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筱梵瞟了一眼張瀟晗的表情,他不明白張瀟晗的悲傷來自何處,她不會同情那個女修的,這般自輕自賤、想把別人都當做傻子一樣利用的女修不值得同情。
張瀟晗又是爲什麼悲傷,難道她想到了她的……體質?
范筱梵沒有過問過張瀟晗的體質,但是先前的那一番話讓他明明白白瞭解了張瀟晗的體質,張瀟晗是後天改造過的爐鼎。
巫行雲不會也不敢打張瀟晗的注意的,張瀟晗將她的修爲提升到化神初期的境界暴露出來,就是表明她根本不害怕她的體質暴露於人前。
她現在有足夠的實力了,不單單是她的修爲,還有與人博弈時的果敢和堅決,她也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她的身邊還有火狐這樣強大的靈獸。
可是她的悲傷又來自什麼地方?范筱梵面色平靜地將屬於他和巫行雲的東西收起來,然後將張瀟晗的那份裝在儲物袋裡遞過去。
洛清越坐在一邊打坐修煉,他現在的修爲更是墊底的了,在看到張瀟晗將那個化神初期漢子的身體收進靈獸袋的時候,他的心不爲人知地抖了一下,他想起了白榮鐵,他曾經眼睜睜地看着白榮鐵的神識被張瀟晗摧毀了,就和眼前的這個漢子一樣,然後白榮鐵就成了張瀟晗的奴隸。
眼下,張瀟晗又有了新的傀儡,新的奴隸,讓他的心裡升起了壓迫感,他若是和張瀟晗的修爲差距過大了,張瀟晗會不會放棄他也是很難說的。
尤其張瀟晗還有了火狐這樣的靈獸。
張瀟晗沒有注意到洛清越的表情,她根本不在意洛清越會有什麼想法,洛清越的利用價值基本上就到此了。她現在只是把洛清越當做一個隨處,不會反抗她的隨從。
張瀟晗的心思停留在她對那個女修的慘死無動於衷上,停留在她不知不覺被這個世界同化上,回想起前世的她,再看看今世的變化,心裡莫名其妙地涌出悲傷來。
她不想改變,她一直以爲她是這個世界的過客。從來沒有想到有朝一日她會從過客變成了這個世界的一員。
她現在已經適應了這個世界的強者爲尊。弱肉強食,也適應了生殺予奪大權在手,那麼。有朝一日,她是不是就會完全融入了這個世界,放棄了她曾經的人生觀呢。
甚至,就像雲鳳或者洛清越一樣。爲了活着,什麼都能忍下去。
她的心裡不由打了一個哆嗦。她會變成那樣嗎?
范筱梵終於側過頭來,認真地研究了一下張瀟晗的表情,明明是該高興的事情,從離開無極宗的駐地。他們一路走來,每個人都是收穫巨大的——他擺脫了舍利功法的束縛,張瀟晗得到了火狐和花籃。巫行雲也終於有機會提升修爲,全是該高興的事情。張瀟晗爲何會悲傷?
他什麼時候開始在意張瀟晗的了?范筱梵不由輕皺了一下眉頭,是從迷霧沙漠的時候就開始了?還是在剛剛?在看到她未曾掩飾的悲傷後?
“張……道友,你……”范筱梵遲疑了一句。
張瀟晗轉過頭來,輕微地笑笑,笑容裡帶着一絲悵然:“有事?”
范筱梵張張嘴,卻搖搖頭,一切便都靜下來。
四人同行,彼此都有些許的秘密,范筱梵現在提防的只有洛清越了,他猜到了張瀟晗對洛清越做了什麼,但是總不大放心。
本來想餵養噬金蟻了——看到張瀟晗的噬金蟻進化到如此的模樣,說不羨慕是不可能的,不過他還是沒有馬上拿出來,只盤坐着,慢慢煉化着舍利。
四個人懷着四個心思,真正完全把心思用在修煉上的只有巫行雲和洛清越,范筱梵只分出一半的心思在修煉,另一半心思還在關注着周圍,張瀟晗乾脆沒有修煉,默默地想着心思。
時間在悄悄地溜走着,天明的時候,火狐懶洋洋地伸了一個懶腰,三個元嬰帶來的靈力全都被吸收了,就如同剛剛進補了一樣,讓它感覺好舒服。 Wωω. ttκā n. ¢O
水濛濛的大眼睛眼波流轉,一下子就判斷出張瀟晗並沒有修煉,它輕巧地站起來走幾步跳到張瀟晗的懷裡,在她的臂彎上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臥下來。
張瀟晗下意識地摩挲着火狐柔軟的皮毛,一陣又一陣的孤獨感襲來,不錯,她是在這個世界生活了二十多年,她以爲她適應了這個世界的生活——修煉、獵殺,或者還有……賺取靈石的工作。
她以爲她適應了,可是她真的適應了的時候,內心怎麼會有如此的孤獨,無助?她直勾勾地望着那個女修被焚燒的地方,連輕灰都不見了,她怎麼會不知不覺真的成爲了這裡的人?
前世的一切都彷彿模糊了,離她遠去了,她忍不住捫心自問,若是有機會回到前世,她可以繼續在前世做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在公司裡做個職員,下班的時候逛逛街,然後找一個和她同樣普通的人成家,生子,看着孩子漸漸長大,然後老去……
她會選擇回去嗎?放棄在這裡的修爲,可以操縱他人生死的權利?
她的眼角悄悄滲出一滴淚珠,小小的,就掛在了她長長的、翹起的睫毛上。
濃濃的悲哀再一次侵蝕了她的全身,讓她的心臟忍不住抽搐,她怎麼可能變成這個樣子?
前世的街道從腦海中遠去了,包括街道上步行匆匆的行人,拉着母親的手頑皮地跳來蹦去的孩童,或者站下來欣賞櫥窗的青春少年……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腦海裡遠去了。
她再也回不去了,哪怕機會就擺在她的面前。
她不會回去了,不會回去過那種平凡而又安寧的生活了。
感覺到張瀟晗的悲傷,火狐擡起頭,望着張瀟晗眼角的淚珠。它忽然立起身子,然後伸出小巧的舌頭,將張瀟晗掛在睫毛上的淚珠舔掉。
張瀟晗的視線移下來,落在火狐的雙眼上,火狐的雙眼很是純淨,它也望着張瀟晗,腦海中傳來它的關心:“主人。誰欺負你了。火狐幫你出氣。”
張瀟晗溫柔地抱緊了火狐,搖了搖頭:“我只是想家了。”
“家?”火狐歪了一下腦袋:“想家我們就回家啊?”
張瀟晗的嘴角牽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濃濃的悲哀仍然在她的雙眼之間:“回不去了。”
火狐不明白地望着張瀟晗。她理解不了張瀟晗的話,但是她能感覺出張瀟晗的悲哀,她再一次伸出小巧的舌頭,舔了一下張瀟晗的耳垂。它獨處慣了,還不理解家的含義。但是和張瀟晗在一起,因爲靈魂契約的原因,就覺得分外依賴張瀟晗了,張瀟晗悲哀。它的心裡也不好過。
張瀟晗再次輕輕地摩挲着火狐柔順的皮毛,看着它安靜地伏在自己的懷裡,明明近在咫尺。可卻覺得距離好遠。
她的孤獨是無法述說的。
他忽然間體會到海底洞府那個同類的悲哀,他是用何種的心態留下用前世拼音書寫的文字的。他把他自己獨自一人沉在海底,是幾十年?還是幾百年?
以後的自己,是不是也會像他那樣,將自己孤獨地封閉在某一處呢?
張瀟晗抱着火狐默默地坐着,可是她覺得她的靈魂好像脫離了她的身體,在她的身體之外審視着她。
她看到了她自己。
她就那麼沉默地坐着,眼睛裡滿是悲哀。
沒有什麼比認清了自己,認清了現實更讓張瀟晗難過的了,以前爲了活着,爲了不被別人當做爐鼎,她從來沒有時間去考慮這些事情,可是現在她強大了,卻發現她的內心還是那麼脆弱,她並沒有準備好在這個世界永遠地活下去。
內心深處,她還是眷戀前世的,哪怕前世的天沒有這裡的藍,哪怕前世的自己沒有這裡的強大。
但是前世的她是單純的,是善良的,不會雙手沾滿了鮮血而無動於衷,也不會眼睜睜地看着人死在自己的面前還道一聲死有餘辜。
沒有前世了,即便前世就在她的面前,邀請她回去她也回不去了,前世那個單純、善良的女子徹底地消失了。
張瀟晗就懸在她自己的頭頂,默默地認真地審視着自己,在外表剖析着,也在內心裡剖析着,她想知道她是爲什麼變成這個樣子的,想知道內心裡一直執著着的她從什麼時候變化的。
她閉上眼睛,不願意回憶,不願意將這二十年的孤獨再回憶一遍,她只想忘記這些,忘記前世,忘記今生,忘記她自己。
她的靈魂悄悄地回到了她的身體裡,沉寂在她的內心深處,丹田內,那個雪白的小人也迷茫地張開了眼睛,擡頭望去。
同樣漆黑的雙眸,如星光深沉,帶着迷惑和迷茫,這也是她嗎?張瀟晗凝視着元嬰漆黑的雙眸,慢慢地沉迷了。
就這樣也好,就沉迷在元嬰裡也好,將前世今生的一切都忘記吧,誰管她前世單純善良,誰管她今世孤獨殘忍,就讓一切都迷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