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媽媽在你心裡,你也在她心裡就夠了,只要這麼想,不管在哪兒你們都會永遠在一起,因爲心是不會被任何人拿走的。”媽媽那無比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但我卻只看見她淚流滿面的站在一扇窗戶後面,身後是無數的妖魔鬼怪。
“媽!”我大叫着,想要衝過去,但身子卻發僵怎麼也動彈不了,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阻擋我。
回頭看去,攔住我的卻不是老爸,而是那個馬臉老頭還有他身邊的男人以及他家裡的保姆等人,他們一個個都凶神惡煞一般衝我狂笑着,尤其是那個馬臉老頭,更是一臉猙獰的對我說道:“你這輩子都別想見你媽媽了,要是敢惹我,連你老爸都得跟你分開!”
我痛苦的大叫一聲,突然從噩夢之中驚醒過來,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的坐起來,彷徨而恐慌看着漆黑的四周,難以言喻的痛苦在胸中無法散去,媽媽的模樣一遍又一遍出現在腦海裡,我忍不住悲從中來又潸然淚下。
一個人獨自在這寂靜的深夜中嗚咽了好久,沒人安慰也沒人陪伴,只有深深的孤獨和無助伴隨身邊,那種孤寂感讓我渾身發冷,只好將自己團成一團,手緊緊握住胸前的長命鎖,把它用力向胸口貼着,恨不得把它烙在我心的最深處。
順着下面的門縫,透進來了一絲亮光,屋外還不時傳來低語,是老爸他們幾個人在說話。從老頭那裡回來之後,老爸就帶着我們在黑叔這個臨時租的地方呆了下來,後來耗子也過來了,他們從傍晚開始就在商量着事情,一直到現在已經是後半夜似乎還沒說完。
不知道老頭到底跟老爸他們說了什麼,但很明顯,老爸他們爲此正在商議一個非常大的計劃,只是不知道這計劃能否改變現狀,更不知道這一切結束之後會不會讓媽媽回來……
第二天早晨,我被黑叔叫了起來跟他們吃早飯,不知道爲什麼,黑叔看着好像心事重重,我猜想他應該是在擔心陳浩然吧,我也更加好奇,到底要怎麼做老頭纔會把陳浩然“放”回來,而老爸又爲什麼只想帶回自己兄弟的兒子,卻置媽媽的安危於不顧呢,他難道忍心看着自己的妻子失去人身自由,被軟禁在那麼個鬼地方?
心裡難過的想着,根本也沒什麼胃口吃東西,不時偷眼瞄向老爸。從他們在桌上的隻言片語裡我得知,耗子已經暫時穩住了向西街的局面,但長樂街孟家依然在步步緊逼,一定要讓老爸把我交出來做個交代,否則他們將採取不計後果的瘋狂報復。
對於老孟家提出的這般要求,黑叔認爲他們其實是要藉着這事兒新仇舊恨一起清算,想將我們向西街趕盡殺絕,妄圖把老爸和兄弟們徹底從這個世上永遠抹去。
不過對此老爸似乎有不同見解,但他只是簡單明瞭的說了句“那女人瘋了”然後就有些無奈的搖搖頭,看來現在好像已經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擋那女人復仇的行爲了,而老爸他們能做的也就只有堅決反擊這一種方法。
一直到吃完飯,我都覺得周圍的氣氛很壓抑,可又說不清楚到底是哪兒不對。海子叔匆匆帶着耗子出去辦事兒了,黑叔這才離開桌子,回到臥室裡待了一會兒,走出來時手中拿着一個上了鎖的盒子,小心翼翼的放在老爸面前。
“這裡是房票和存摺,我現在就剩這些了,要是有機會就幫我把房子賣了,應該也能賣不少錢,這些錢把我給浩然他媽。至於存摺裡的錢你就拿着用吧,現在正是用錢的時候,密碼是浩然的生日。”黑叔沉聲說着,手仍然按在盒子上。
在我詫異不解之時,老爸卻輕輕點了下頭,擡眼看看黑叔問:“你想好了?”
“不想好也得想好啊,反正我都是個快死的人了,不豁出去可能連這點兒東西都留不下。”黑叔說着一絲感傷浮現在臉上。
“沒準兒還有機會,你咬牙挺一挺,事兒完了我想辦法……”老爸安慰似的說。
黑叔聞聽卻苦笑了下,對老爸說道:“連你都說沒準兒還有機會,那可真就沒有準兒了,你一向言出必行,可別最後在我身上打了臉,宇哥。”
老爸一下就沉默了,好像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望着面前那個盒子,眼裡滿是惋惜與感傷,好一會兒才喃喃的說:“黑子,我早就跟你講過,人不能太貪心……”
“現在說啥都晚啦。”黑叔故作輕鬆的笑了笑說,“是人在錢面前就把持不住,更何況還是被人逼着去拿錢,不賺都不行啊。”
“其實我真想保住你,但是……”老爸說着搖了搖頭,沒有繼續說下去。
“但你也知道,誰都保不住我,從我幹那事兒開始,我就已經是個現成的替死鬼了。你說的太對了,人真不能貪心,我貪得連老爺子有多狠都忘了,他可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主兒啊。”黑叔聳聳肩,聲音卻有些顫抖。
“放心吧,只要我沒事兒,我就一定把浩然帶回來,老爺子這事兒絕對不會騙我,只要我們都按他說的做。”老爸向黑叔保證道。
黑叔點點頭說:“我相信你,不過你也別勉強,你自己還有兒子呢。如果那小子不能平安回來,那也就只能怪他命不好,攤上我這麼個爹,把他也連累了。”
“別怪我,黑子,咱們都是身不由己。”老爸由衷的表示歉意道,黑叔聞聽只是淡然一笑,盯着老爸說:“不用跟我說這些,咱們活到現在,對不起的人實在太多了,我又不比別人多啥,都是報應而已,要是沒有你,我可能更慘也一定呢。你還是多擔心下自己吧,我是沒時間陪你遭罪了,你以後沒準兒還得羨慕我先走了一步呢。”
“讓我羨慕的人太多了,我突然覺着好像誰活的都比瀟灑。”老爸玩笑道,可這玩笑又是那麼苦澀和無奈。
黑叔攤了下雙手,轉身離開了桌邊走向門口,在門口又停了下來,頭也不回的問道:“宇哥,你說當年你要沒帶我和大海救了老頭子一命,咱們現在能是啥樣呢?”
“我沒想過……”老爸也沒轉頭,仍然坐在那裡,可眼睛卻已經閉上了,“你倒不如想想,如果沒遇着我,你會不會活得更好。”
“這個我倒是經常想,如果那樣也許我真能安安穩穩活上七八十歲。”黑叔仰頭看着天花板,略帶笑意的說,“不過,那樣的話我可能到死的時候會覺得我這輩子白活了。你過去告訴過我,咱們活着就是拿命冒險,不管輸贏圖的就是個痛快,我現在挺痛快,真的!”
說完話,黑叔整了整衣服,邁步走出房門,看着他那悲壯的模樣,我終於忍不住站了起來,瞪大眼睛看向老爸,但老爸還是一動不動,眼睛閉得緊緊的,臉也在微微顫抖。
“黑叔!”我喊了聲,快步追出去,很想問問他到底要幹嘛,一種不好的預感已經讓我無法淡定。
黑叔已經推開了大門,見我追了出來,他回過頭看向我,那張黑臉露出無比熟悉的笑容,十分安詳的對我說:“小意,聽你爸話,爲了你他實在太累太累了,你可得好好活着,你早就不是爲你自己活了,你的命也是大家的命!”
我一下愣住了,呆呆的站在那兒望着黑叔,總覺得他走出這扇門之後就會被外面某種未知的力量吞沒,但他卻很鎮定,彷彿即將迎來解脫一般,微笑着衝我點了下頭,說道:“小意,再見!”
“再見,黑叔……”我渾身顫抖,好半天才迴應了他的道別,此時他去已經消失在我眼中不見蹤影了。
轉頭向屋裡看去,老爸終於坐不住了,踉踉蹌蹌的走到窗邊,將臉貼在窗戶上死死盯着樓下,那一刻他的背影是那麼悲傷,我忽然覺得他好像一下蒼老了許多,而那種無能爲力也讓人爲之動容,可這一切似乎沒法再去改變了。
老爸就那麼站在場邊好久好久,即便午日猛烈的陽光照射過來,他也沒有挪動一絲,可其實窗外早就看不見黑叔了,但我卻不忍打擾他,我看得出來,他比任何人都要難過。
“老爸,黑叔幹啥去了?”我小心翼翼的走到他身後輕聲問,雖然我已經明白,黑叔將走上一條不未知的歸路,但心裡還是極其不捨,也仍然抱有一線希望。
“自首……”老爸直截了當的答道,轉頭看向我,顫顫巍巍擡起手指着窗外說,“這就是我說的代價,我們每個人都要付!”
整個下午,老爸都一個人無力的坐在那兒,看着黑叔託付給他的那個盒子發呆,那裡面裝得不僅是黑叔的畢生積蓄,更是一份天大的信任和羈絆。直到晚上門外傳來敲門聲,老爸才起身把盒子收了起來,臉上又恢復了往日的堅毅與淡然,如同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只有桌子上滿滿一菸灰缸數不清的菸頭彷彿在記錄着某些悲傷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