便會不沾絲毫因果？不不！”
木槿再搖搖頭，“我木槿與你張瀟晗相識已久，我走到今天一步與你是密不可分，即便我真的離開這裡，你的因果難道我就能擺脫？”
張瀟晗一怔，還沒有說什麼，木槿就指着裂風三人道：“便是裂道友三人，又豈能逃脫這樣的因果？他們帶你而來，又因爲藉助陣法攔阻你，卻不曾想讓你有機會打開禁制，他們即便離開，落在你身上的因果也會由我們所有人承擔。”
張瀟晗呆了一呆，轉頭再看向裂風三人，卻見他們的臉色比先前還要難看。
“不止是他們，所有人，所有與你相識的，曾經被你收爲靈魂奴僕的，與你成爲朋友的，與你交手過的，哪怕是小寶，哪怕是峒簫，都會成爲你因果的牽連者，天意就是如此，誰也違背不了。”木槿越說，聲音卻奇怪地越平靜，好像他就是在陳述一個事實，而他也確實在陳述一個事實。
張瀟晗沉默了一會，視線從大妖身上落回到木槿臉上，也搖搖頭：“木槿，你說得誠然很有道理，可是你卻忘記了一點，我，註定要違背天意的。”
她回頭看看七彩霞光封印，再看看漸漸黑下來的天幕，再轉過來看着木槿：“我的身上，必須要揹負足夠多的不論是天意還是對天意的違背，我來到這個世界就是違背天意的，我的一步步走來，更是在天意的控制之外，所以，這因果只能由我來揹負，哪怕你們受到我的牽連，也只是牽連，絕對不該直接背上因果。”
木槿還要張嘴說什麼，張瀟晗伸手攔住：“剛剛那一幕還不夠說明嗎？即使我不找上上天，上天也會找上我。”
木槿張着的嘴閉上了，他想到的張瀟晗都想到了，張瀟晗想到的他也想到了，他只是不想讓張瀟晗獨自揹負天意震怒，他只是想要與她一起分擔，但是他忘記了一點，他根本就無法與張瀟晗比肩。
他的心情沉落下去，默默地轉望着七彩霞光，而聽着這番言論的三位大妖也都呆住了，他們好像聽明白了，又好像完全沒有聽懂，只知道他們一向所輕視的人修，正要將打開上古戰場所要承受的一切因果都獨自承受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