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時候有這種改變的呢？素年從一開始跟自己接觸的時候，就不是那麼純粹的敬畏，對自己說話做事，無處不透着隨性，蕭戈也不是個刻板的人，反而並不排斥，到現在居然已經習慣素年在自己面前鮮活的樣子。
於是他做不到那樣冷酷下命令了，他不想讓素年的臉上露出曾經他看過的漠然。
“恭喜蕭大人，您什麼時候動身？到時候素年一定來給您踐行。”
素年笑眯眯的話讓蕭戈一下子住了嘴，他不相信素年居然如此輕易地就表態了，而且是拒絕了一同前往渭城。
看着蕭戈慢慢變冷的眼神，素年笑容不變，她站起身，“小女子先告退了，蕭大人記得要按時喝粥，這樣纔會恢復地快些，不會耽誤您啓程。”
低頭，行禮，裙襬在她腳邊劃出一個圓潤的弧度，隨着她的轉身，翩然離去。
一直盯着素年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見，蕭戈沒有意識到他的眉頭已經皺了起來，長時間的威勢，讓屋裡的服侍着的婢女膽怯地將頭低下去。
“小姐，蕭大人是不是想我們也搬去渭城？”
回去的路上，走到半路，小翠好像忽然反應了過來
。
素年點點頭，表示讚許：“不錯嘛，都能聽出潛意思了。”
“那是，小姐教導得好。”小翠一點都不謙虛。
巧兒的臉上就多了些愁容：“可是小姐，您不願意去？”
“當然不願意！”素年說得斬釘截鐵。
她是個宅女，宅女好吧？在青善縣好不容易安安穩穩待了三年。她已經對周圍的環境很是熟悉了，要換地方，就要重新再熟悉，多麻煩啊。
而且。她是胸無大志的，青善縣已經能夠基本滿足她的需求，素年覺得，就在此養老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那……蕭大人，他不會生氣嗎？”巧兒從蕭戈的屋子裡出來的時候，走在最後面。她已經敏銳地發覺了屋內的低氣壓，那可是刺史大人啊，惹怒了他，她們會怎麼樣？
這倒是個問題，素年撇了撇嘴，但她並不是那麼地擔心。
當初來青善縣，蕭戈強制性讓她們留下，自己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可現在不同，她能夠感受到蕭戈的改變。自己在這三年裡，似乎做得不錯。
但還不夠啊……素年仍然憂愁，她還沒有跟人家成爲朋友一般的關係，這要是觸怒得狠了，還是得倒黴。
這麼糾結着，素年三人回到了墨河衚衕。平常等在門口的不是魏西就是玄毅，今天倒好，遠遠就看到柳老略微佝僂的身影。
看到了素年乘坐的馬車，柳老急忙迎了上來，“徒兒啊，回來了？”
素年從車廂裡鑽出來，動作優雅地踩着小杌凳，慢悠悠地走下來，然後開始整理裙子，整理完了又理了理有些亂的髮絲。然後才面帶微笑地看着有些焦急的柳老：“回來了，師父。”
“哎……”柳老長舒一口氣，這顆心總算放下來了。
他怕素年只是心血來潮，去了一趟刺史府萬一又改變了主意怎麼辦？所以他才抓心撓肺地糾結着，一見她回來了趕不及就來確認一下
。
這下好了。柳老心中一塊重石總算放了下來，他這會兒只想着用最快的速度將柳氏鍼灸秘法全部傳授給素年纔好，至於在青善縣待太久會不會被達官貴人排隊騷擾，他已經不去考慮了。
“對了師父，”素年忽然想起來一件事兒，想起曾經蕭戈對柳老畢恭畢敬的態度，她覺得，自己這次，似乎真的找到了一個靠山。
“蕭大人如果想要我聽他的，我又不願意，您能說得動嗎？”素年嘗試着詢問。
柳老眼睛一眯，這小子，是打算對素年動手了？他就知道，自己的徒弟出落得這麼水靈嬌美，又有一手好醫術，刺史再怎麼樣他也是個男的，怎麼可能不動心！柳老忘了，在今天之前，素年還不是他的徒弟……
“他……是打算收了你？”柳老更是小心翼翼地詢問。
素年差點吐血，這好端端的家庭醫生跟隨外派，怎麼就能讓他想得這麼猥瑣？
看到柳老竟還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素年哭笑不得只能將實情說出來，省得他越想越離譜。
“這麼說，他是想要讓你跟着去渭城，你不願意？”
素年點點頭。
“那就不去唄。”柳老滿臉理所當然。
素年能夠理解，雖然大夫在這個時代地位很低，但柳老的名氣已經被大家所認可，人活在世，就不可能避免得了生老病死，越是地位高的，就會越珍惜他們的生命，所以柳老，那些貴人是不敢得罪的，指不定以後還要仰仗他活命呢。
可這麼超然的方法只適合柳老啊，要是素年也能這麼痛快地拒絕，然後又不用承擔後果的話，她還用現在這麼糾結？
“你不去，纔是正常的。”柳老在內院裡慢慢踱步，越想越不對：“他是你什麼人啊？憑什麼還要求你一塊兒跟着？你也快及笄了吧，要給人說了閒話，以後還怎麼找婆家？”
素年趕忙端起桌上的茶水壓壓驚，這考慮得夠深刻呀，她自己都沒想到這麼多，嫁人從來不在她的生活規劃內
。
“不行不行，不能去。”柳老終於停了下來，做出了決斷，“我柳老的徒兒，可不是誰都能安排得了的！”
素年在一旁鼓掌：“師父威武。”
如果柳老能出面，素年覺得，她可以暫時不用怕蕭戈會對她怎麼樣了，醫聖的徒弟，這個名號也許還是挺有用的。
柳老就在素年這裡住下了，前院多得是空閒的屋子，巧兒隨便收拾出一間，柳老甚是滿意。
“來來來，徒兒，爲師開始傳授你柳氏鍼灸秘法。”柳老興致很高昂，可素年擡頭看了看已經昏暗的天空：“師父……，這麼重要的秘法，一定要慎重，不如我們明日焚香沐浴，正式拜了師再說，可好？”
柳老一怔，才微微點頭。
素年說的那套，纔是最莊重最正式的拜師學藝，如果要繼承他們柳氏的秘法，理該如此。
可素年是個姑娘家，還是個未嫁人的姑娘家，她就真的願意這麼隆重地成爲一個真正的醫娘？
素年自然是願意的，到頭來卻是柳老猶豫起來了，既然素年自己提出來了，柳老便默默地走回去，這一個晚上，他希望素年能夠認真的想想。
結果這一個晚上，素年就忙着做夢了，夢裡光怪陸離，等她醒過來，才發現自己似乎已經很少會夢到前世了。
素年之前說什麼焚香沐浴，其實拜師根本不用這些，早上見到柳老的時候，素年發現他的精神也格外的萎靡，顯然也是一個晚上都沒有睡好的樣子。
小翠按照素年的吩咐，端來一杯茶，素年請柳老坐在上座，巧兒在他面前放了一個蒲團。
素年跪下去之前，柳老的心都是懸的，然而素年臉上一絲彷徨都沒有，直直地跪在了蒲團山，端端正正地磕了三個頭，然後接過小翠手裡的茶盞遞上去：“師父，請喝茶。”
柳老只感覺自己的手在抖，這是多久都不會發生的事兒了？他屏住氣接過茶盞，只連聲說了三個“好”，然後仰頭喝了一大口才放下
。
素年跪在那兒等呀等呀，這個時候不是應該說點什麼師門規矩之類的嗎，可柳老半天沒有出聲，她好奇地擡頭看了一眼，就看到柳老也正詫異地跟她大眼瞪小眼呢。
“那個，先起來吧。”柳老以爲素年是在等自己叫她起來。
“師父，沒有什麼師門規矩需要我知道嗎？”
“規矩？哦，有的，好像就一個吧，憑心救人，如果你覺得這個人值得救，那麼，就要傾盡全力救治，如果覺得不值得，就可以不救。”
素年這個汗吶，這跟她知道的醫德有衝突啊，有這種規矩嗎？
“先起來先起來。”柳老心滿意足了，這個徒弟自己收的名正言順，等他入土爲安之後，他應該能跟祖宗們交代得過去了。
“那麼，爲師就開始傳授了。”
……，“師父，你看要不先吃個飯？”
早飯過後，柳老想，這回總不會有事情打擾了吧，素年也已經做好了學習的準備，卻不料，刺史府又來人了。
“沈娘子，大人、大人他不肯喝您開的神仙粥。”小廝滿臉着急，蕭大人那麼沉穩的一個人，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讓人擔心。
這又是搞什麼呢？素年瞥了一眼一旁快要暴走的柳老，無奈地嘆了口氣：“那我隨你再去一趟罷。”
“老夫也一同去！”柳老爆發了，這還沒完沒了了！他收個徒弟容易嗎？到現在還沒將柳氏秘法傳授出去一種呢！
醫聖的要求，小廝自然是不敢拒絕的，而且柳老願意去更好，他不正在愁大人的身體麼？
一路殺到刺史府，柳老氣勢洶洶地走在最前面，壓根都不用小廝通報，直接進了院子。
素年跟在他的身後，屋子裡傳出來的咳嗽聲似乎比前一天更加劇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