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天邊的晚霞好像一片紅色的海洋,波瀾壯闊美不勝收。
依山傍水的古樸村落,沉浸在這黃昏景色下,美得像是一張絕世的古畫。
山間的草地中,林楓坐在山坳上看着吃草的羊羣,慵懶愜意,嘴上叼着一根狗尾巴草隨意的坐着。可那雙炯炯有神的雙眼卻是時刻盯着周圍的風吹草動。不是緊張,這裡的山林中並沒有狼羣出沒,不過,一不留神就可能錯過某些林楓急需的東西。
比如一隻受驚的野兔,或者是一窩野雞下的蛋,都能讓他填飽飢腸轆轆的肚子。
可惜的是,一直等到羊羣吃飽,太陽下山,林楓都沒能如願。
看來今天的運氣不怎麼樣!
林楓收回無奈的目光。急忙趕着這羣飫甘饜肥的羊羣下山,趕得慢了今天晚上又只能餓着肚子睡覺了。有時候晚上餓的睡不着,他總在想,有時候人活着還不如一頭牲口。最起碼不會餓肚子,最少不像自己,天天都要忍飢挨餓。
林楓有些自嘲的笑了笑,面黃肌瘦的清秀臉孔,不知不覺間就有了一絲悲哀。
自幼父母雙亡的林楓,雖然從小就爲村裡的員外放羊,卻從來都沒有填飽過肚子。也正是因爲這種吃不飽也餓不死的生活,使得十五歲的林楓,不僅面如菜色、身體瘦削,就連原本這個年紀應有的蓬勃朝氣,也都在蓬頭垢面裡消失得無影無蹤。
村口最敞亮最大最漂亮的一排瓦房就是員外家,灰磚紅牆琉璃瓦,好不氣派!肉香米香混合着油香,順着煙囪往林楓鼻子灌,饞的他眼冒金星。
饞,又有什麼用呢?殘羹剩飯是門口那隻老柴狗吃的。林楓只能有一碗菜粥,半個又乾又硬的窩窩頭。
前腳剛邁進院門,就見員外夫人插着個腰,板着臉站在門口,好像是過路的人都欠她三百個大錢似的。
“夫人好。”林楓低頭恭敬道。
員外夫人抖抖身上的肥肉,算是迴應。衝她這身滿是銅錢味的肥膘,就不是林楓這個小小的放羊娃能夠搭上話的。
當最後一隻羊走進大院的時候,員外夫人板着的臉突然變得陰晴不定。接着,她又將林楓趕回來的羊羣認認真真仔仔細細的數了好幾遍“一,二……”
員外夫人霍然轉過頭來黑着臉,看向林楓厲聲問道“羊怎麼少了一隻!是不是你個賤種偷偷把我的羊吃了。”以前也有過這種事情發生,不過那個放羊的長工已經被亂杖打死了。
“少了?不可能啊!”林楓心裡一慌,他這一整天可都沒敢閒着,羊是絕不可能在眼皮子底下溜走的。他自己仔仔細細數了一遍,天啊!真的少了一隻羊。
“我……我不知道。”他嚇得面如死灰,結結巴巴的說着,“今兒一整天我都盯着它們,按理說,不可能少纔是……”
林楓的話剛說一半,一個大嘴巴就扇到了他的臉上。那原本就孱弱不堪的身體哪裡受得住這樣一擊,鼻子裡的血一個勁的往外冒。
林楓因爲疼痛滿頭大汗的腦袋微微向下垂着,發白的指節微微顫抖,看在員外夫人眼裡和默認沒什麼區別,員外夫人頓時來了脾氣。
“小賤坯子,偷奸耍滑還敢狡辯!姑奶奶今天不打脫你一層皮,你就不知道馬王爺長了幾隻眼!”員外夫人抄起旁邊鐵叉就要打。
耳光林楓還能受個幾下,若是被這大傢伙招呼上一下,半條命可就沒了。林楓被逼無奈,手疾眼快的握着鐵叉柄,轉手奪過。
這婆娘動作太大,後腳一下沒站穩,噗通一下摔在門檻上,只聽一聲振聾發聵的響聲,員外夫人結結實實的摔斷了這沉木的門檻。臉上的肥肉疼的擰成了一團團肉疙瘩。
這動靜整個大院都聽的清清楚楚,在裡屋吃飯的員外晃悠悠的出來,他一面砸吧着嘴角的肉末子,一面用魚刺剔着大金牙。當他看到胖婆娘坐在地上,嚇得趕忙迎過來,“夫人,你這是怎麼了!”
“你這死鬼還不睜眼瞧瞧,他當着你的面就敢欺負我一弱不禁風的婦道人家,我這手不能提肩不能擔的我哪打得過他啊!”胖婆娘索性坐在地上哭鬧,說什麼都不肯起來。
看她虎背熊腰的模樣,林楓頓覺一陣惡寒。弱不禁風?旁邊豬圈裡的老母豬都比她弱不禁風,還是先想想自己今天怎麼逃過這一劫吧。
員外老爺護妻心切,臉早漲成了豬肝色,哪會藏得住這火氣。不等林楓開口解釋。劈手奪過鋼叉就砸向林楓的腦袋。
眼前黑影一閃,鋼叉前端不偏不倚打中天靈蓋。林楓霎時眼冒金星,踉蹌兩步重重摔在地上,鮮血隨之順着額角流出。
員外怒氣未消,又照着躺在地上的林楓掄了幾下。
林楓有心逃走,可惜一條腿已經被打斷。才掙扎着爬起一半,又被打得爬在地上,動彈不得,身上的血狂流不止。
看着躺在地上的林楓臉色慘白,呼吸微弱,員外氣也消了幾分,雖說這低賤下人的命不值錢,他也得稍微注意下影響。他將鋼叉扔下,上前踢了一腳葉楓的小腹,林楓抽搐了幾下,半天沒什麼動靜。
聚集門口的長工短工們紛紛議論開來,大家皆爲貧賤佃農,不免有些同病相憐,脣亡齒寒的感覺。
“瞧瞧,咱東家下手可夠黑的!這紅的白的看的我這腿直打哆嗦。”
“可不是嗎,這孩子腦漿都給打出來了!”
一通毫無人性的毆打,並沒有給這些人帶來憤怒和打抱不平的意思,鮮血和傷口反而爲平靜的生活帶來了一分獵奇和新鮮感。
員外架不住衆人議論,故作鎮定,板着臉斥訓道,“狗雜種,別以爲裝死就放過你。栓柱,把這小子拖地下室去,待會好好審問!”
“得嘞,老爺!”旁邊一個高瘦長工搓搓手掌,走到林楓旁一隻手拽着林楓被打斷的腿拖着向地下室走去,地上拖出了一道長長的血痕。令人作嘔的血腥味瀰漫在空氣中,久久不能消散。
林楓能夠清晰的感覺到,身子越來越冷,疼痛感也漸漸消失。陰暗的地下室內的一切漸漸模糊不可視,明明睜着眼,卻是什麼都看不到。渾身失去了知覺,和一個油枯燈盡將行就木的老者沒什麼兩樣。
“我這是要死了嗎?”林楓輕聲呢喃道。
所有人世間能夠感知的東西逐漸剝離,他的雙眼漸漸變得呆滯。他好像看到了自己的父母,好像看到了自己躺在地下室的角落,可就在這時,一個奇怪的東西出現在自己的視野,且越發清晰。
那是一頭山羊,長着一身潔白柔亮的毛髮和一對五彩的角。它體型與普通山羊無異,除了那雙深邃如黑洞般栗色眼眸散發出的睿智氣息,很是不凡。
“可憐人,你有覺悟面臨即將到來的死亡嗎?”它聲音洪渾厚重,像是個中年男人。
羊都能夠說話了!林楓開始以爲是死前的某種幻象,隨即也就釋然了。據說將死之人能夠看到人世間看不到的東西。臨死之前有個會說話的羊聊聊天,也不算是遜事了。
他合上眼,輕聲呢喃說:“是啊,我已經有所覺悟。”
不知爲何,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林楓的心裡反而是如釋重負的。自小寄人籬下飽受冷眼,而今又被員外毆打致死。對他來說,死亡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是嗎。”山羊的聲音無喜無悲,聽在林楓的耳朵裡,卻有種大道無情的冷漠。“在魂飛魄散之前,我帶你看看這片所謂的人間吧。”
話音剛落,它前蹄點地,房間頓時爆發出朦朦朧朧光芒。被溫暖的柔光籠罩,林楓像是回到了母親懷抱,舒服得昏昏欲睡,再也不想醒來。
靈魂飄起透過地下室的牆壁,越過院牆,來到一扇冒着熱氣的窗子前。
林楓睜着惺忪睡眼,看着這陌生且已經和自己毫無關聯的人世間。
一棟漂亮的吊腳閣樓,窗子裝飾得是精巧雅緻,閣樓裡的桌子上熱騰騰的冒着氣。他好像聞到了烤乳豬的香味,正當他垂涎,胡思亂想的時候,被笑聲打斷了思緒。
林楓認得,其中一個坐在椅子上咯咯笑着的女人正是他的大嫂——一個精明能幹的農家婦女。
“白當家,總算是把那個小雜碎弄死了,我們也是時候算算家產了。”她被農田裡日頭炙烤成黢黑的臉上笑得堆滿了褶子。用指縫滿是泥土的手指摳掉後槽牙裡面塞進去的肉絲,又舔進嘴裡細細品味後說道,“按照當初我們的約定,五五分。”
“沒錯,五五分。”婦女旁邊坐着的中年大漢生硬的接上一句。他是林楓的大哥,一個看上去木訥的莊稼漢子。
窗口的林楓聽得雲裡霧裡,大哥大嫂與員外談論什麼呢?不過嫂子口中的小雜碎,好像說的就是他。
“呦,殺死林楓的可是我們,他就是死後變成鬼也是回來找我們索命,你們兩口子開口就是五成。”員外夫人搖晃着腦袋撇撇嘴陰陽怪氣的說道,滿臉的厭惡,“小小佃農,口氣挺大。”
坐在正位的員外白當家清清嗓子示意肅靜,隨即板着臉一字一頓的道,“林楓留下的祖宅地產六四分,這事情就這麼定了!”
員外語氣強硬,震得夫婦倆面色變了幾變,最終還是婦女賠笑着說,“我們佃農不懂白當家辛苦,當真該死。”她裝模作樣的朝着自己的臉上一拍,隨即笑盈盈的說道:“事情就這麼定了,明兒咱去村正那兒過戶地契。”
“哈哈哈,林兄弟真是痛快人。”白當家樂呵呵的端着酒杯站起身,隨即夫婦兩人慌忙起身端起酒杯回敬。
“來,咱們合作愉快……”
親眼目睹全程,潸潸淚水順着瘦弱的臉龐止不住流淌。林楓的心在痛,痛得像是萬箭穿心。他簡直不敢相信,爲了父母留下的那點家產,他的大哥大嫂竟然不惜串通員外,要置自己於死地。
好一個一脈相連,血濃於水。這一刻,過去曾有的溫情徹底瓦解。將死之際,林楓終於看清了這個冰冷的人世,和天真的自己。
“世道不公,世道不公……”他捂着腦袋,蹲在牆角,頭痛欲裂、無形的淚水在透明的面龐上肆意流淌。
“你在哭你之可悲,他們卻在笑你之可笑。你死了,他們享你活時不曾所享。”山羊從虛空中緩緩走出,冰冷無情的聲音讓林楓有些迷惘。
“弱肉強食是這個世界的規則。因爲你弱小,活該被害死。”
“我該死?”他神色呆滯地重複了一遍山羊的話,隨即像是明白了些什麼,不甘心地道,“對,我是該死,可是我不想死。”
山羊收去冷冽,用循循善誘的語氣問,“那麼你想做什麼?”
“我要有錢,大口喝酒吃肉,住大瓦房取漂亮媳婦!我還要有力量,掃盡所有礙眼事,殺遍天下負我人!”
林楓抹乾淨眼淚,毅然挺直身板,眼睛死盯着山羊,其中透着隱晦的熾熱與期待。和那個飯都吃不飽唯唯諾諾的林楓判若兩人。
與林楓熾熱的眸子對視良久,山羊突然神色一緩,帶着稍許讚賞,點頭說道,“算你小子還有點骨氣。衝着這點,我給你一個從頭再來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