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鈺婉覺得，如果素年給她出同樣要詠芙蓉的題目的話，她就算需要的時間長一些，就算做出來的詩詞粗糙一些，但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一籌莫展。
她擅長的詩詞歌賦，琴棋書畫裡，並沒有猜謎這種不入流的成分，而謎語，則讓人覺得很小兒科，可就是這種小兒科，楊鈺婉完全沒有辦法。
怎麼辦？怎麼辦？楊鈺婉能感覺到周圍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的隔間裡，那種無形的壓力讓她額上瞬間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不能夠不懂裝懂，這是基本的原則，楊鈺婉迅速在腦子裡理清關鍵，那麼多人看着，要是她胡亂說出一個答案，必然是會被嘲笑的，但是就算她猜不出答案，也不能那麼輕易地承認了。
“沈姑娘這題目出得極有趣，小女竟然聞所未聞，林縣這裡果然鍾靈毓秀、地傑人靈。”
楊鈺婉的的聲音嬌媚可人，柔柔婉婉地先大加讚美素年的題目。
素年汗顏，猜個謎就鍾靈毓秀地傑人靈了？
“只是，小女對中草藥這種……確實不如沈姑娘擅長，那小女只得認輸了，呵呵。”
楊鈺婉如此乾脆地承認她猜不出來，並且言語裡帶着自嘲，彷彿相當的可惜，可衆人聽在耳朵裡，就不是那麼回事了。
中草藥的名字，在場的這些少爺小姐們，沒有哪個敢說自己擅長的，楊鈺婉自認不如沈姑娘，言下之意是沈素年怎麼那麼熟悉呢？
哦，對了，她可是個醫娘！
醫娘是什麼？手藝人，是靠醫術吃飯的，那是什麼身份？
細細碎碎的聲音再次在這個平臺上響起。楊鈺婉抿着嘴，眼裡是滿意的神色，很好。這些人也該反應過來了，就算素年做得出詩又如何。猜得出謎又怎樣？她的身份就不應該混在他們這些人當中！
楊鈺婉認輸了以後就不再出聲，彷彿沒有聽到平臺上的竊竊私語一般，她倒要看看，沈素年還如何能厚得住臉皮待下去！
“眼看來到五月中，應是半夏。”
“佳人買紙糊窗柃，是爲防風。”
這時，從對面的隔間裡。忽然有清亮的嗓音打破了平臺上的凝重。
劉炎梓微微皺眉，滿臉在思考的樣子，認真專心的模樣一時間又讓衆姑娘們看地愣住。
“丈夫出門三年整，理應當歸。這寄封書信半字空，沈娘子，應該是白芷吧？不知道劉某猜得可對？”
以猶疑的語氣將答案說出，劉炎梓滿臉期待的表情，讓他一貫溫潤的面龐。竟然顯出幾分可愛來。
“劉公子好才學。”素年語氣溫婉，兩人之間一問一答很是和諧。
楊鈺婉卻再次崩潰，這劉公子……，這劉公子怎麼這麼……厲害呢？
她內心無比的糾結，一面覺得劉炎梓果然學問淵博。這樣都能猜得出來，另一面，又惱怒爲什麼劉炎梓在這個時候這麼容易地猜出來。
那她之前的那些鋪墊不就失效了嗎？如果沈素年的謎語沒有一個人猜得出，就不是別人的問題，而是她題目的原因，可現在，劉炎梓將這四個中草藥的名字都說了出來，沈素年也確認是正確的了。
楊府臺的臉色有些不太好，他被衆多同僚交口稱讚的女兒，居然這麼爽快地就認輸？連嘗試一下都不曾，就放棄了？
公子們在心裡稍微想了一下劉炎梓說出的答案，還真是那麼回事，細細想來也覺得並不難，於是一片恍然大悟的氣氛，更有的人覺得素年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謎題，也實屬不易，便開始對素年大加讚賞。
沒人去關注楊鈺婉的現在是什麼心情，在紗簾隔着看不見人表情的情況下，小姐們不需要再虛僞地爲了討好而關心安慰，楊鈺婉甚至能夠想象得到那些人臉上的嘲笑的笑容。
“哐！”從楊鈺婉所在的隔間裡傳出瓷器碎裂的聲音，將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半晌，隔間裡有小丫頭惶恐道歉的聲音，似乎是她不小心將茶盞摔在了地上。
“呵，這是惱羞成怒了，還讓個小丫頭來替罪。”某間隔間裡，裝扮得粉嫩端莊的女子輕聲吐出笑語。
明眼人都知道，哪兒是小丫頭失手？一定是楊鈺婉氣不過，怒砸了茶盞。
素年遲遲不見下一位姑娘出題，不禁有些着急，這些人都是閒的，怎麼這麼磨蹭呢？
而樑珞則湊到劉炎梓身邊：“炎梓兄，你如何對這些中草藥名字這麼熟悉？”
“平日多看多記，自然就能知曉。”劉炎梓回答得雲淡風輕。
鬼在相信呢。樑珞撇撇嘴，他可不認爲做學問需要知曉中草藥的名稱。
樑知縣見場面冷了下來，楊府臺的面色也不好看，趕緊示意人去提醒她們繼續出題。
後面的姑娘，出的題目都很尋常，以中秋立意彈奏一曲，或是展示一下書法，中規中矩，走個流程罷了。
而詢問公子們獲勝者的時候，所有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向了素年的隔間。
“很好，賞金到手了。”素年暗暗握拳，這纔是她最終的目的。
楊府臺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原指望楊鈺婉給他掙個名頭，可沒想到在黎州吃得開，到了林縣這種小地方卻栽了跟頭，還是在猜謎這種不上臺面的題目上栽了。
楊府臺可不管題目生不生僻，有人猜出來了，而自己的女兒沒有猜出來，那就是差距，更何況，沈姑娘出的這題，四句話還挺有意思的，這麼一對比，立分高下。
素年拿到了另一個祭拜月神娘娘的名額，心情格外得舒暢，等大家從隔間裡走出去，從楊鈺婉身邊那個刁難過小翠的丫鬟，認出楊鈺婉的身份時，則更加地舒暢。
自己無意間給小翠報了仇啊，不錯不錯。
素年笑意盎然。漂亮的小臉柔和明媚，襯着那朵芙蓉，熠熠生輝。
楊鈺婉的丫鬟也早已經發覺了素年主僕。可她不敢跟楊鈺婉說，生怕楊鈺婉認爲素年出這種題目刁難她是因爲自己的關係。
兩名穿着水紅掐腰長裙的婢女捧着兩隻托盤。緩緩地走到劉炎梓和素年的身前跪下，托盤上紅布揭開，上面很高調地放着整整齊齊兩排銀燦燦的小銀錠，旁邊還有一隻紫檀木的小匣子。
“哈哈哈哈，兩位，請收下。”樑知縣踱了過來，劉炎梓他可不陌生。除了樑珞不時地會提，他自己也關注着。
劉炎梓這個少年，樑知縣一直有意交好，他也看得出這個少年不俗的潛力。雖然劉府祖上不曾有達官顯貴，朝中也無人提點，但劉炎梓確實很有才華，一飛沖天也不是不可能的。
而沈素年，樑珞在樑知縣面前也曾提過。這就是那個曾經落了他們家面子的小醫娘。
沒看出來呀，這小醫孃的居然能夠勝過楊府臺的千金！
樑知縣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心裡什麼感受，有些氣惱素年如此不識大體，又有些解氣，楊府臺的才女千金在他們林縣也不算什麼嘛。
小翠和竹溪上前接過托盤。素年和劉炎梓向樑知縣道了謝，並且一個比一個謙虛，劉炎梓說起客氣話來絕對是不着痕跡，什麼知縣大人培養得好這種話都能找機會自然而然地說出去，讓素年心裡無比的震驚，確認此人是個做官的料。
“明日晚上酉時，請兩位到林縣的宗廟，來參拜月神娘娘，祈求她的庇佑。”
樑知縣說完，先行離去，知縣每日還是挺忙的，能在這裡花這麼長時間也已經是極限了。
點翠樓錢老闆的這處別院，今日是完全拿出來給這些公子小姐們使用遊玩，所以他們仍舊可以待在這裡。
素年對這個祭月活動的興趣現在已經在小翠的手裡了，這裡風景再優美奇巧，她也沒有繼續觀賞的打算，當即就想要帶着小翠和巧兒離開。
“沈姑娘。”有人早她一步擋住了她的去路，素年擡起頭，眼睛從楊鈺婉身後低着頭的小丫鬟身上掠過。
“楊姑娘。”素年得體地見禮。
楊鈺婉看得出來素年的心情很好，但她如何猜得出素年只是因爲發現賞金的金額比她預估的要高而已，她只能認爲素年是因爲贏得了這場比試，贏得了所有人心中的“才女”的名頭。
一想到自己糟糕的表現，楊鈺婉就想上去撕扯素年淡然的笑容，都是她，出的什麼鬼題目，害得自己現在就像個笑話，父親離開前失望的一瞥，讓楊鈺婉心都涼了。
“楊姑娘，有事兒嗎？”
素年等得不耐煩，這人喊住自己以後就一直在發呆，臉上青一陣紫一陣，好好一漂亮姑娘愣是有幾分猙獰浮現，素年只得開口提醒她。
“沈姑娘的才情出衆，鈺婉甘拜下風。”
“承讓，不過是湊巧而已。”
“沈姑娘出的那道猜謎，真真別具一格，鈺婉饒是自詡飽讀詩書，也無從下手呢。”
“楊姑娘過獎了。”
素年跟楊鈺婉打着太極，楊鈺婉的意思她如何聽不出？不就是嫌她出的謎語什麼玩意兒嗎？素年當初只是圖省事，隨便用了一個，說出口以後也覺得不妥，這些閨閣裡的姑娘們哪兒能猜到中草藥名？即便它們並不難？
幸好劉炎梓以他過人的學識猜出了謎底，不然素年也不太好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