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門裡,軍子在門外,我倆對視着。看着軍子爲難的樣子,我心裡也有些不忍,畢竟他在飯桌上保護住了我,沒有讓我受到一絲的傷害。就算他沒有事情提醒我,我也不能衝他發火啊,他對我一直那麼好,那麼關心我,默默的保護我。
見我不言語了,軍子指了指屋子裡的牀,做了個睡覺的手勢,示意我去睡覺。我撅着嘴,點了點頭,轉身走向了牀邊。
屋子裡昏暗無光,我呆呆的坐在牀邊,心裡亂得很。軍子靠牆坐在一個板凳上,不知道是睡是醒。
這間屋子裡瀰漫着濃濃的煙味和潮溼的味道,還帶着一絲的陰冷,即使穿着大衣也會覺得寒意襲來。我被凍得打了個噴嚏,鼻腔立馬通暢了許多,屋子裡刺鼻的氣味更加清晰,弄得我喉嚨發堵,跟着就咳嗽了起來。
聽到我的聲音,軍子站了起來,走過來脫下了自己的外衣給我披在了身上。窗外微弱的光亮映在了他的臉上,即使在黑暗之中他也憨憨的笑着,大大的鼻孔呼扇着,一動不動的關注着我。
我更加對自己剛纔對他發脾氣的事情覺得自責了,可是我又羞於開口道歉,只能低下了頭,無言以對。我也不知道,現在自己的脾氣爲什麼變得有些暴躁,好多事情都忍受不了。從前那個溫良謙讓的我正在一點點的消失,我自己都覺得害怕了……
軍子返回了剛纔坐的地方,再次安靜的坐了下去,不發出一點的響動,這麼冷的屋子裡,也不知道他會不會覺得冷。
披着軍子的大衣外套,忽然覺得從心裡到身體都暖暖的。我常常在想,軍子這麼樸實善良的人,爲什麼要和老爸他們這些人混在一起,還如此的死心塌地,忠心耿耿。即使是因爲他哥哥的事情,他也不應該把自己的整個人生都無償的獻給這個跟他極不相符的黑道,他不後悔嗎?
身體漸漸睏倦了,意識也變得模糊,我倒在了硬得硌人的牀板上,沉沉的睡去了。夢裡還是那明晃晃的匕首,還有那血淋淋的耳朵,我想喊卻喊不出,想跑也跑不了,只有老爸那冷冷的表情,和無情的背影。第二天白天,我被嘈雜的聲音吵醒了,屋子裡軍子已經不知所蹤。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脫下軍子的大衣外套,好奇的推門走了出去。
狹小的走廊和廚房裡,熱鬧異常,好多老爸的手下忙上忙下的張羅着,廚房飄來陣陣的香氣,是燜肉的香味,還有陣陣菜刀剁餡的聲音,鍋碗瓢盆的碰撞聲……黑叔在廚房和走廊之間來回的指揮着,屋子裡張燈結綵的。
見到我走了出來,黑叔笑了笑說道:“醒了啊,小意,還以爲你得再睡會兒呢。”說着,他從一旁的盤子裡抓了一把瓜子遞給了我,然後又去忙活了。
屋子的門開着,我聽見了海子叔那豪爽的笑聲和喊聲,我循聲走了出去。只見海子叔正站在對面屋的門前,仔細端詳着這邊的屋門,我剛走出去,就撞到了軍子那牆一般硬朗的身體上。這一撞,把還暈乎乎的我給徹底撞醒了。
“你倒是注意點兒啊,小意出來了!”海子叔埋怨道,我摸摸被撞的頭,然後擡起頭看去。軍子低頭憨笑着,一臉的歉意,高高擡起的左手還拿着一張對聯,原來他在門口貼對聯呢。
我忙從軍子的胳膊下面鑽了過去,走到了海子叔身邊。海子叔伸手把我摟在了前面,帶着我一起看着軍子貼對聯。
紅紅的對聯被軍子極其仔細的貼在屋門的周圍,海子叔一邊看着一邊指揮着,生怕軍子貼歪了。軍子不時回頭,詢問似的看着海子叔,海子叔上下左右的指揮着,弄得軍子有些手忙腳亂。
兩邊的對聯貼好了,軍子又伸着胳膊貼起了橫批,他邊貼着,海子叔邊自言自語道:“這活兒就得這傻大個的人辦,一般人還真費勁。是吧,小意!”海子叔低頭問我道,我笑了起來。貼好橫批的軍子也回過頭憨笑着……
屋裡黑叔喊道:“弄好沒有啊,趕緊進屋幫忙,一個個在外面傻笑什麼玩意兒呢!快點兒!”
一直忙活到了中午,一切才差不多準備妥當了,大家一個個滿頭大汗的,不過每個人都喜氣洋洋的。奇怪的是我一直沒有看到老爸的身影,一開始我以爲他在屋子裡,可是黑叔帶人整理屋子打開屋門的時候,我卻發現裡面沒人,不知道他自己一個人哪去了。
黑叔和海子叔坐在屋子裡,嗑着瓜子、喝着茶水,滿意的看着準備好的一切,一副興奮的樣子。我暗自覺得好笑,都這麼大的人了,一到過年卻這麼興奮,未免也太幼稚了吧。
“黑子,宇哥又去那兒了吧?”海子叔開口問道,黑叔愣了下,然後瞄了我一眼,衝着海子叔點了點頭,輕聲說:“是啊,每年都去的……”
我不知道他倆在說什麼,也不知道老爸每年都去的是一個什麼地方,突然有一種神秘的感覺,我心裡特別好奇。我擡頭看向軍子,希望能有一些答案,但是軍子面前嚴肅站在一邊若有所思。
我正疑惑之際,外面又傳來了聲音,海子叔站起身來到屋門邊向外望去,隨即大聲喊道:“快點啊!可算弄來了!”
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不一會兒,就看見那個小峰帶着兩個人從外面把一臺彩電小心翼翼的搬了進來。海子叔躲到一邊,看他們把大彩電搬進了屋子,衝着我們說道:“原來那個全他媽是雪花,我這讓人弄了個進口的走私貨,咱們晚上看春節晚會用,哈哈,牛逼吧?”說着他走到近前拍了拍剛剛放在地上的彩電,我生怕他用力過猛會把彩電拍壞了。
這麼大的彩電,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覺得特別新鮮,料想這東西一定效果不錯,我心急的等着他們接上電源和有線電視插口,想要一飽眼福。
正在衆人圍着彩電忙活的時候,聽見外屋有人高聲喊道:“天宇哥回來了!”接近着就聽見了老爸那熟悉的略帶沉重的腳步聲,還有外屋那些手下打招呼問好的聲音。
老爸走了進來,神色似乎有些凝重,皺着眉頭看了看圍着電視機的衆人。見老爸回來,黑叔馬上迎了過去問道:“回來啦,宇哥,都準備差不多了,就等下午吃飯了。面也發好了,肉餡也拌好了,大海還弄來了新彩電,咱們晚上邊看電視邊包餃子。”
“嗯……好……”老爸似乎興致不高,他這種疲憊厭倦的表情,我覺得才應該是成年人面對過年的真實表現吧。
老爸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了,示意讓黑叔出去。黑叔走了出去,打發着其他手下早點回家過年,大家紛紛告別離開了。
電視弄好了,小峰帶着那兩個人也要離開,老爸卻把小峰叫住了,小峰有點發愣看向老爸。黑叔和海子叔也有些神情黯淡,我想老爸可能是因爲他沒看住那個林亮建的事情要責問他吧。
小峰神色緊張,身子繃得緊緊的站在原地,眼睛不敢看老爸,隨時等着老爸發飆。海子叔想說什麼勸一下老爸,卻被黑叔攔住了。
“別走了,一起吃團圓飯吧。”沒想到老爸居然開口說出了這樣的話,真讓人始料不及。
小峰擡起頭,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老爸,一時說不出話來。愣了好久才說:“不……不用了……我回家,家裡準備了……”
老爸沒做聲,好像沒聽見一般。海子叔站了起來摟着小峰的肩膀說道:“誒呀,行啦,讓你留下就留下,廢什麼話。你回家幹啥,你他媽跟我一樣是光棍,家裡也沒有爹孃,回去也是自己一個人,就別裝啦!怕啥,多大點兒事兒啊,不就是亮建那小子嘛!”
小峰尷尬的笑了笑,對於海子叔捅破這層窗戶紙有些不好意思,偷眼看着老爸。黑叔坐在那裡幽幽的說:“是啊,宇哥也沒怪你,要是真怪你,理都不理你了,還留你吃什麼飯啊,你就把心放肚子裡吧。”
“以後注意就是了,誰也保不齊有差錯……”沉默良久的老爸開了口,屋子裡的氣氛也緩和了一些。小峰充滿感激的看着老爸,一時激動得無語。
老爸沒理會他,起身說道:“吃飯吧,都他媽要兩點了!”老爸此話一出,屋子裡幾個人立馬忙活了起來。
軍子擺着桌椅,黑叔帶着小峰走進了廚房去端菜,連老爸也動身去拿酒了。海子叔衝我擠了擠眼,然後從門口拎出一掛鞭來,拉着我就往外走,絲毫不顧黑叔對他逃避勞動的咒罵。
走出樓門口,海子叔把長長的掛鞭鋪到了地上,扭扭曲曲的擺出了一個數字“8”樓周圍陸續走出要放完鞭吃團圓飯的人,看見海子叔在樓下都愣了下。
“誰他媽也別跟我搶這頭一響啊!”海子叔大喊道,然後用嘴裡的煙把地上的鞭點燃了。
霎時間,噼裡啪啦的鞭炮聲震耳欲聾,我嚇得連忙捂住耳朵,張大了嘴巴,眼睛也微閉着躲在了樓門裡。海子叔卻一點也沒驚慌,側身站在附近,眯着眼嘿嘿的笑着,開心的像個孩子一般。
紅紙屑炸飛在半空,空氣裡瀰漫着硫磺火藥的味道,這種氣味嗆得張着嘴的我直咳嗽。鞭炮聲繼續響着,不知道何時結束。
年,開始了……這是我和他們這些男人一起度過的第一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