減速,慢行,停車,等待紅燈變綠。動作如行雲流水連貫自然,完全感受不到車身有一絲顛簸不穩,忍不住爲自己的嫺熟技巧吹了一聲口哨。
正在自戀的時候,突然車身猛然往前一聳,後部傳來砰的一聲巨響。
擦,不是吧?這種情況都能被追尾?
蘇立目光仍然在文件上一行一行飛速掃動,挑了挑眉,她不關心這種小事。
歐凱迪打開車門下去看看,到底是誰把自己屁股戳了。
白色捷達,車身上有紅色的“長天駕校”標記。教練和三個學員已經從車上走下來,掛着教練工牌的男人上前說:“對不住,帶新學員上路,把你的車撞了。”從駕駛位上下來一個女學員,臉憋得通紅,一個勁說對不起不是故意的,馬上就要哭出來。
歐凱迪無語,女孩子剛開始學車,容易把油門當剎車使,可是副駕駛位置上的教練放任這種事發生,是不是太不專業了?
左後方車燈全碎了,油漆刮花了巴掌大的一塊,有一個蛋蛋那麼大的凹陷。
教練說:“責任完全在我們,我們願意賠付,叫交警就不用了吧?”
紅綠燈已經變了好幾趟,後面的車排起長串,確實沒有必要將簡單的事情複雜化。何況蘇立已經在車裡不滿地敲窗玻璃,歐凱迪拉開車門快速彙報了情況。
時間快到八點,來自英國的克里斯提安二十分鐘後就下飛機了。蘇立皺了皺眉,說:“私下解決,立即開路。”歐凱迪掏出名片,與對方交換了聯繫方式。
下午四點,歐凱迪已經處理好早上被追尾的一應事務,車子就跟新的一樣完全看不出來受過傷,他略微得意地拍拍車子:“哈,還跟小處女一樣嘛!”
到了17層,吹着口哨進樓,衝前臺小姑娘拋着飛眼,又無視小姑娘粉紅的臉頰和雙眼騰起的小愛心,進了大廳,一個男子從候客區椅子上站起來,向他點頭說:“歐先生!我是長天駕校的教練田野,早上的事真不好意思!”
說起來他也覺得窩囊,早上本來是接了學員要去郊外的練車場練車,架不過女學員軟磨硬泡,答應讓她在鬧市區真刀真槍練一圈,想着反正大清早車不多,自己又在邊上。誰知道自己分神看看窗外長腿妹子的功夫,她就一腳油門撞上去了,踩副剎的機會都沒給他留。
還好遇到開明的主兒,要是叫交警,指不定自己的證就給暫扣了。所以上門道個歉、該賠則賠,情理之中。歐凱迪無所謂地笑笑,示意他喝咖啡,低聲問秘書凱瑟琳:“蘇總還沒有結束和克里斯提安的會晤?”秘書搖搖頭,禮貌地衝客人點點頭,微笑着走開。
田野在等待的十多分鐘裡,略微閒逛了一圈,牆上滿屏的美人配珠寶宣傳廣告,來來去去的工作人員都年輕時尚,這大概是一家珠寶公司。
“我專門從這一批設計稿裡選了一批比較大氣的款式,打算全部採用祖母綠鑲嵌,克里,辛苦你多把關……”
誰?誰的祖母綠了?
當地人興土葬,人死了送山上埋了,和周圍的青山綠樹融爲一體,所以管人死了叫做“綠”了,現在都是火葬了,但是“綠了”的老話卻一直流傳了下來。
這個聲音有點點熟悉的感覺,田野好奇地張望了一下,山水畫屏風後是小會議室,門虛掩着,看不見人。
蘇立帶着克里在公司設計部、鑲嵌部、銷售部走走,身後跟着設計經理喬琳娜,隔着玻璃門看到歐凱迪把客人送到會客廳外揮了揮手,蘇立下意識地往走廊裡縮了縮,田野穿過走廊消失在樓梯拐角。克里問了一句什麼,她卻像是沒有聽見,喬琳娜扯扯她胳膊:“蘇總?”蘇立回過神來,笑笑說:“噢,抱歉,這邊走。”
蘇立在椅子裡閉目養神,歐凱迪走進來敲了敲玻璃:“車子修好了,倒是看不出來,接着用還是換輛新的?”
蘇立睜開眼瞥他一下:“換?敗家子,我的錢是大風颳來的,還是我過於金貴坐不得修過的車?”歐凱迪笑:“是是是,咱蘇總那是賢良淑德、勤儉持家第一名。”接着彙報這季度公司銷售情況,蘇立一邊聽,一邊收着桌上的資料,點點頭說:“鑲嵌和銷售部門上個月辛苦,你酌情發一點獎金;設計部那邊總體進度盯緊一點,這一批貨的設計稿這個月敲定投入生產。”末了雲淡風輕地說:“去這個長天駕校給我報名,要這個教練教。”
“你要學車?”歐凱迪呆愣半晌,垮着一張哭兮兮的臉說:“那我怎麼辦?你一個日理萬機的女人爲什麼不好好當你的總裁要去學車?你拿了駕照就要一腳把我蹬了是不是?不要不要的!”
看着他甩手搖頭的故作撒嬌態,蘇立一身雞皮疙瘩,恨不得踹他一個窩心腳。歐凱迪突然一根指頭點着蘇立大叫:“啊!我知道了!你,你你你,不會是看上那位教練大叔了吧?”那個教練高個子,方正剛毅的臉龐,胸肌在白T下鼓鼓的呼之欲出,看着倒是很有男子氣概,這麼說來,蘇總的取向很正常啊,雖然有點重口味……
他心花怒放的樣子真是欠扁。蘇立深吸一口氣,一邊往外走一邊丟下一句:“晚餐你陪克里斯提安。”
“喂喂!你不是真的吧?”想起克里那雙溫柔多情的桃花眼,歐凱迪肝腸寸斷:“你不能這麼對我!我要打電話給蘇睿告狀!”
蘇立聞言立在門邊,回頭衝他嫵媚一笑:“還是你想去陪天成實業的杜總?我不介意跟你換一換。”
歐凱迪牙縫裡發出嘶的一聲,想起杜總那接近一米五的腰圍、滿臉油光、滿嘴怪味,他覺得蘇立對自己還是很仁慈的。
克里是典型的英國紳士,不抽菸,喝紅酒,說話柔風細雨,話題卻並不枯燥。應該說,除了眼神有點毛病,別的都還好。歐凱迪在米其林西餐廳與他愉快地晚餐,之後又帶他在這個城市最繁華的西城區兜了風,把他送回公司安排的酒店。
他忽略着克里眼裡流淌出的脈脈情愫,彬彬有禮地告別,優雅地轉過走廊,一到克里目光不及的地方撒腿就逃,就跟個背後有大灰狼追着的小白兔一樣。
掏出手機,蘇立的短信進來了:“安悅酒店九樓聽雨廳。二十分鐘。”歐凱迪迅速在腦海裡鋪開地圖,這個時段從他現在的位置趕去安悅酒店……差不多就是二十分鐘的樣子。
“人家在陪克里哎!”他迅速回了一條。
“找死?克里剛來電話。”
擦,還有比向Boss撒謊企圖逃過奴役卻被當場拆穿更倒黴的事情嗎?“可是,今天是兒童節啊,要算節假加班。”
沒想到蘇立會那麼爽快地答應:“好。下個月去加拿大的行程取消。”
啊啊啊,歐凱迪忍不住要慘叫,爲什麼會遇到這樣的老狐狸!他恨恨地回信:“馬上到。”用力之猛手機君都要被他戳爆了。
上了車,終歸拗不過心裡那點小陰暗,臉上掛滿惡作劇的微笑,把蘇立的短信調出來,加了幾個字,從聯繫人一欄裡找出遊柏安,點擊發送。
“蘇立在安悅酒店九樓聽雨廳。二十分鐘。”
剛發完短信,蘇睿的跨國電話就來了,歐凱迪眉花眼笑:“小親親,想哥哥了沒有?沒有?你是不是又皮卡丘的弟弟——皮在癢了?我?怎麼會!人家很乖的!克里斯提安是很帥啦,但是不及你萬分之一,還不是蘇立不願意去陪,把苦差事推給我……哦對了,跟你彙報一個爆炸事件,你姐要去學車!”
“什麼?”那邊果然很吃驚。怎麼會突然要去學車?
“我沒有更好的猜測,要不就是她自己想通了,要不就是她看上那個教練了。”於是把那天被追尾的事情說了一遍,着重描述了一下那個大肌霸教練。蘇睿問了一些細節,也分析不出什麼來,只好當做是姐姐真的從那段陰影裡走出來了,即便是她春心蕩漾對那個肌肉男一見鍾情,也總比一直不鹹不淡不男不女的好吧。但他多少還是不放心:“你跟緊一點啊,有情況隨時跟我通報。要是蘇立少了一根汗毛,我立即休了你哦。”收到威脅,歐凱迪恨不得滿地打滾:“不要不要!”
遊柏安剛從健身中心出來,看了短信,立即開車趕過去。剛走到聽雨廳門口,門就從裡面打開了,蘇立和幾個滿臉紅光的中年男人從雅間走出來,還勉力保持:“杜總,您先請。”
出了門又微微鞠躬,寒暄着和中年男人們一一握手道別,目送他們遠去。
閃在一邊的遊柏安這才站出來:“蘇立。”
蘇立意外地一怔:“你也在這兒?陪客人嗎?”遊柏安不置可否地笑笑。
蘇立撥打歐凱迪的電話,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她皺着眉頭喃喃自語:“搞什麼飛機……”
遊柏安說:“你的司機來不了嗎?我這邊完事了,不介意的話送你一程。”
蘇立說那多不好意思,我出門打個車就行。
遊柏安看着她滿臉的酡紅,微微一笑,雙手虛虛地攙着她:“往這邊。”
她一向優雅自信的步子稍微有些搖晃,勉強撐着走到停車場,坐進車裡才全身鬆懈,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一動不動。
遊柏安替她繫了安全帶。這個女人就是這麼要強,有外人在的時候,就算喝了一缸酒下肚,也還是滿臉得體的微笑,眼不斜,聲不高,話不多,動作不亂,天知道這需要多大的自我管控。
到了地方,遊柏安打開車門,輕輕拍了拍她的臉:“嘿,醒醒!”她勉強撕開沉重的眼皮看了看:“哈,遊醫生,到了嗎?太麻煩你啦!”
她掙扎着下了車,風一吹,喝下去的一斤多白酒勁頭上來了,四周的房屋、樹木都旋轉起來,腿軟得邁不開步,走兩步就往地上撲。遊柏安伸手撈她在懷裡,心說要撲你得往這兒撲啊。一腳踢上車門,抱着她往樓裡走。
喝了酒的女人完全就是浸了水的棉花,死沉死沉的,一會兒包包掉了,一會兒鞋子掉了,一會兒手腳絆住了電梯門……頂着保安和鄰居們疑惑又曖昧的眼神,好不容易纔把她弄到公寓裡,饒是遊柏安這樣經常鍛鍊的健壯男人,也累得呼呼喘氣。
一到了安全熟悉的地方,蘇立閉着眼睛就衝進衛生間抱着馬桶,盡情嘔吐。遊柏安啞然失笑,哈,幸好你忍到現在,不然我這一身衣服豈不是完蛋了……
蘇立吐完,閉着眼睛搖搖晃晃走出來,一路噼裡啪啦按亮家裡的電燈,一邊往裡走一邊扔掉包包,扯掉襯衣,蹭去短裙,蹬掉高跟鞋,摸到牀上倒下就睡,完全不記得還有遊柏安這麼個人在家裡。
遊柏安怕她摔了,左右閃躲着她隨手扔來的“獨門暗器”,一路跟到臥室,抱着她的一隻高跟鞋,無奈地站在門口。
橘黃的暖色落地燈下,蘇立側臉撲在牀上,一頭栗色的短髮遮住了半邊臉,一副僅着三點的胴體就那樣七扭八歪陷在牀上。
遊柏安癡看了半晌,努力壓抑着自己動盪不安的心神,拍拍腰裡欲奔騰而去的駿馬:“你好意思趁人之危嗎?”去浴室打溼了毛巾,幫蘇立從頭到腳擦拭一遍,蓋上薄被。打了一杯蜂蜜果蔬汁喂她,蘇立迷迷糊糊裡只覺得清涼潤口,咕嘟咕嘟全喝下去,倒下接着睡。
“真乖。”看着她脣角的一滴綠色殘留物,遊柏安忍不住伸出拇指輕輕去擦,她卻迎着他的指腹嘟起嘴脣輕輕一吻。真要命!這溫溼柔軟太讓人難以抗拒,正要不管不顧吻下去,蘇立卻癡笑着呢喃:“田野……”
遊柏安縮回手,盯着她熟睡的臉看了一會兒,無奈地嘆了口氣,走到外間撥打電話。
“歐凱迪,人我已經送回公寓,你什麼時候過來照顧她?”
歐凱迪聲音裡透着賊氣:“啊呀柏安哥,知道你最好了,我這邊有事趕不過來,辛苦你照顧蘇立一晚。你隨意,隨意啊!”
聽起來好像“機會我已經給你創造好了你懂的”……遊柏安輕笑:“這樣胡鬧,也不怕蘇立炒了你。”歐凱迪纔不管這些,賤兮兮地笑着:“拜託拜託!如果蘇立明天不舒服就叫她不要來公司了,萬事有我啊,嘿嘿。”
這是什麼狗屁下屬啊,遊柏安無奈地看了看臥室裡暖黃的光,扯了一塊毯子蓋上,在沙發裡躺下了。