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完全瘋掉了的胡玉梅,就連老爸都已經沒有了一點兒仇人相見的感覺,即便這個女人曾經幾次想要將老爸和我逼上絕路,可這個時候的我們誰都清楚,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已然變成了過往,那些幾乎以命相搏的鬥爭現在看去竟是無比的可悲與沒有意義。
好不容易胡玉梅才被工作人員按住帶到了一邊兒,這時倒是黃思源首先穩住了心神,或許是處於她是孟露母親的原因,在跟我說了一聲後就過去陪伴和安撫起了胡玉梅,但他眉宇間也顯露着難以掩蓋的傷感與同情,我想這一刻他心中也許又再一次地想起了孟露吧。
老爸在與老穆低聲耳語兩句,老穆便叫來一個工作人員一起上樓去辦什麼事兒了,而老爸則默默轉身走到了窗邊,悵然所失地看着窗臺下前的花壇,然後動作有些不太自然地在身上摸着煙,就好像是一時忘記了煙被放到哪裡。
我看了眼不遠處的胡玉梅和黃思源,便緩步走到了老爸身後,將手輕輕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以示寬慰,老爸轉頭看了我一眼,隨即就說出了一句讓我在這種環境下有些意想不到的話:“要是沒有你的那些付出,也許今天在這地方的人就是我了,幹得不錯……”
聽老爸這麼說,我卻絲毫沒有把這是一種誇讚,更沒有什麼可以自豪的,我覺得自己只是做了一個人出於爲了生存而不得不做的事兒,自私、無情以及對許多人和事兒的漠然,這些人性中最卑劣的品質全都在這個過程中被我顯露無疑,我又怎麼會爲自己拍手稱讚呢,更何況老爸說這話時更多的也只是慶幸與感嘆,臉上沒有一絲的笑容。
正在我倆許久相對無言之時,老穆已經走了回來,衝老爸點了點頭像是在示意什麼事情已經辦好了,老爸見狀才略顯安心似的長出了口氣,而這時老穆見四下沒什麼人就壓低聲音道:“對了,剛纔差點兒忘告訴你了,她女兒那個案子上頭已經定下來是孟瘋子做的了,加上之前那些事兒,孟瘋子這次基本是完了,那個女孩兒也被列入了失蹤人口,以後還能不能找到就不知道了……”
聽到這話,我渾身的血液好像都在這一刻凝結住了,怔怔地說不出話來,而老爸在迅速地掃了我一眼後就對老穆說道:“家裡人都沒了,還有誰會特意費心去找她啊,再說這本來就是有人要給孟瘋子掉腦袋攢材料,用不了多久就不會有人再提了,這種事兒我實在是見得太多了,是吧,老穆……”
我不知道老爸這麼說有沒有讓作爲一個警察的老穆感到尷尬或是恥辱,只是見到他眉毛不自覺地挑了挑,但最終卻還是沒有反駁老爸,只是又回頭看了看胡玉梅嘆了口氣道:“手續我都辦好了,你準備怎麼安置她啊?”
聽老穆這麼一說,還沉浸在對孟露遭遇的痛惜與哀傷之中的我不禁瞪大眼睛看向了老爸,還真沒料到老爸在這個時候居然會想幫助這個女人,他究竟是出於憐憫還是其他什麼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還在想着,老爸已經轉身邁步向胡玉梅走去,在又用極爲複雜的目光觀瞧了這個女人一番後,忽然對黃思源說道:“小源子,你海爸還在陽縣養病呢吧?”
“嗯!”黃思源趕忙點頭應道,老爸想了想又說:“這邊兒應該沒你什麼事兒了,我看你就趕快回你海爸身邊兒接着照顧他去吧!順便你再辛苦一下,她會被轉到陽縣那邊兒的醫院,有時間你就幫助照料兩眼,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見老爸指了指一旁目光呆滯的胡玉梅說出這話,黃思源先是有些不敢相信地仔細看了看老爸,在確定老爸所言非虛後,才重重地點頭道:“沒問題,天宇老大!”
不過,在答應老爸之後黃思源低頭深思片刻又壯着膽子問:“天宇老大,那個……孟露,也就是她女兒到現在還沒找着呢,不知道這事兒……”
這次還沒等老爸要回答,我就走了過去望着黃思源輕聲安慰道:“放心吧,小源子,我相信總有一天會找到她的,可畢竟我們還要過自己的生活,暫時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是把她記在心裡了!”
聽到我這麼說,黃思源勉強地露出了一個微笑,然後就轉頭看向了胡玉梅,自言自語般地喃喃說道:“好,我就替她照顧好她媽媽吧,然後咱們一起等着再見到她的那一天!”
說着話,黃思源的眼圈已經泛起了紅,而我之前也早有所感覺,覺得他心裡其實也預感到了孟露肯定是凶多吉少,可就像老爸曾經說過的,人活着總要有點兒盼頭,不願意接受事實也好,作爲聊以自慰的希望也罷,最起碼他可以依靠這份寄託堅強的活下去,直到有一天那個人漸漸在心中淡化徹底成爲回憶……
站在收容所的院子等待老穆調的車來將胡玉梅轉移到醫院之時,已經平靜下來的胡玉梅正在黃思源的看護下站在院子當中歪頭仰望着天空,臉上則帶着癡傻卻有幾分幸福的笑容,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自己的幻覺之中看見了她所盼望的人。
待她終於感覺到脖子痠痛,將頭低下不停揉脖子的時候,老爸卻已經悄然走到了她面前,儘管他知道這個女人現在神志不清應該不會聽懂別人的話,但老爸還是沉聲叮囑道:“好好養病,我相信你家裡人都希望你能平安的活下去,多保重了!”
對於老爸的話,胡玉梅自然是不可能有正常的迴應,但她還是不斷來回歪頭衝老爸笑着,這時候車已經來了,老爸正準備退到一旁讓她上車,可她忽然將另一隻手伸到了我面前,而我這才發現她此時手中正握着一朵她剛在院子裡摘的小黃花,看樣子她是想把這朵花給我,那雙再也沒有過了曾經妖媚與陰冷的眼睛看得我難受不已。
“謝謝,對不起……”這是我跟這個女人最後說的兩個詞,那聲對不起更是我之前總想對她說卻又不能說的,而當我終於有機會帶着哽咽地說完這話後,她卻已經連蹦帶跳興高采烈地喊着要去見她的兒子和女兒就被帶上了車。
而這時黃思源也走過來準備跟我作別,在這種時候我似乎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倒是他先開了口道:“誒,有時間的話別忘了來看咱們啊,沒有你在,那幾個臭無賴我可搞不定,兄弟!”
這還是他第一次直接把我稱爲兄弟,而我也只能笑着點點頭,然後用力地跟他擊了下掌,一切也都好像盡在了不言中,臨上車時老爸也過來囑託了一番,並且告訴他自己會聯繫在陽縣礦區的陳小腦袋,讓他給黃思源和無賴團伙在礦場安排一個營生,一切交代妥當後,車門一關那輛車就載着黃思源和胡玉梅漸漸消失在了我們的視線之中。
“咱們也走吧……”好一會兒才聽老爸沉聲說道,跟着他和老穆上車之後,我還在低眼觀瞧着手中那朵胡玉梅送我的花,在露出了一個苦澀笑容後我又將其遞到了老爸手裡。
拿着這朵花的老爸卻什麼也沒說,只是用手把花輕輕揉碎,然後搖下車窗讓花的碎末隨着窗外的風迅速飄散不見,再然後老爸就將手衝着陽光低下凝望了起來,彷彿是想用這明媚耀眼的陽光來淨化自己的這隻手一般……
直到又重新進入市區後,在沉寂了好久的車裡老穆纔開口問道:“你們爺倆要去哪兒啊,我送你們?”
“別麻煩了,在前面公交車站把咱倆放下就行。”老爸這纔回過神來應道,老穆則笑了笑說:“怎麼跟我還客氣上了呢?”
“沒有!”老爸搖搖頭道:“你還是早點回去處理正事兒吧,調查組不是快到了嘛,你這個堂堂大隊長也得像個樣子纔是!”
“損我,信不信我抓你啊!”老穆罕見地玩笑起來,老爸也淡然一笑,但隨即他就又語氣嚴肅地說:“你材料都準備好了嗎?”
“是的!”老穆也收起了笑容應了聲,不過馬上他又有些不放心地說,“可是光憑我手裡那點兒材料能管用嗎?如果能行的話,我早就這麼做了,又怎麼可能等到這時候!”
“過去不管用,但現在就未必了,只要你準備好就行,到時候或許你就會是壓死駱駝的那最後一根稻草。”老爸緩緩地說着,老穆聽後聳了聳肩道:“隨便吧,只要別讓我做柴火就行!”
對此老爸卻輕搖了兩下頭道:“人不就是柴火嘛,無時無刻不在燃燒着自己,什麼時候燃盡了,也就徹底沒了利用價值,這都是避免不了的,能比其他柴火多燒一會兒那就算是幸運的了!”
“那你燃盡了嗎?”老穆看了眼倒車鏡裡的老爸問,老爸聞聽最近揚起一絲笑意道:“我?我還早着呢,你個死警察就慢慢等着吧!”
“好,那我就等着,你個臭流氓!”老穆也毫不示弱地回道,但隨後他倆就都放聲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